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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法身元运逢车力 心正妖邪度脊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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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 class="q">【李本旁批:着眼。】</span>

    <span class="q">【李本总批:僧也不要灭道,道也不要灭僧。只要做和尚便做个真正和尚,做道士便做个真正道士,自然各有好处。尝说真正儒者,决不以二氏为异端也。噫!可与语此者,谁乎?】</span>

    <span class="h">【澹漪子曰: 此一回直与第二回相照应,盖专为劈旁门外道而设也。

    从来道家以旁门外道并称,其实旁门与外道不同。盖大道扰巨宅然,巨宅必有正门,苟得正门而入,自然升堂入室无疑矣。若不得正门而入,势不得不由旁门。旁门虽不及正门之直捷,然纡回曲折,假径窦以进步,亦未尝不可升堂入室也。独外道则与吾道相背而驰,不特在正门之外,且在旁门之外矣。第二回所言术、流、动、静四门,虽曰旁门,实外道也。如此处之虎、鹿、羊三力,似得动门之学居多。彼祈雨坐禅,以至祈头剖腹,种种作为,不过皆山鬼伎俩耳。真人现前,为之立破,安可与心猿之正果同年而语乎?曾忆祖师之言曰:“道有三百六十旁门,旁门皆有正果。”夫旁门容有正果,则外道之无正果可知矣。

    车迟国之夹脊双关,即吾身之夹脊双关也。此义谁不知之,顾何以介于黑水、通天两河之中?盖双关之夹,两水夹之也。以两河之河,合之车迟国之车,夫是之谓河车。河车有逆转而无顺流,又安得不上夹脊,过双关乎?或曰:人身上止有一水,安得两水?曰:

    水有出于五脏者,’肾水是也;有出于六腑者,膀胱水是也。肾水与命门之火相合而上夹脊,可以直透泥丸,故谓之通天。若膀胱之水,幽暗秽浊,下汇鄷都,只可谓之黑水而已。惟其如此,故通天犹有养灵延寿之黿,而黑水但有骋强作孽之鼍,一鼋一鼍,相去奚啻霄壤。其实吾身之中,实得有所谓鼋鼍毫哉?不过如龙、虎、龟、蛇之托名耳。此三事虽各为本末,必举前后七回合证之,而后河车之义始全。吾前篇所云“且听下回分解”者,今已分解明白矣,未知观者亦了了否耶?】</span>

    诗曰:

    求经脱障向西游,无数名山不尽休。

    兔走乌飞催昼夜,鸟啼花落自春秋。

    微尘眼底三千界,锡杖头边四百州。

    宿水餐风登紫陌,未期何日是回头。

    话说唐三藏幸亏龙子降妖,黑水河神开路,师徒们过了黑水河,找大路一直西来。真个是迎风冒雪,戴月披星。行够多时,又值早春天气。<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春。】</span>但见:

    三阳转运,万物生辉。三阳转运,满天明媚开图画;万物生辉,遍地芳菲设绣茵。梅残数点雪,麦涨一川云。渐开冰解山泉溜,尽放萌芽没烧痕。正是那:太昊乘震,勾芒御辰;花香风气暖,云淡日光新。道旁杨柳舒青眼,膏雨滋生万象春。

    师徒们在路上,游观景色,缓马而行,忽听得一声吆喝,好便似千万人呐喊之声。唐三藏心中害怕,兜住马不能前进,急回头道:“悟空,是那里这等响振?”八戒道:“好一似地裂山崩。”沙僧道:“也就如雷声霹雳。”三藏道:“还是人喊马嘶。”孙行者笑道:“你们都猜不着,且住,待老孙看是何如。”

    好行者,将身一纵,踏云光,起在空中,睁眼观看,远见一座城池;又近觑,倒也祥光隐隐,不见甚么凶气纷纷。行者暗自沉吟道:“好去处!如何有响声振耳?……那城中又无旌旗闪灼,戈戟光明,又不是炮声响振,何以若人马喧哗?……”正议间,只见那城门外,有一块沙滩空地,攒簇了许多和尚,在那里扯车儿哩。原来是一齐着力打号,齐喊“大力王菩萨”,所以惊动唐僧。<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亦是异事。】</span>

