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回 假投降巧计成虚话 再受禅依样画葫芦

华核奏吴主孙休曰：“吴、蜀乃唇齿也。‘唇亡则齿寒’。臣料司马诏伐吴在即，乞陛下深加防御。”<span class="q">【毛夹批：为后回伏线。】</span>休从其言，遂命陆逊子陆抗为镇东大将军，领荆州牧，守江口；左将军孙异守南徐诸处隘口；又沿江一带屯兵数百营，老将丁奉总督之，以防魏兵。<span class="q">【毛夹批：不能救蜀，已成灭虢举虞之势，此时欲自守难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唇亡齿寒，此时自守难矣。】</span>

    建宁太守霍戈闻成都不守，素服望西大哭三日。诸将皆曰：“既汉主失位，何不速降？”戈泣谓曰：“道路隔绝，未知吾主安危若何？若魏主以礼待之，则举城而降，未为晚矣；万一危辱吾主，则主辱臣死，何可降乎？”<span class="q">【毛夹批：虽不能死，与早降者不啻天渊。】</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与谯周劝降者，天渊之隔。】</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公愤囗（犹）在。】</span>众然其言，乃使人到洛阳，探听后主消息去了。

    且说后主至洛阳时，司马昭已自回朝。昭责后主曰：“公荒淫无道，废贤失政，理宜诛戮。”<span class="q">【毛夹批：司马昭本不欲杀后主，因见他醉生梦死，故意吓他一吓，要他醒一醒耳。】</span>后主面如土色，不知所为。<span class="z">【渔眉批： 司马昭吓后主者，看他动静如何耳。】</span>文武皆奏曰：“蜀主既失国纪。幸早归降，宜赦之。”昭乃封禅为安乐公，<span class="q">【毛夹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以其不知忧患，固当封以此名。】</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因后主不知忧患，故以此名封之。】</span>赐住宅，月给用度，赐绢万匹，僮婢百人。子刘瑶及群臣樊建、谯周、却正等，皆封侯爵。后主谢恩出内。昭因黄皓蠹国害民，令武士押出市曹，凌迟处死。<span class="q">【毛夹批：快事快事。○此时后主何不乞免之？】</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通。】</span><span class="z">【渔眉批：千古快事。】</span><span class="h">【钟眉批：囗该凌迟。】</span>时霍戈探听得后主受封，遂率部下军士来降。次日，后主亲诣司马昭府下拜谢。昭设宴款待，先以魏乐舞戏于前，蜀官感伤，独后主有喜色。<span class="q">【毛夹批：见魏而不思蜀，已为无情。】</span>昭令蜀人扮蜀乐于前，蜀官尽皆堕泪，后主嬉笑自若。<span class="q">【毛夹批：见蜀而不思蜀，尤为无情。】</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后主是个安乐菩萨出世，人不只也，反笑之，可怜可怜。】</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先以魏乐，后在蜀乐，众官皆悲泣，而后主嬉笑自然，何愚之甚也！】</span>酒至半酣，昭谓贾充曰：“人之无情，乃至于此！虽使诸葛孔明在，亦不能辅之久全，何况姜维乎？”乃问后主曰：“颇思蜀否？”后主曰：“此间乐，不思蜀也。”<span class="q">【毛夹批：此之谓安乐公。】</span>须臾，后主起身更衣，却正跟至厢下，曰：“陛下如何答应不思蜀也？倘彼再问，可泣而答曰：‘先人坟墓，远在蜀地，乃心西悲，无日不思。’晋公必放陛下归蜀矣。”<span class="q">【毛夹批：要他放回，恐亦未必。】</span>后主牢记入席。酒将微醉，昭又问曰：“颇思蜀否？”后主如却正之言以对，<span class="q">【毛夹批：学舌不差，还算亏他。】</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郤正教后主之言，一一说出，也算亏他。至后司马昭复问，而后主竟直言，诚哉如画。】</span>欲哭无泪，遂闭其目。<span class="q">【毛夹批：两番闻乐不能得泪，此时安得有泪？】</span>昭曰：“何乃似却正语耶？”<span class="q">【毛夹批：趣甚。】</span>后主开目惊视曰：“诚如尊命。”<span class="q">【毛夹批：写得后主如画。】</span>昭及左右皆笑之。<span class="q">【毛夹批：且慢笑着，司马氏再传而后，便有问虾蟆食肉糜之主矣。】</span>昭因此深喜后主诚实，并不疑虑。后人有诗叹曰：

