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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回 难灭伽持圆大觉 法王成正体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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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教他往别家去罢。”女儿道:“母亲,我家有个黑处,又无风色,甚好,甚好。”妇人道:“是那里?”女儿道:“父亲在日曾做了一张大柜。那柜有四尺宽,七尺长,三尺高下,里面可睡六七个人。教他们往柜里睡去罢。”妇人道:“不知可好,等我问他一声。孙官人,舍下蜗居,更无黑处,止有一张大柜,不透风,又不透亮,往柜里睡去如何?”行者道:“好,好,好!”即着几个客子把柜抬出,打开盖儿,请他们下楼。行者引着师父,沙僧拿担,顺灯影后径到柜边。八戒不管好歹,就先跳进柜去,<span class="q">【李本旁批: 八戒入柜,便是“韫椟而藏猪”。】</span>沙僧把行李递入,搀着唐僧进去,沙僧也到里边。行者道:“我的马在那里?”旁有伏侍的道:“马在后屋拴着吃草料哩。”行者道:“牵来,把糟抬来,紧挨着柜儿拴住。”方才进去,叫:“赵妈妈,盖上盖儿,插上锁钉,锁上锁子,还替我们看看,那里透亮,使些纸儿糊糊,明日早些儿来开。”寡妇道:“忒小心了!”遂此各各关门去睡不题。<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妙在入柜一转,才生出后面许多烟波。不然次早五更出城,不得见国王矣。】</span>

    却说他四个到了柜里,可怜啊!一则乍戴个头巾,二来天气炎热,又闷住了气,略不透风,他都摘了头巾,脱了衣服,又没把扇子,只将僧帽扑扑扇扇。你挨着我,我挤着你,直到有二更时分,却都睡着,惟行者有心闯祸,偏他睡不着,伸过手将八戒腿上一捻。那呆子缩了脚,口里哼哼的道:“睡了罢!辛辛苦苦的,有什么心肠还捻手捻脚的耍子?”行者捣鬼道:“我们原来的本身是五千两,前者马卖了三千两,如今两搭联里现有四千两,这一群马还卖他三千两,也有一本一利,勾了,勾了!”<span class="q">【李本旁批: 猴。】</span>八戒要睡的人,那里答对。

    岂知他这店里走堂的,挑水的,烧火的,素与强盗一伙,听见行者说有许多银子,他就着几个溜出去,伙了二十多个贼,明火执杖的来打劫马贩子。<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马贩子虽无银子,尚有一领袈裟值钱。】</span>冲开门进来,唬得那赵寡妇娘女们战战兢兢的关了房门,尽他外边收拾。原来那贼不要店中家火,只寻客人。到楼上不见形迹,打着火把,四下照看,只见天井中一张大柜,柜脚上拴着一匹白马,柜盖紧锁,掀翻不动。众贼道:“走江湖的人都有手眼,看这柜势重,必是行囊财帛锁在里面。我们偷了马,抬柜出城,打开分用,却不是好?”那些贼果找起绳扛,把柜抬着就走,幌阿幌的。八戒醒了道:“哥哥,睡罢,摇什么?”行者道:“莫言语!没人摇。”三藏与沙僧忽地也醒了,道:“是甚人抬着我们哩?”行者道:“莫嚷,莫嚷!等他抬!抬到西天,也省得走路。”那贼得了手,不往西去,倒抬向城东,杀了守门的军,打开城门出去。当时就惊动六街三市,各铺上火甲人夫,都报与巡城总兵、东城兵马司。那总兵、兵马,事当干己,即点人马弓兵,出城赶贼。那贼见官军势大,不敢抵敌,放下大柜,丢了白马,各自落草逃走。众官军不曾拿得半个强盗,只是夺下柜,捉住马,得胜而回。总兵在灯光下见那马,好马——