    行者渐渐按下云头来看处,呀!那车子装的都是砖瓦木植土坯之类;滩头上坡坂最高,又有一道夹脊小路,两座大关;关下之路都是直立壁陡之崖,那车儿怎么拽得上去?虽是天色和暖,那些人却也衣衫蓝缕,看此象十分窘迫。行者心疑道:“想是修盖寺院。他这里五谷丰登,寻不出杂工人来,所以这和尚亲自努力。……”正自猜疑未定,只见那城门里,摇摇摆摆,走出两个少年道士来。你看他怎生打扮。但见他:

    头戴星冠,身披锦绣。头戴星冠光耀耀,身披锦绣彩霞飘。足踏云头履,腰系熟丝绦。面如满月多聪俊,形似瑶天仙客娇。

    那些和尚见道士来,一个个心惊胆战,加倍着力,恨苦的拽那车子。行者就晓得了:“咦!想必这和尚们怕那道士;不然啊,怎么这等着力拽扯?我曾听得人言,西方路上,有个敬道灭僧之处,断乎此间是也。我待要回报师父,奈何事不明白,返惹他怪,敢道这等一个伶俐之人,就不能探个实信?且等下去问得明白,好回师父话。”

    你道他来问谁?好大圣,按落云头,去郡城脚下,摇身一变,变做个游方的云水全真,左臂上挂着一个水火篮儿,手敲着渔鼓,口唱着道情词,近城门,迎着两个道士,当面躬身道:“道长,贫道起手。”那道士还礼道:“先生那里来的?”行者道:“我弟子

    云游于海角,浪荡在天涯。今朝来此处,欲募善人家。

    动问二位道长,这城中那条街上好道?那个巷里好贤?我贫道好去化些斋吃。”那道士笑道:“你这先生,怎么说这等败兴的话?”行者道:“何为败兴?”道士道:“你要化些斋吃,却不是败兴?”行者道:“出家人以乞化为由,却不化斋吃,怎生有钱买?”道士笑道:“你是远方来的,不知我这城中之事。我这城中,且休说文武官员好道,富民长者爱贤,大男小女见我等拜请奉斋,——这般都不须挂齿,——头一等就是万岁君王好道爱贤。”行者道:“我贫道一则年幼,二则是远方乍来,实是不知。烦二位道长将这里地名、君王好道爱贤之事,细说一遍,足见同道之情。”道士说:“此城名唤车迟国。<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车者,河车也。河车转运,原无一息之停,今为外道所误,安得不迟?】</span>宝殿上君王与我们有亲。”

    行者闻言,呵呵笑道:“想是道士做了皇帝?”他道:“不是。只因这二十年前,民遭亢旱,天无点雨,地绝谷苗,不论君臣黎庶,大小人家,家家沐浴焚香,户户拜天求雨。正都在倒悬捱命之处,忽然天降下三个仙长来,俯救生灵。”行者问道:“是那三个仙长?”道士说:“便是我家师父。”行者道:“尊师甚号?”道士云: “我大师父,号做虎力大仙;二师父,鹿力大仙;三师父,羊力大仙。”<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寅为虎,属木也;鹿与马同宫,火也。羊为未,属土也。外道不成正果,三力岂敌一心!】</span>行者问曰:“三位尊师,有多少法力?”道士云:“我那师父,呼风唤雨,只在翻掌之间;指水为油,点石成金,却如转身之易。所以有这般法力,能夺天地之造化,换星斗之玄微,君臣相敬,与我们结为亲也。”行者道:“这皇帝十分造化。常言道,‘术动公卿。’老师父有这般手段,结了亲,其实不亏他。——噫,不知我贫道可有星星缘法,得见那老师父一面哩?”道士笑曰:“你要见我师父,有何难处!我两个是他靠胸贴肉的徒弟,<span class="q">【李本旁批:和尚、道士徒弟,哪一个不是靠胸贴肉的?】</span>我师父却又好道爱贤,只听见说个‘道’字,就也接出大门。若是我两个引进你,乃吹灰之力。”

    行者深深的唱个大喏道:“多承举荐,就此进去罢。”道士说:“且少待片时,你在这里坐下,等我两个把公事干了来,和你进去。”行者道:“出家人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有甚公干?”道士用手指定那沙滩上僧人:“他做的是我家生活,恐他躲懒,我们去点他一卯就来。’行者笑道:“道长差了!僧道之辈都是出家人,为何他替我们做活,伏我们点卯?”道士云:“你不知道,因当年求雨之时,僧人在一边拜佛,道士在一边告斗,都请朝廷的粮偿;谁知那和尚不中用,空念空经,不能济事。<span class="q">【李本旁批:和尚着眼。】</span>后来我师父一到,唤雨呼风,拔济了万民涂炭。却才恼了朝廷,说那和尚无用,拆了他的山门,毁了他的佛像,追了他的度牒,不放他回乡,御赐与我们家做活,就当小厮一般。我家里烧火的,也是他;扫地的,也是他;顶门的,也是他。因为后边还有住房,未曾完备,着这和尚来拽砖瓦,拖木植,起盖房宇。只恐他贪顽躲懒,不肯拽车,所以着我两个去查点查点。”