    追欢作乐笑颜开，不念危亡半点哀。快乐异乡忘故国，方知后主是庸才。

    却说朝中大臣因昭收川有功，遂尊之为王，表奏魏主曹奂。时奂名为天子，实不能主张，政皆由司马氏，不敢不从，遂封晋公司马昭为晋王，<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令人追思曹操封魏王时。】</span>谥父司马懿为宣王，兄司马师为景王。昭妻乃王肃之女，生二子：长子司马炎，人物魁伟，立发垂地，两手过膝，聪明英武，胆量过人；<span class="q">【毛夹批：此处详叙司马炎，为下文称帝伏线。】</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为后文称帝伏线。】</span>次子司马攸，性情温和，恭俭孝悌，昭甚爱之，因司马师无子，嗣攸以继其后。<span class="q">【毛夹批：不以炎继，而以攸继，一片权诈。】</span>昭常曰：“天下者，乃吾兄之天下也。”<span class="q">【毛夹批：公然以天下归之司马氏，目中久已无曹氏矣。○既笃于兄弟之情，何独不知君臣之义。】</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此是口中久已无曹氏矣。】</span>于是司马昭受封晋王，欲立攸为世子。<span class="q">【毛夹批：一片权诈。】</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种种权诈。】</span>山涛谏曰：“废长立幼，违礼不祥。”<span class="q">【毛夹批：若论承嗣之礼，则继师者固当以炎，继昭者乃当以攸也。】</span>贾充、何曾、裴秀亦谏曰：“长子聪明神武，有超世之才，人望既茂，天表如此，非人臣之相也。”昭犹豫未决。<span class="q">【毛夹批：惟攸与炎本皆为昭之子，故犹豫未决耳；若使攸而真为师之所出，则昭又未必然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攸与炎皆系亲生，何犹豫之有？】</span>太尉王祥、司空荀顗谏曰：“前代立少，多致乱国。愿殿下思之。”昭遂立长子司马炎为世子。<span class="q">【毛夹批：其以次子嗣师而不以长子嗣师者，逆料诸臣必以立长为言。即犹豫未决亦是假。】</span>

