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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回 寇员外喜待高僧 唐长老不贪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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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证道本夹批:灵山咫尺,岂止爷娘家乎?】</span>长老咄的喝了一声道:“你这夯货,只知要吃,更不管回向之因,正是那槽里吃食,胃里擦痒的畜生!汝等既要贪此嗔痴,明日等我自家去罢。”行者见师父变了脸,即揪住八戒,着头打一顿拳,骂道:“呆子不知好歹,惹得师父连我们都怪了!”沙僧笑道:“打得好,打得好!只这等不说话,还惹人嫌,且又插嘴!”那呆子气呼呼的立在旁边,再不敢言。员外见他师徒们生恼,只得满面陪笑道:“老师莫焦燥,今日且少宽容,待明日我办些旗鼓,请几个邻里亲戚,送你们起程。”

    正讲处,那老妪又出来道:“老师父,既蒙到舍,不必苦辞。今到几日了?”三藏道:“已半月矣。”老妪道:“这半月算我员外的功德,老身也有些针线钱儿,也愿斋老师父半月。”说不了,寇栋兄弟又出来道:“四位老爷,家父斋僧二十余年,更不曾遇着好人,<span class="q">【李本旁批: 可见和尚好人少。】</span><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好人之难如此。】</span>今幸圆满,四位下降,诚然是蓬屋生辉。学生年幼,不知因果,常闻得有云,公修公得,婆修婆得,不修不得。我家父家母各欲献芹者,正是各求得些因果,何必苦辞?就是愚兄弟,也省得有些束修钱儿,也只望供养老爷半月,方才送行。”三藏道:“令堂老菩萨盛情,已不敢领,怎么又承贤昆玉厚爱?决不敢领。今朝定要起身,万勿见罪。不然,久违钦限,罪不容诛矣。”那老妪与二子见他执一不住,便生起恼来道:“好意留他,他这等固执要去,要去便就去了罢!只管劳叨什么!”母子遂抽身进去。八戒忍不住口,又对唐僧道:“师父,不要拿过了班儿。常言道,留得在,落得怪。我们且住一个月儿,了了他母子的愿心也罢了,只管忙怎的?”唐僧又咄了一声喝道,那呆子就自家把嘴打了两下道:“啐,啐,啐!”说道:“莫多话!又做声了!”行者与沙僧赥赥的笑在一边。唐僧又怪行者道:“你笑什么?”即捻诀要念紧箍儿咒,慌得个行者跪下道:“师父,我不曾笑,我不曾笑!千万莫念,莫念!”

    员外又见他师徒们渐生烦恼,再也不敢苦留,只叫:“老师不必吵闹,准于明早送行。”遂此出了经堂,吩咐书办,写了百十个简帖儿,邀请邻里亲戚,明早奉送唐朝老师西行;一壁厢又叫庖人安排饯行的筵宴;一壁厢又叫管办的做二十对彩旗,觅一班吹鼓手乐人,南来寺里请一班和尚,东岳观里请一班道士,限明日巳时,各项俱要整齐。众执事领命去讫。不多时,天又晚了。吃了晚斋,各归寝处。正是那——

    几点归鸦过别村,楼头钟鼓远相闻。六街三市人烟静,万户千门灯火昏。

    月皎风清花弄影,银河惨淡映星辰。子规啼处更深矣,天籁无声大地钧。

    当时三四更天气,各管事的家僮,尽皆早起,买办各项物件。你看那办筵席的厨上慌忙,置彩旗的堂前吵闹,请僧道的两脚奔波,叫鼓乐的一声急纵,送简帖的东走西跑,备轿马的上呼下应。这半夜,直嚷至天明,将巳时前后,各项俱完,也只是有钱不过。

    却表唐僧师徒们早起,又有那一班人供奉。长老吩咐收拾行李,扣备马匹。呆子听说要走,又努嘴胖唇,唧唧哝哝,只得将衣钵收拾,找启高肩担子。沙僧刷鞄马匹,套起鞍辔伺候。行者将九环杖递在师父手里,他将通关文牒的引袋儿,挂在胸前,只是一齐要走。员外又都请至后面大厂厅内,那里面又铺设了筵宴,比斋堂中相待的更是不同。但见那——