    行者闻言,扯住道士滴泪道:“我说我无缘,真个无缘,不得见老师父尊面!”道士云:“如何不得见面?”行者道:“我贫道在方上云游,一则是为性命,二则也为寻亲。”道士问:“你有甚么亲?”行者道:“我有一个叔父,自幼出家,削发为僧。<span class="q">【李本旁批:猴。】</span>向日年程饥馑,也来外面求乞。这几年不见回家,我念祖上之恩,特来顺便寻访,想必是羁迟在此等地方,不能脱身,未可知也。我怎的寻着他,见一面,才可与你进城?”道士云:“这般却是容易。我两个且坐下,即烦你去沙滩上替我一查。只点头目有五百名数目便罢。看内中那个是你令叔。果若有呀,我们看道中情分,放他去了,却与你进城好么?”

    行者顶谢不尽,长揖一声,别了道士,敲着渔鼓,径往沙滩之上。过了双关,转下夹脊,那和尚一齐跪下磕头道:“爷爷,我等不曾躲懒,五百名半个不少,都在此扯车哩。”行者看见,暗笑道:“这些和尚,被道士打怕了,见我这假道士就这般悚惧。若是个真道士,好道也活不成了。”<span class="q">【李本旁批:如今真道士没有了,假和尚太多。】</span>行者又摇手道:“不要跪,休怕。我不是监工的,我来此是寻亲的。”众僧们听说认亲,就把他圈子阵围将上来,一个个出头露面,咳嗽打响,巴不得要认出去。道:“不知那个是他亲哩。”行者认了一会,呵呵笑将起来,众僧道:“老爷不认亲,如何发笑?”行者道:“你们知我笑甚么?笑你这些和尚全不长俊!父母生下你来,皆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或是不招姊妹,才把你舍断了出家;你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怎么与道士佣工,作奴婢使唤?”众僧道:“老爷,你来羞我们哩!你老人家想是个外边来的,不知我这里利害。”行者道:“果是外方来的,其实不知你这里有甚利害。”

    众僧滴泪道:“我们这一国君王,偏心无道,只喜得是老爷等辈,恼的是我们佛子。”行者道:“为何来?”众僧道:“只因呼风唤雨,三个仙长来此处,灭了我等;哄信君王,把我们寺拆了,度牒追了,不放归乡,亦不许补役当差,赐与那仙长家使用,苦楚难当!但有个游方道者至此,即请拜王领赏;若是和尚来,不分远近,就拿来与仙长家佣工。”行者道:“想必那道士还有甚么巧法术,诱了君王?——若只是呼风唤雨,也都是旁门小法术耳,安能动得君心?”众僧道:“他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兴盖三清观宇,对天地昼夜看经忏悔,祈君王万年不老,所以就把君心惑动了。”

    行者道:“原来这般,你们都走了便罢。”众僧道:“老爷,走不脱!那仙长奏准君王,把我们画了影身图,四下里长川张挂。他这车迟国地界也宽,各府州县乡村店集之方,都有一张和尚图,上面是御笔亲题。若有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拿得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走不脱。——且莫说是和尚,就是剪鬃、秃子、毛稀的,都也难逃。四下里快手又多,缉事的又广,凭你怎么也是难脱。我们没奈何,只得在此苦捱。”