    大臣奏称：“当年襄武县天降一人，身长二丈余，脚迹长三尺二寸，白发苍髯，着黄单衣，裹黄巾，<span class="q">【毛夹批：此时又遇一黄巾之妖，与首回遥遥相应。】</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此时又遇黄巾之妖，与首卷相应。】</span>拄藜头杖，自称曰：‘吾乃民王也。<span class="q">【毛夹批：“民王”二字，名色甚奇，与首回“大贤良师”等号相似。】</span>今来报汝，天下换王，立见太平。’如此在市游行三日，忽然不见。<span class="h">【钟眉批： 囗（亦）奇。】</span>此乃殿下之瑞也。<span class="q">【毛夹批：此非晋之符瑞，乃魏之妖孽。】</span>殿下可戴二十旒冠冕，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乘金根车，备六马，进王妃为王后，立世子为太子。”昭心中暗喜；回到宫中，正欲饮食，忽中风不语。次日病危，太尉王祥、司徒何曾、司马荀顗及诸大臣入宫问安。昭不能言，以手指太子司马炎而死。<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司马师临终时，有目至于无目；司马昭临终时，有口一如无口。皆以臣凌君之报。】</span>时八月辛卯日也。何曾曰：“天下大事，皆在晋王；可立太子为晋王，然后祭葬。”是日，司马炎即晋王位，封何曾为晋丞相，司马望为司徒，石苞为骠骑将军，陈骞为车骑将军，谥父为文王。<span class="q">【毛夹批：昭自比文王，故如其所命。】</span>安葬已毕，炎召贾充、裴秀入宫，问曰：“曹操曾云：‘若天命在吾，吾其为周文王乎！’果有此事否？”<span class="q">【毛夹批：照应七十八回中语。】</span>充曰：“操世受汉禄，恐人议论篡逆之名，故出此言，乃明教曹丕为天子也。”<span class="q">【毛夹批：得此一脚注，遂使曹操教曹丕之意竟教了司马炎，可发一叹。】</span>炎曰：“孤父王比曹操何如？”<span class="q">【毛夹批：妙。】</span>充曰：“操虽功盖华夏，下民畏其威而不怀其德。<span class="q">【毛夹批：贬坏曹操，以赞司马氏。】</span>子丕继业，差役甚重，东西驱驰，未有宁岁。<span class="q">【毛夹批：又贬坏曹丕，以赞司马氏。】</span>后我宣王、景王，累建大功，布恩施德，天下归心久矣。<span class="q">【毛夹批：与“民不怀德”对说。】</span>文王并吞西蜀，功盖寰宇，<span class="q">【毛夹批：与“东西驱驰”对说。】</span>又岂操之可比乎？”<span class="q">【毛夹批：见得司马昭不做皇帝，已算极耐得。】</span>炎曰：“曹丕尚绍汉统，孤岂不可绍魏统耶？”<span class="q">【毛夹批：司马昭明明要学曹操，司马炎亦明明要学曹丕。】</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如何便思量只碗饭吃，人家子孙，日习祖父之所为，日闻祖父之所言，有好样便做好样，有不好样便做不好样来，慎之哉！】</span>贾充、裴秀二人再拜而奏曰：“殿下正当法曹丕绍汉故事，复筑受禅台，布告天下，以即大位。”<span class="q">【毛夹批：此处受禅台与八十回之受禅台，正是依样胡芦。】</span>

    炎大喜，次日带剑入内。此时魏主曹奂，连日不曾设朝，心神恍惚，举止失措。炎直入后宫，奂慌下御榻而迎。炎坐定问曰：“魏之天下，谁之力也？”奂曰：“皆晋王父祖之赐耳。”炎笑曰：“吾观陛下文不能论道，武不能经邦，何不让有才德者主之？”<span class="q">【毛夹批：明明当面鄙薄，要他义让。】</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明明当面鄙薄，要他让之言。】</span>奂大惊，口噤不能言。傍有黄门侍郎张节大喝曰：“晋王之言差矣！昔日魏武祖皇帝，东荡西除，南征北讨，非容易得此天下。今天子有德无罪，何故让与人耶？”炎大怒曰：“此社稷乃大汉之社稷也。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自立魏王，篡夺汉室，<span class="q">【毛夹批<span class="z">（渔眉批）</span>：借司马炎口中替汉朝出气。】</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亦可为汉家吐气。】</span>吾祖父三世辅魏，得天下者，非曹氏之能，实司马氏之力也。四海咸知，吾今日岂不堪绍魏之天下乎？”<span class="q">【毛夹批：曹丕欲篡汉，却使他人说合；司马炎欲篡魏，竟是自家开口。】</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篡位竟自家开口。】</span><span class="h">【钟眉批：曹瞒九原闻此，当亦心囗，出尔反尔，天道不诬。】</span>节又曰：“欲行此事，是篡国之贼也！”炎大怒曰：“吾与汉家报 仇，有何不可！”<span class="q">【毛夹批：此是苍苍者之意，却在司马炎口中直叫出来。】</span>叱武士将张节乱棍打死于殿下。奂泣泪跪告。<span class="q">【毛夹批：献帝尚不曾如此没体面。】</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献帝当日不曾如此没一面。】</span>炎起身下殿而去。奂谓贾充、裴秀曰：“事已急矣，如之奈何？”充曰：“天数尽矣，陛下不可逆天，当照汉献帝故事，重修受禅台，<span class="q">【毛夹批：是祖宗做样与别人看，曹奂只当怨曹丕耳。】</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是祖宗做样与别人看，曹奂此时当怨曹丕。】</span>具大礼，禅位与晋王；上合天心，下顺民情，陛下可保无虞矣。”奂从之，遂令贾充筑受禅台。以十二月甲子日，奂亲捧传国玺，立于台上，大会文武。后人有诗叹曰：