    鬃分银线,尾麃玉条。说什么八骏龙驹,赛过了骕骦款段。千金市骨,万里追风。登山每与青云合,啸月浑如白雪匀。真是蛟龙离海岛,人间喜有玉麒麟。

    总兵官把自家马儿不骑,就骑上这个白马,帅军兵进城,把柜子抬在总府,同兵马写个封皮封了,令人巡守,待天明启奏,请旨定夺。官军散讫不题。

    却说唐长老在柜里埋怨行者道:“你这个猴头,害杀我也!若在外边,被人拿住,送与灭法国王,还好折辨;如今锁在柜里,被贼劫去,又被官军夺来,明日见了国王,现现成成的开刀请杀,却不凑了他一万之数?”行者道:“外面有人!打开柜,拿出来不是捆着,便是吊着。且忍耐些儿,免了捆吊。明日见那昏君,老孙自有对答,管你一毫儿也不伤,且放心睡睡。”

    挨到三更时分,行者弄个手段,顺出棒来,吹口仙气,叫:“变!”即变做三尖头的钻儿,挨柜脚两三钻,钻了一个眼子。收了钻,摇身一变,变做个蝼蚁儿,瑀将出去,现原身,踏起云头,径入皇宫门外。那国王正在睡浓之际,他使个大分身普会神法,将左臂上毫毛都拔下来,吹口仙气,叫:“变!”都变做小行者。右臂上毛,也都拔下来,吹口仙气,叫:“变!”都变做瞌睡虫;念一声“络”字真言,教当坊土地,领众布散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大小官员宅内,但有品职者,都与他一个瞌睡虫,人人稳睡,不许翻身。<span class="q">【李本旁批: 猴。】</span>又将金箍棒取在手中,掂一掂,幌一幌,叫声:“宝贝,变!”即变做千百口剃头刀儿,他拿一把,吩咐小行者各拿一把,都去皇宫内院、五府六部、各衙门里剃头。<span class="q">【李本旁批: 他倒剃度了多少人。】</span><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此一番普会神通,,不但全部《西游》所未有,亦六合内外,亘古亘今所未有。奇哉!奇哉!】</span>咦!这才是——

    法王灭法法无穷,法贯乾坤大道通。万法原因归一体,三乘妙相本来同。

    钻开玉柜明消息,布散金毫破蔽蒙。管取法王成正果,不生不灭去来空。

    这半夜剃削成功,念动咒语,喝退土地神祗,<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此土地晦气,白白辛苦半夜。】</span>将身一抖,两臂上毫毛归伏,将剃头刀总捻成真,依然认了本性,还是一条金箍棒收来些小之形,藏于耳内。复翻身还做蝼蚁,钻入柜内!现了本相,与唐僧守困不题。

    却说那皇宫内院宫娥彩女,天不亮起来梳洗,一个个都没了头发。穿宫的大小太监,也都没了头发。<span class="q">【李本旁批: 行幻至此。】</span>一拥齐来,到于寝宫外,奏乐惊寝,个个噙泪,不敢传言。少时,那三宫皇后醒来,也没了头发,忙移灯到龙床下看处,锦被窝中,睡着一个和尚,皇后忍不住言语出来,惊醒国王。那国王急睁睛,见皇后的光头,他连忙爬起来道:“梓童,你如何这等?”皇后道:“主公亦如此也。”那皇帝摸摸头,唬得三尸呻咋,七魄飞空,道:“朕当怎的来耶!”正慌忙处,只见那六院嫔妃,宫娥彩女,大小太监,皆光着头跪下道:“主公,我们做了和尚耶!”<span class="q">【李本旁批: 甚恶!却不管笑煞了人。】</span>国王见了,眼中流泪道:“想是寡人杀害和尚……”即传旨吩咐:“汝等不得说出落发之事,恐文武群臣,褒贬国家不正。且都上殿设朝。”

    却说那五府六部,合衙门大小官员,天不明都要去朝王拜阙。原来这半夜一个个也没了头发。<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 灭法国竟成灭发国矣。熟知彼发不灭,此法不生耶!】</span>各人都写表启奏此事。只听那:

    静鞭三响朝皇帝,表奏当今剃发因。

    毕竟不知那总兵官夺下柜里贼赃如何,与唐僧四众的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span class="l">【悟元子曰:上回结出金丹大道,须要不着声色,方为真履实践矣。然真履实践之功,乃系光明正大,得一毕万,天然自在之妙觉,所谓微妙圆通,深不可识,最上一乘之大道,非一切顽空寂灭之学所可等论。故仙翁此回,指出混俗和光之大作用,使学者默会心识,在本来法身上修持耳。

