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趼廛剩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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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时,当道拟创行人力车。某庠生具禀,愿备车辆出租,乞免捐税,而自愿粪除马路为报效。时人为之集一联曰:

    斯文扫地;大雅扶轮。

    工切典雅,谑而不虐,传诵一时。

    集《四书》句

    丁酉秋冬之间,襄《字林沪报》笔政,与嘉善张苇芝共晨夕,相与评论时事,皆喜为诡谲之谈。苇芝曾戏集《四书》句为八股体,以刺从政者,题曰《俗吏篇》。今八股已废,苇芝亦久归道山。偶于败簏中检出此纸,录存于此:

    今之从政者何如?古之所谓民贼也。夫学而优则仕,于从政乎何有?不能正其身,谓之殃民,国人皆曰可杀,唯何甚!昔者窃闻之:君子之仕也,行义以达其道。其君用之,国治而天下平。是故在上位,在下位,道不同,尽心焉耳矣。古之君子,诚如是也。今之君子,异乎吾所闻。朝廷莫如爵贵,人之所欲也,吾何为独不然?虽然,则常闻之矣:天子使吏治其国,有官守者,有言责者。忠信重禄,所以劝贤也。不以其道得之,耻也。君子尊贤而容众,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仁义礼智,所以劝百姓也。见贤而不能举,命也。今也不然,有贱丈夫焉,嚣嚣然曰:“诵其诗,读其书,日省月试,难矣哉!吾弗为之矣。”去其金,求则得之,犹运诸掌也。践其位,行其礼,胁肩诌笑。有是哉?天下皆是也。观其色而不耻者,是诚何心哉?听讼,升堂矣,无财不可以为悦,以杖叩其胫,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怨乎?彼将曰:“自取之也,又何怨?”鄙夫,无知也。有土此有财,放于利而行,馈五十镒而受,馈七十镒而受。虽多,彼将曰:“以身发财,不多也。”得志,居移气,养移体,食前方丈,般乐怠傲,无所不至矣。不得志,一箪食,一瓢饮,衣敝缊袍,放辟邪侈,无不为矣。今居中国,东夷之人也,西夷之人也,欲辟土地。有大人者,空空如也,曰:“和为贵。”当今之世,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野有饿殍。有司者,怡怡如也,曰:“吾不能。”噫!斗筲之人盈天下,圣上复起,亦无如之何也已矣!

    借对

    尝谓对偶文字,为吾国独有之妙制。盖他国皆多双音以上之字,惟吾国一字一音,然后得此整齐之什也。然文章一道,进化无已,于正对之外,又有所谓借对者,字面则字字工整,字义则相去极远。此惟别具巧思者能之,笨拙者不能也。以余所闻,如:“树已半空何用斧”,对“果然一点不相干”;又“杨三已死无苏丑”,对“李二先生是汉奸”。皆巧不可阶。相传上一联为南皮张相国所属;下一联则京师人因昆剧丑脚杨三以科诨著于时,一旦死去,故撰为出联求对,所属联不知何人手笔,盖指李文忠而言,则未免有伤忠厚矣。近复闻人言:有出联求对者云:“未得同心齐杀贼”;一时属对者不下数千,惟一联最佳者云:“申生重耳晋亡人”。此等借对,真可谓异想天开。余曾拈奥相“梅特涅”三字,以对吾国伯相“李鸿章”,盖妙在“特”为兽名也。

    复苏

    择一空敞之地为市场,四乡之人,定日麇集其间,互为交易,北人谓之“集”,粤中谓之“圩”。赴其地者,北人谓之“赶集”,粤中谓之“趁圩”。盖古者日中为市之遗意也。

    广东兴宁县某市场,一日趁圩者既散,独遗一人,僵坐弗动,抚之,冰矣;察之,则服鸦片自尽者也。有识之者,言此人家在二十里外某村中。遂鸣诸里正,一面使人飞报其家。及其家人驰至,日已昏矣,审视为自尽,亦无他言。顾家贫甚,仓卒无以为殓。乞诸善堂,得薄槥。草草殓已,即觅土工,瘗于就近之义地。会天将雨,家人不及临穴,夤夜驰归。

    越十余日,为俗称“回殃”之期。家人方哭奠,其人忽自外归。家人大惊,狂窜入室,急闭户,隔户诉之曰:“家贫,不能丰殓,知无以对君,然请念骨肉情,毋为祟。”且哭且诉,惊惧齿震,不能成声。其人自户外言曰:“若辈毋惧,吾未死也。且辟户,吾将以情告若。”家人以鬼之能为人言也,惧欲死,号佛呼救。其人请辟门益力,而户内人惧益甚,拒益坚,相持良久。邻人闻声来,见之,亦惊惧却走。有勇者入,叩其故。其人自诉曰:“吾初本服鸦片求死,瞑然无知。及夜半,觉有秽水入腹,味大恶,狂吐而醒。扪四壁,自知已在棺内。默念:‘不毒死,将复闷死矣。’腾足以起,棺划然辟。抚摩觉甚薄,知为施榇。而泥水满中,自顾亦淋漓尽致。顿悟顷之入腹者,即此泥水也。竭蹶以起,遍体沾湿。自念:‘以穷迫,故求死。今乃复活,无面目见人。’四顾审视,知为义地。忆三里外某寺僧,向所稔识,不如且往依之,或求剃度,遂蹒跚往。住十许日,僧苦劝之归云。”家人隔户闻之,疑惧始解,辟户相见。