    帘幕高挂,屏围四绕。正中间,挂一幅寿山福海之图;两壁厢,列四轴春夏秋冬之景。龙文鼎内香飘霭,鹊尾炉中瑞气生。看盘簇彩,宝妆花色色鲜明;排桌堆金,狮仙糖齐齐摆列。阶前鼓舞按宫商,堂上果肴铺锦绣。素汤素饭甚清奇,香酒香茶多美艳。虽然是百姓之家,却不亚王侯之宅。只听得一片欢声,真个也惊天动地。

    长老正与员外作礼,只见家僮来报:“客俱到了。”却是那请来的左邻、右舍、妻弟、姨兄、姐夫、妹丈,又有那些同道的斋公,念佛的善友,一齐都向长老礼拜。拜毕各各叙坐,只见堂下面鼓瑟吹笙,堂上边弦歌酒宴。这一席盛宴,八戒留心对沙僧道:“兄弟,放怀放量吃些儿。离了寇家,再没这好丰盛的东西了!”沙僧笑道:“二哥说那里话!常言道,珍馐百味,一饱便休。只有私房路,那有私房肚!”八戒道:“你也忒不济,不济!我这一顿尽饱吃了,就是三日也急忙不饿。”行者听见道:“呆子,莫胀破了肚子!如今要走路哩!”

    说不了,日将中矣,长老在上举箸,念揭斋经。八戒慌了,拿过添饭来,一口一碗,又丢彀有五六碗,把那馒头、卷儿、饼子、烧果,没好没歹的,满满笼了两袖,才跟师父起身。长老谢了员外,又谢了众人,一同出门。你看那门外摆着彩旗宝盖,鼓手乐人。又见那两班僧道方来,员外笑道:“列位来迟,老师去急,不及奉斋,俟回来谢罢。”众等让叙道路,抬轿的抬轿,骑马的骑马,步行的步行,都让长老四众前行。只闻得鼓乐喧天,旗幡蔽日,人烟凑集,车马骈填,都来看寇员外迎送唐僧。这一场富贵,真赛过珠围翠绕,诚不亚锦帐藏春!那一班僧,打一套佛曲;那一班道,吹一道玄音,俱送出府城之外。行至十里长亭,又设着箪食壶浆,擎杯把盏,相饮而别。那员外犹不忍舍,噙着泪道:“老师取经回来,是必到舍再住几日,以了我寇洪之心。”三藏感之不尽,谢之无已道:“我若到灵山,得见佛祖,首表员外之大德。回时定踵门叩谢,叩谢!”说说话儿,不觉的又有二三里路,长老恳切拜辞,那员外又放声大哭而转。这正是:

    有愿斋僧归妙觉,无缘得见佛如来。<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百斋僧何如一见佛?灵山在望,而不一往,真无缘也。大哭为何!】</span>

    且不说寇员外送至十里长亭,同众回家。却说他师徒四众,行有四五十里之地,天色将晚。长老道:“天晚了,何方借宿?”八戒挑着担,努着嘴道:“放了现成茶饭不吃,清凉瓦屋不住,却要走什么路,象抢丧踵魂的!如今天晚,倘下起雨来,却如之何!”三藏骂道:“泼孽畜,又来报怨了!常言道,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span class="q">【李本旁批: 着眼。】</span>待我们有缘拜了佛祖,取得真经,那时回转大唐,奏过主公,将那御厨里饭,凭你吃上几年,胀死你这孽畜,教你做个饱鬼!”那呆子吓吓的暗笑,不敢复言。

    行者举目遥观,只见大路旁有几间房宇,急请师父道:“那里安歇,那里安歇。”长老至前,见是一座倒塌的牌坊,坊上有一旧扁,扁上有落颜色积尘的四个大字,乃“华光行院”。长老下了马道:“华光菩萨是火焰五光佛的徒弟,因剿除毒火鬼王,降了职,化做五显灵官,此间必有庙祝。”遂一齐进去,但见廊房俱倒,墙壁皆倾,更不见人之踪迹,只是些杂草丛菁。欲抽身而出,不期天上黑云盖顶,大雨淋漓。没奈何,却在那破房之下,拣遮得风雨处,将身躲避。密密寂寂,不敢高声,恐有妖邪知觉。坐的坐,站的站,苦捱了一夜未睡。咦!真个是:

    泰极还生否,乐处又逢悲。

    毕竟不知天晓向前去还是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l">【悟元子曰:上回已结出,自有为而入无为,大道完成矣。然大道虽成,未离尘世,犹有幻身为患,若不知韬晦隐迹,未免招是惹非,为世所欺。故此回合下回,极形人心难测,使修行者见几而作,用大脚力,镇压群迷,以防不测之患也。

    篇首一词,言一切色空静喧语默,俱皆后天识神所为,并非我固有之物,当一切看破,不必梦里说梦,认以为真。须顺其自然,用中无用,功里施功,不着于有心,不着于无心,还如果在枝上,待其自熟自红,不必计较如何修种,方是修行人大作大为,而虚实行藏,人莫能窥矣。

    “三藏师徒,在平安路上行经半月,忽见城池。唐僧问:‘什么去处?’行者道:‘不知,不知。’”连道“不知”,即词中“莫问如何修种”之意。盖大道以无心为主,到得道体完成,平安之处,正当绝去万有,穷通得失,置于不问不知而已。“八戒道:‘这路是你行过的,怎么不知?’行者道:‘事不关心,查他做甚?’”此所以不知。一以为行过的,怎么不知?一以为不关心,所以不知。总以示无心之行而不着心,正“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之妙。“二老论兴衰得失,圣贤英雄,而今安在?可为叹息。”正明世事皆假,犹如一梦,而必须万有皆空也。

    “铜台府”;须要在尘缘界中捡出真金;“地灵县”,且莫向大地恒沙中失去灵宝。“虎坐门楼,寇员外家,有个万僧不阻之牌。”虽曰斋僧为善,而未免虚张声势,有心修福矣。有心则务于外失于内,是贼其德,而非行其善。至圣云:“乡愿德之贼也”,其即寇员外之谓乎!曰寇者,所以诛其心也。乃唐僧化斋,而求向善之家,是不知善中犹有如虎似寇者在也。何则?善不求人知,则为真善,善欲其人晓,则为假善,天下之人为善者少,为名者多,修行人若不自谨慎,徒以外取人,露出圭角,惹得人猜猜疑疑,围绕争看,即未免走入虎坐寇家,而为好奇者觊觎矣。故员外闻报异相僧人来也,不怕丑恶,而即请进,百般殷勤也。及问起居,三藏说出见佛祖求真经,而员外即面生喜色,总以写不善韬晦,而起人心之失。

    “名寇洪,字大宽,虚度六十四岁。许愿斋万僧,只少四众,不得圆满,天降四位,圆满其数,请留名号。”分明内存盗跖之心,外装老成之见,虚挂招牌,以要美誉。此等之辈,外示宽洪大量,内实贪心不足,所谓老而不死是谓贼者。试看老妪以为古怪清奇,必是天人下界,秀才闻经十四遍寒暑,尽道真是神僧。罔知道中有贼,误认向善人家,轻举妄动,惊俗骇众,焉得不动人耳目?当此之时,三藏虽到得有宝之方,尚未了圆满之愿,而乃以口食为重,不知谨戒,妄自交接,是起头容易结稍难,自阻前程,纵灵山不远,未可遽到。“见员外心诚恳,没奈何只得住了。”理所必然。

    员外始而供斋,铺设齐整;既而留住,圆满道场。可谓言语诚敬,礼貌丰隆,善之至矣。而谁知至善之中,即有不善者在;至敬之中,便有不敬者藏。老妪因留不住,而遂生恼,是绵里裹针,已种下伤人之根;秀才供养不领,而即抽身,是口是心非,早包藏暗害之计。“鼓乐喧天,旗旙蔽日”,岂是敬僧之礼;“人群凑集,车马骈填”,难言为善之家。“真赛过珠围翠绕”,分明自寇而招寇;“诚不亚锦绣藏春”,势必张大以失大。“茶饭不吃,却走什么路”,见口食而易足惑人;“长安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安乐而非可妄享。“华光行院”,写出炫耀起祸之端。“五显灵官”,比喻显露不谨之失。“不期黑云盖顶,大雨淋漓”,花正开时遭雨打;“恐有妖邪知觉,夜尘未睡”,人得意处须防危。“泰极还生否,乐处又逢悲。”修行者可不谨诸?

    诗曰:

    道成急须去韬光,莫露形踪惹祸殃。

    大抵恩中还有害,当知绵里裹针芒。】</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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