    篇首“三藏固守元阳,脱离了无底洞,随行者投西前进”,是已离尘缘而登圣路,去是虚而就实行,正当有为之时。然有为者无为之用,无为者有为之体,合有无而一以贯之,妙有不碍于真空,真空不碍于妙有,方是活泼泼圆觉真如之法门。否则,仅能固守元阳,而不知廓然大公,人已相合,终是脱空的事业,何能到得大觉之地?是赖乎有神现大观之妙用焉。神现大观者,不神之神,乃为至神,至圣所谓“神无方而易无体”者即此;丹经所谓“元始悬一宝珠,在虚空之中”者即此;昔灵山会上,“龙女献一宝珠证道”者即此。在儒则为执中精一,在道则为九还大丹,在释则为教外别传,乃三教之源流,诸圣之道脉,知此者圣,背此者凡。未明观中消息,焉能和光混俗?焉能上得西天,免得轮回也?

    “柳阴中一个老母,搀着一个孩子儿。”此《观》卦……也。其卦上《巽》下《坤》,《巽》为柔木,非柳阴乎?《坤》为老阴,非老母乎?《巽》之初爻属阴,为小,在《坤》之上,非搀着一个孩几乎?其为《观》卦也无疑。《观》者,有以中正示人也。高叫:“和尚,不要走了,向西去都是死路。”特以示不中不正,有死路而无生机,《观》之为用,顾不重哉?盖中正之观,即金丹之道,金丹之道,乃得一毕万之道。

    “灭法国王,许下罗天大愿,要杀一万和尚。”是欲以空寂而了大愿,并一而不用矣。“杀了九千九百九十六个无名和尚,但等四个有名和尚,方做圆满。”此有无不分,是非不辨,一概寂灭,所谓神观者安在哉?不知神观安能大观?神观大观,杀中求生,害里生恩,佛祖所谓“吾于无为法,而有差别”者是,《阴符》所谓“观天之道,执天之行”者是。学者若不将此个机秘打破,而欲别求道路,以了性命,万无是理。故唐僧欲转路过去,老母笑道:“转不过去,转不过去。”以见舍此中正之道,其他再无别术矣。

    “行者认得观音菩萨与善财童子,倒身下拜,唐僧八戒沙僧亦拜。”此有法有财,有戒有行,空而不空,不空而空,神明默运,不假色求。如此者万法归一,立跻圣位。“一时间祥云渺渺,菩萨竟回南海。”神观妙用,顾不大哉?

    “行者要变化进城看看,寻路过去。”即“先王以省方观民设教”也。旁门迷徒,不知神观大观妙旨,败坏教门,一味在衣食上着心,门面上打点,诈称混俗和光,修持大道。如扑灯蛾,所见不远,欲行其直,早拐其湾;犹方灯笼,其光不圆,欲照其大,反形其小。外虽有混俗和光之名,内实存鸡鸣狗盗之心,是不过开门揖盗,与来往客人作东道主,伺候饭食而已,其他何能?诚所谓“童观小人”之道。殊不知君子有君子之和,小人有小人之和。君子之和,以道义为重,待其和而不同;小人之和,以衣食为贵,将其同而不和。只知衣食,不知道义,谓之混俗则可,谓之和光则不可。故小人以为得计者,而君子之所不乐为也。

    又有一等执己而修者,不知和光混俗之大作用,在破插袋上做活计,肉团心上用功夫,使心用心,心愈多而道愈远,补愈广而破愈速。纵千针万线,补到甚处?似此妇人女子之见,隔门窥物,只能近睹,而不知远观;不知脚踏实地,着空执相,妄想成道,吾不知所成者何道?其即成二心之人心乎!

