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洞,准备越狱。……
“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剑平态度和蔼地说,“咱们同是搭一条船,胳膊弯儿不能朝外弯……”
“你?……”
“我跟你一起逃,行吗?”
“真的?你?……”
“真的。”
“可俺是死刑犯……”
“我也是。”
“啥?你也是?好……好……”忽然大颗小颗的眼泪沿着他歪歪的鼻子滚下,挂在胡楂上,他用沾满砖灰的手背去抹,咧着嘴怪笑了一下。“咱们是一条藤儿。……左死,右死,不如逃。……逃得了,捡一条命,逃不了,死,没说的。……俺活够了。昨个俺吐了血。”
“你怎么进来的?”
老头用黄板牙咬着胡楂,狠狠吐一口黏沫子。
“俺是磨刀的,磨三十年啦。……”他说,“俺有个表兄弟,是个歹狗,跟这儿金鳄拜把子,俺上了他的当。俺真傻,把三十年积攒的五十块洋钱,交给他买小猪儿,谁料他就整笔都给吞了。……这还不算,俺闺女也叫他给拐卖了,害得俺老伴吃了大烟膏……谁咽得下这口气!……俺上他家,一个斧头就把他干了……”
剑平觉得这当儿不是听他倒苦水的时候,便掉句话问:
“你哪来的这凿子?”
老头儿登时煞白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咋?……你问它干吗?……”
剑平瞧他眼睛眨巴眨巴地带着疑惧,忙又岔开了话说:
“怎么,让我帮你挖吧,你歇歇儿。”
于是剑平从歪老头手里接过来凿子,开始动手挖。
歪老头告诉剑平,他已经挖了六个晚上,手指头都磨破了。……他一边说,一边靠在灯光射不到的木栅旁边,惴惴地望着门外。一听到什么声音,便拉着剑平躺下,装睡。接连这样几次,剑平有点不耐烦了,索性不理他。老头紧张地按着剑平的手,咬着牙骂:
“停!停!你不要命吗?听……”
“那是隔壁犯人说梦话。……”
“不,你听,啯,啯,啯,……”
“那是蛤蟆叫。”
“就是有人来了,蛤蟆才叫。听!脚步声!……”
“什么也没有,你自己吓昏了。”
“吓昏?嘿!老子挖了六天,你这会子才动手,倒比老子神气啦!……哼……”
歪老头刷地一下把凿子抢过去,又说:
“躺下!听见吗?……扎死你!……”
说着,把剑平硬按下去跟他一起躺着,屏着气。
碰着这么一个肝气大、胆子小的老家伙,真是什么办法也没有。现在又不是争辩的时候。
好容易等到蛤蟆不叫了,老头儿才又让剑平动手。挖到最后一层砖,天已经快亮了,赶紧把烂砖碎土塞进墙窟窿里去,照样把本来糊在墙上的报纸盖上,外面又拿草席遮住。看样子,明晚再挖一下,就能够爬出去了。
天大亮了。过道开始有人来来去去。门锁喀哒开了,麻子走进来,冲着歪老头说:
“赶快穿衣裳,走!你的案子移公安局啦。”
老头登时目瞪口呆,脸发绿。
“俺不去!”他结结巴巴说,“俺要在这边。这边好。俺不去!……”
磨蹭了半天,麻子冒火了,动手拉。老头索性躺在地上,赖着不走。剑平心里暗地着急。
麻子不怀好意地自己走了。老头儿一骨碌跳起来,指着剑平骂:
“你奸雄!你瞧俺给拉走,不帮俺说一句!你!……”
“我帮你说有什么用,我还不是跟你一样。”
“好,俺掘井,你喝水,你倒现成!”
老头愣愣神儿,忽然从草席底下掏摸出那把凿子,揣在腰胯里。
“那样揣,不安全。”剑平说。
“你管不着!”老头气冲冲的。
“倒不是我要管你,等会儿他们要搜身的,给搜出来了,那不罪加一等?”
听剑平这么一说,老头又不知要把凿子藏在哪儿好。末了,他很不甘心地把它扔给剑平说:
“拿去吧,注定你造化。可你要是说出这是俺给你的,你是狗娘养的。俺要是说出那个窟窿,俺……俺也是狗娘养的!”
麻子和金鳄来了,老姚跟在后头。
“走不走?”金鳄阴着脸问老头。
“这儿好好的,俺……俺……”
“鬼揍的!我叫你走!”
“俺不……俺不……”
金鳄不动声色,慢吞吞地晃到老头儿跟前,突然,啪!一个巴掌,老头儿跌退几步,啪!又是一个巴掌,老头又跌退……
剑平在背后捏紧拳头,老姚暗地瞪他一眼。
老头牙齿流血,狠狠地吐了一口红沫子,连打断的牙也吐出来。
“带走!”金鳄懒洋洋地挥一挥手。
老头歪着脑袋,窝窝囊囊地让麻子拉走了。拐弯的时候,他扭头来瞧剑平一眼,好像说:
“放心吧,俺管保不说那个窟窿……”
剑平向他招手,不由得眼睛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