    行者道:“既然如此,你们死了便罢。”众僧道:“老爷,有死的。到处捉来与本处和尚,也共有二千余众,到此熬不得苦楚,受不得爊煎,忍不得寒冷,服不得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了有七八百;只有我这五百个不得死。”行者道:“怎么不得死?”众僧道:“悬梁绳断,刀刎不疼;投河的飘起不沉,服药的身安不损。”行者道:“你却造化,天赐汝等长寿哩!”众僧道:“老爷呀,你少了一个字儿,是‘长受罪’哩!我等日食三餐,乃是糙米熬得稀粥,到晚就在沙滩上冒露安身。才合眼就有神人拥护。”行者道:“想是累苦了,见鬼么?”众僧道:“不是鬼,乃是六丁六甲、护教伽蓝。但至夜,就来保护。但有要死的,就保着,不教他死。”行者道:“这些神却也没理;只该教你们早死早升天,却来保护怎的?”众僧道:“他在梦寐中劝解我们,教‘不要寻死,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往西天取经的罗汉。他手下有个徒弟,乃齐天大圣,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与人间报不平之事,<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即此二语,便是活菩萨临凡。】</span>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士,还敬你们沙门禅教哩。’”

    行者闻得此言,心中暗笑道:“莫说老孙无手段,预先神圣早传名。”他急抽身,敲着渔鼓,别了众僧,径来城门口,见了道士。那道士迎着道:“先生,那一位是令亲?”行者道:“五百个都与我有亲。”<span class="q">【李本旁批:猴。】</span><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若论一切有情都成眷属,则五百人皆亲,何足为奇?】</span>两个道士笑道:“你怎么就有许多亲?”行者道:“一百个是我左邻,一百个是我右舍,一百个是我父党,一百个是我母党,一百个是我交契。你若肯把这五百人都放了,我便与你进去;不放,我不去了。”道士云:“你想有些风病,一时间就胡说了。那些和尚,乃国王御赐,若放一二名,还要在师父处递了病状,然后补个死状,才了得哩。怎么说都放了?此理不通!不通!且不要说我家没人使唤,就是朝廷也要怪。他那里长要差官查勘,或时御驾也亲来点札,怎么敢放?”行者道:“不放么?”道士说:“不放!”行者连问三声,就怒将起来,把耳朵里铁棒取出,迎风捻了一捻,就碗来粗细;幌了一幌,照道士脸上一刮,可怜就打得头破血流身倒地,皮开颈折脑浆倾!

    那滩上僧人远远望见他打杀了两个道士,丢了车儿,跑将上来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杀皇亲了!”行者道:“那个是皇亲?”众僧把他簸箕阵围了,道:“他师父,上殿不参王,下殿不辞主,朝廷常称做‘国师兄长先生[’。你怎么到这里闯祸?他徒弟出来监工,与你无干,你怎么把他来打死?那仙长不说是你来打杀,只说是来此监工,我们害了他性命。我等怎了?且与你进城去,会了人命出来。”行者笑道:“列位休嚷,我不是云水全真,我是来救你们的。”众僧道:“你倒打杀人,害了我们,添了担儿,如何是救我们的?”

    行者道:“我是大唐圣僧徒弟孙悟空行者,特特来此救你们性命。”众僧道:“不是!不是!那老爷我们认得他。”行者道:“又不曾会他,如何认得?”众僧道:“我们梦中尝见一个老者,自言太白金星,常教诲我等,说那孙行者的模样,莫教错认了。”行者道:“他和你怎么说来?”众僧道:“他说‘那大圣:

    磕额金睛幌亮,圆头毛脸无腮。咨牙尖嘴性情乖,貌比雷公古怪。惯使金箍铁棒,曾将天阙攻开。如今皈正保僧来,专救人间灾害。’” <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一首《西江月》,字字精当。】</span>

    行者闻言,又嗔又喜,喜道替老孙传名!嗔道那老贼惫懒,把我的元身都说与这伙凡人!忽失声道:“列位诚然认我不是孙行者。我是孙行者的门人,来此处学闯祸耍子的。那里不是孙行者来了?”用手向东一指,哄得众僧回头,他却现了本相,众僧们方才认得,一个个倒身下拜道:“爷爷!我等凡胎肉眼,不知是爷爷显化。望爷爷与我们雪恨消灾,早进城降邪从正也!”行者道:“你们且跟我来。”众僧紧随左右。

    那大圣径至沙滩上,使个神通,将车儿拽过两关,穿过夹脊,提起来,捽得粉碎。<span class="q">【李本旁批:着眼。】</span>把那些砖瓦木植,尽抛下坡坂。<span class="h">【证道本夹批:车不迟矣。】</span>喝教众僧:“散!莫在我手脚边,等我明日见这皇帝,灭那道士!”众僧道:“爷爷呀,我等不敢远走;但恐在官人拿住解来,却又吃打发赎,返又生灾。”行者道:“既如此,我与你个护身法儿。”好大圣,把毫毛拔了一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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