    噫!以人心为道心,认假作真,以阴为阳,舍光明正大之道,作鼠辈偷儿之行,虽曰收心,而实放心,是亦女子之贞,丈夫之作为有如是乎?“夜耗子成精”,可谓骂尽一切矣。盖金丹大道,外则混俗和光,内则神明默运,因时制宜,借世法而修道法,由人事而尽天道,为超凡入圣之大功果,与天齐寿之真本领,所谓“观我生,进退,未失道”者是,岂夜耗子成精者所可窥测?此行者拿了衣服回见唐僧,说和尚作不成,要扮俗人进城借宿也。

    其诈称“上邦饮差,要灭法国王不敢阻挡”者,将欲取之,必先与之。饶他为主我为宾,“观国之光,利用宾于王”,无伤于彼,有益于我也。“师徒改为兄弟四人,长老只得曲从。”欲取于人,不失于己,其次致曲,曲能有诚,在市居朝,无之不可,人俗心不俗也。最妙处,是四众入店,妇人称为“异性同居”。盖和光之道,全在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异性同居”,则阴阳一气,彼此无分,不露圭角,大作大用,虽天地神明不可得而测度,而况于人乎?“大小百十匹马,都像这马身子,却只毛片不一。”大小无伤,两国俱全,不在皮毛间着力,乃于真一处留神。“第二个人家不敢留”,岂虚语哉?

    妇人何以称先夫姓趙,我唤作趙寡妇店乎?“趙”字,“小”、“月”、“走”三字合成,言人自先天一点真阳走失,形虽男子,一身纯阴,若执一己而修,与寡妇店同,其贱极矣,有何宝货?此认取他家之方,所不可缺者。

    “店里三样待客”,上中下三乘之道也。“行者叫把上样的安排”,求上乘也。上乘之道,于杀机里求生气,故不叫杀生而吃素饭;在常道里修仙道,故不用姐儿而候弟兄。“三藏恐不方便,行者要睡处,柜里歇,盖上盖,早来开,忒小心”,俱以写静观密察,观我观民,人已相合之妙。

    篇中“妇人店,灯后走,映月坐,不用灯,跌跌脚,叫妇人”,皆是不大声色,被褐怀玉,阴用而不与人知,所谓用六而不为六所用,神观大观无过于此。独是此种道理,须要在真履实践处行出,不于顽空寂灭处做来。倘误认为顽空寂灭,便是执心为道,认奴作主,以贼为子。孰知贼在内,而不在外,若一味忘物忘形,而不知合和阴阳,调停情性,必至顾外失内,内贼豺生,结连外寇,明火劫夺,而莫可解救。故金公捣鬼,木母贪睡,彼我不应,分明一无所有,诈称本利同得,自谓人莫我识,而不知已为有心者所暗算,全身失陷,脚力归空,大道去矣。

    心即道乎?心不是道,放之则可,空之则不可。行者叫唐僧放心,真是蛰雷法鼓,震惊一切。其曰:“明日见了昏君,老孙自有对答,管叫一毫不损。”可见执心而不放心者,皆是昏昏无知,则大道难成;放心而不执心者,足以智察秋毫,则性命可保。所谓“观其生,君子无咎也。”试观于行者钻柜现身,在皇宫内外,使普会神法,其圆通无碍,变化不拘,全以神运,不在色求,是岂执心者所能企及欤?

    “拔下左臂毫毛,变化瞌睡虫,布散皇宫部院各衙门,不许翻身”,去其法之假也;“拔下右臂毫毛,变作小行者,金箍棒变作剃头刀,散去剃头”,用其法之真也。去假用真,左右逢源,以真去假,借假修真,大小如一,内外同气,即九五中正之观。《悟真》所云:“修行混俗且和光,圆即圆兮方即方。显晦逆从人莫测,叫人怎得见行藏”者,即是此意。诗中法贯乾坤,万法归一,恰是妙谛。

    “行者将身一抖,两臂毫毛归元”,假者可以从真而化;“将剃头刀总捻成真,依然复了本性”,真者不妨借假而复。“还是一根金箍棒,藏在耳内。”此一本散而为万殊,万殊归而为一本,变化无端,动静随时,乃得一毕万之大法门,大观神观之真觉路。说到此处,一切灭法顽空之辈,当亦如梦初觉,个个自知没法,而暗中流涕,即圣人以神道设教,而天下服矣。噫!以万法归一为体,以圆和机变为用,用不离体,自有为而入无为,有无一致,天然大觉,和光混俗之道,可以了了。

    诗曰:

    方圆应世大修行,暗运机关神鬼惊。

    隐显形踪人不识,万殊一本了无生。】</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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