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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解开衬衣的扣子,露出多毛而精壮的红色的胸脯。
他是被姑丈————致平的父亲特意请来巡视的。
“这是我爸一贯的作风:新事业,老法子!”致平愤慨地说。他的声气里表露着内心的不满情绪。
当时致平刚刚毕业,满脑子装的还是书本里的原理和公式。这些原理和公式代表清晰利落和干脆,但他却发现了父亲和哥哥的想法、做法恰恰与此相反,笼统、含糊、因循。这和他那有丰富的理想主义的想法差得太远了。他以为为了种地驾车,农家养三两条牛原不算什么,但论十论百条,那意思就不同了;那是畜牧,得有专门人才来管理。饶新华只知道捏酒瓶,哪懂得什么叫畜牧?论百条牲口交给他只好算白丟。父亲想的好主意,让牲口去把菅草踏光了,然后往干净的地面种东西,既省事,又省钱。该死的经济造林法!父亲也不想想:平地的牛一旦放进山里,是否行得?
“捷云,”致平看看表哥的面孔,“你看牛是不是有一半是饿死的?”
但没等胡捷云开口,那边主人接了过去:
“饶新华说勤也算得勤,满山满谷的牛,父子三个早晚都很热心管照,他还向伯公许了愿,让他的牲口赶快好呢,可就不是干这门子事的,你说是吗?”
“许愿?蠢想头!”胡捷云说,“他为什么不早点儿到庄役场去想办法?”
“庄役场的人前天就来看过,也只干瞪眼。不过,”黄顺祥转脸问致平,“不是说就要盖房子了吗?几时动工?”
“光景就是这个月吧……还不一定;反正不会很久了。还打算一边盖屋,一边种咖啡。”
主人睁开眼睛。“忙得过来吗?”
“这也是他的作风之一:赶!”致平挥着手,粗暴地说,说完便哈哈大笑。
黄顺祥神秘地看看致平,也咧开了嘴巴笑。
“好吧,我们以后就是邻舍了,到那时我叫几个人帮你们种咖啡。看见了吧,路边山坡上种番薯的那两个姑娘?就是她们。”
“哦,就是她们呀?是你的亲戚,顺祥哥?”
刚才那两个女人鬼鬼祟祟的神态和大胆的笑声,蓦然浮上致平的心头。他觉得好笑。
“嗯!”顺祥点点头,“我姨子的女儿;做得一手好活儿。”
“好的!到时少不得要借重你顺祥哥了。”
这时一个又瘦又细的老头儿在门口出现了,后边还带着两条狗,有一条是黑色的母狗,很肥,没有尾巴。
“新华哥。”黄顺祥招呼。
老头儿看了黄顺祥一眼,但没有说什么,却向致平说:“还歇么?”
胡捷云抓起草帽,一跃而起。
“我们走吧!”他说。
一直被弃置在一边的农夫,这时也站了起来。
“你也走吗?”黄顺祥说。
主人把客人送出门口,一直看他们走得很远,然后翻头往另一端到坡上种番薯的年轻女人那面,提高嗓门大喊:
“淑华————你们下来呀————番薯煮好喽————”
他喊着,举手遮眉,透过耀眼的阳光朝坡上看,看了一会儿,然后返身进屋,由隔室的厨房里端出一只小锅。小锅冒着白汽,姜的辣味在空气中散开来。
恰好淑华和琼妹也下来了。一进屋,淑华一边嚷着往大板凳上倒了下去。
“热死了!”
“番薯煮好了,是不是就吃?”
黄顺祥掀开小锅盖,用铜勺搅了搅。白汽像一团雾罩住锅面。
“歇会儿吧!”淑华懒洋洋地说。望着翻腾的白汽,不觉皱了下眉头。稍停,她又问:“姨丈,那两个人走了?”
“去看磨刀河的牲口去了。”
黄顺祥退到门口的一只小凳上坐下来,用三个手指轻轻地捏住一只短旱烟管,叠起双腿,俯视地面,在想什么。
“他们的牛死光了?”淑华漫然地问。
“嗯!”黄顺祥抬头吹了一口烟,“听说死得很凶呢!”停一下他又吹出一口烟,慢慢地说:“是了!淑华,过些日子,他们要你们两个人给种咖啡。”
“种咖啡?”琼妹不懂,“什么咖啡?”
“是他说的,我也不明白。”
“几时?”
“说是就要开工了。”
“下庄人讨厌,我不去。”
淑华像一个顽皮的小孩噘噘嘴。
黄顺祥笑了笑说:“怪!哪里人不是一样?”
“我见过几个下庄人,都很小气,我想他们也不会好过多少。”
“话是不能这样说的呀,淑华!”
“我偏不去!琼妹,你也别去。”
她愈说愈固执。琼妹笑了笑。
“算了吧!”
姨丈看外甥女的孩子气,笑得更开心,把话题扯开。
他把烟管往桌上一扔,说:“还是吃番薯吧,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