    逾日,访诸市场土工。土工见之亦惊,乃曰:“往日瘗君,甫成穴,舁棺其中,未及覆土,而雨大至,遂相率奔归,拟明日竟其事。及晨而往,则棺辟而尸杳,吾侪以为尸变耳。然事近怪异,一惊扬,则官府莅验,从此多事矣。遂仍覆棺盖而掩之。至今栗栗,不敢夜行,恐尸为祟。固不虞君之得庆更生也。”至义地,发其土,空槥俨然。

    土人遂相传以泥浆水救服鸦片者,为无上妙药。试之,辄得吐而愈云。

    主权已复乎,国家已亡乎

    吾国凡通商之处,几皆成为外人治外法权之地,而上海为尤甚,此尽人皆知者也。各国之旅居上海者,凡国家办公之处,皆别以某国字样,盖办公处名义从同,不得不以国为别也。近日中国邮政局新建屋舍,榜门之华文曰“上海邮政总局”;西文则书LTHerialPostoFFice等字,译言为国家邮政局也。合华、洋文,皆无中国名义。若内地局署,吾固一望而知为中国之局矣,以无他国杂居也。今乃在华洋各国杂居之地,吾视之,乃大惑不解焉。岂中国之主权已复,上海为中国所有地,更无俟冠以国名,一如内地之各署乎?抑中国已亡,遂无中国之名义乎?不然,上海一隅,各国之邮政具在,将何以为别也?此两问题,立于绝反对之地位,而乃同出于此数字一名词之中,是不可不研究者也。由后一说,吾不敢知。由前一说,则各处之邮政信箱,与夫邮政信差,何以又皆有“大清邮政”字样也?

    瓶水解毒

    粤中多祠堂,然惟祭时一辟门用之,余时闭门无所用。高堂大厦,置之可惜,遂有租与他人为学塾者。某祠所设塾,学生大小不一,多寄宿者。某夏日,师他出,及夜不归,学生相聚谋消夜。消夜者,粤中方言,夜间酒食之谓也。于是有谋酒者,有谋肉者。一学生建议曰:“祠后菜园,畜鹅甚夥,盍盗其一,以果我腹?”众韪之,相将秉烛入。某生瞥见一鹅,昂其首,遽前捕之。凡捕鹅者,必执其颈,使不得施其喙也。手甫下,噭然大号,扑地狂哭。众大惊,趋视之,则一巨蛇缠其臂,以尾刺腋下。盖蛇昂首吸夜露,彼误以为鹅也。众相视无策,不敢救,亦不能救。一小学生适持一针,戏以针剌蛇目,蛇负痛窜去。众舁此生归宿舍,置榻上,已奄奄一息矣,不知解救之法。相约苟有变,当以暴卒告其父兄而已。遂相率归寝。

    夜半,此生忽苏,大渴,求茗不得,取水注之水饮之,各生之水注为之尽涸,渴仍不已。念大堂上一巨花瓶,或当有水。摸索往探之,有水半瓶。及倾侧罄饮之,渴始少解,后归寝。及天明,觉床席尽湿。自抚其体,则有汗如涎,触手滑腻。惊起拭之,霍然无病矣。或曰:“此瓶水能解蛇毒故也。”惜乎未及考察此水当日曾养何花者。恐未必养花之水,尽能解毒耳。

    桂琬节孝记

    妇女之殉义殉节,多以绳、药;若夫饮刃伏剑,盖寡闻焉。大抵绳、药二物,其痛苦之至也徐,及其至也,虽欲求免不得矣。至于刀剑,则痛苦之来也骤,多有惊骇而释手者。是故慷慨捐躯,从容就义者,其求死之志虽决,而所以致死之道,亦默有所取舍者也。惟桂琬以饮刃闻,则其义烈益有不可及者矣。

    琬为桂中行太守之女公子,幼有至性,事亲以孝闻。年十六,适蒋氏,未期年而寡,琬誓以死殉。家人伺之密,不得间。琬亦恐伤其姑心,勉营丧葬,依姑而居,强食息笑语者数年,人以为事过情忘矣。嗣以母疾归省。时太守任徐州郡侯,琬入署,视母疾且殆。窃念弟妹多未成立,则母之所系者綦重,而己身前已许夫以死,故己可死而母不可死也。达午夜,焚香告天,请以身代母。自书“蒋门桂氏舍身代母”八字,置炉下,拔刀自刎,血流渍地。及家人惊觉,已不可救矣。越日,母疾顿瘳。郡人谓孝女之至诚格天之感召也。剧资筑亭署旁,以旌其孝。盖至今亭犹翼然云。一死而节孝兼备,抑亦奇女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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