    魏吞汉室晋吞曹，天运循环不可逃。张节可怜忠国死，一拳怎障泰山高？

    请晋王司马炎登坛，授与大礼。奂下坛，具公服立于班首。炎端坐于台上。贾充、裴秀列于左右，执剑，令曹奂再拜伏地听命。充曰：“自汉建安二十五年，魏受汉禅，已经四十五年矣。<span class="q">【毛夹批：处处提出魏篡汉故事来，可见当日之事乃是贼偷贼物。】</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处处提出篡汉故事，竟是贼偷贼物。】</span>今天禄永终，天命在晋，司马氏功德弥隆，极天际地，可即皇帝正位，以绍魏统。封汝为陈留王，<span class="q">【毛夹批：即用献初时名号，一发分毫不差。】</span>出就金墉城居止，当时起程，非宣诏不许入京。”<span class="q">【毛夹批：与华歆叱献帝语前后一辙。】</span><span class="l">【贽眉批： 老瞒亦算至此乎？一笑，一笑。】</span><span class="z">【渔眉批：与华歆叱献帝语相映。】</span><span class="h">【钟眉批：老瞒亦算至此乎？】</span>奂泣谢而去。太传司马孚哭拜于奂前曰：“臣身为魏臣，终不背魏也。”<span class="q">【毛夹批：曹氏篡汉时，曹家宗族中却无此人。】</span><span class="z">【渔眉批： 当曹氏篡汉时却无此人。】</span>炎见孚如此，封孚为安平王。孚不受而退。<span class="h">【钟眉批：司马孚义士，不囗夷、齐。】</span>是日文武百官，再拜于台下，三呼万岁。炎绍魏统，国号大晋，改元为太始元年，大赦天下。魏遂亡。后人有诗叹曰：

    晋国规模如魏王，陈留踪迹似山阳。重行受禅台前事，回首当年止自伤。

    晋帝司马炎，<span class="q">【毛夹批：汉以炎兴为年号，恰合司马炎之名，亦谶也。】</span>追谥司马懿为宣帝，伯父司马师为景帝，父司马昭为文帝，立七庙以光祖宗。那七庙？汉征西将军司马钧，钧生豫章太守司马亮，亮生颍川太守司马隽，隽生京兆尹司马防，防生宣帝司马懿，懿生景帝司马师、文帝司马昭：是为七庙也。<span class="q">【毛家批：曹丕不闻帝曹腾、曹嵩，晋则更有胜焉者。】</span>大事已定，每日设朝，计议伐吴之策。正是：

    汉家城郭已非旧，吴国江山将复更。

    未知怎生伐吴，且看下文分解。

    <span class="l">【李贽总评：或言后主喜魏乐、不悲蜀乐、不思蜀、诚如尊命等，以为庸才。余谓此皆种菜失箸之故智也未可知。

    老瞒奸如鬼域，济以曹I小奸，做成受禅之台，仿佛唐虞故事，欲以欺诳天下后世也。谁知四十年后，乃为司马炎作一榜样乎？山阳、陈留，毫发不差，谓无天理否也？读史者至此亦可回头作好人矣。你想乱巨逆子，有何利益乎哉？】</span>

    <span class="h">【钟敬伯总评： 姜伯约胆大如斗，使其计得遂，囚邓艾，讨司马，而后杀钟会，汉室兴复如反掌易也，其奈天不祚汉何！

    曹操大奸，济以曹丕小奸，筑起受禅台，教司马行事。山阳、陈留，四十年果报，可作千万世罪案。】</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