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心里怪别扭。他看出,适才秀苇希望的是四敏送她回去,偏偏四敏硬要拉他,作为一个男子,他觉得受伤了。
在街灯照不到的墙角,忽然秀苇站住,转过身来。剑平迟疑地走上去,看见秀苇乌溜溜的眼睛在微暗中闪亮地盯着他。秀苇自动地过来拉着剑平的肘弯,并排着走。二月的深夜的街头已经不冷了。剑平身上穿的毛线衣虽然足够暖和,但不知什么缘故,他只觉得好像在十冬腊月里,一股寒气直往他血管里钻,他发起冷抖来。
“你怎么啦,冷?”秀苇问。
“不……冷……”连声音也发颤了。
“你哆嗦呢。”
“唔。……”他感到狼狈。
越是想使劲遏制自己的冷抖,越是抖得厉害。当他从秀苇那只温柔的手上感染到一种比骨肉还亲切的感情时,开始内疚了……他觉得,即使这种感情只埋在自己心里,也还是不应该有的,因为此时此刻,只有四敏一个人可以有这种感情,别人要是有,就算冒犯……剑平正想轻轻地摆脱那只紧拉着他的手,一刹那,他发觉那只手也跟他一样,微微地在发颤。他从一个男子应有的自尊,推想到一个女子可能的自尊,便踌躇着了,不行,一个男子在这时候推开一个女子的手,就是怎么婉转,也还是粗鲁的!……
两人静静地走了一阵,秀苇首先打破沉默道:
“前天《鹭江日报》,邓鲁有一篇《从袁世凯说起》,看了吗?”
“看了。那是影射蒋介石的。”剑平说,“文章写得挺好,又通俗,又尖锐,又能说服人。”
“我猜是四敏写的。”
剑平暗地吃了一惊。
“不,不可能是他写的。”他装着冷淡地说。
“不是他,别人写不出那样的文章。”
“你把厦门看得太没有人才了。”剑平说,极力想替四敏掩盖,“四敏的文章固然好,可是跟邓鲁的比起来,究竟两人的风格不同,看得出来的。”
“我告诉你,上学期,四敏曾经把辛亥革命的时代背景,分析给我听。我记得很清楚,他分析袁世凯,跟邓鲁的这篇文章,口气完全一样。”
“那有什么奇怪,见解相同,常常有的。”
“为什么那样碰巧呢?为什么连笔调、风格,都那么相同呢?……哎,我不是要跟你争论这个,我是替他担忧……”
“担忧?”
“是的。你不知道,有些话我不敢当面问他。”秀苇说,一种微妙的情绪使得她不自觉地把剑平的胳臂拉得更紧了。“剑平,咱们厦联社的工作一天比一天扩大,你说,四敏负的责任这么重,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会的。厦联社是公开的民众团体。”
“可是,我想……也许四敏是……干秘密工作的……”
剑平心里又一跳。
“瞎猜。不可能的。”他说时打了个呵欠。
“早先我也那么想,可是自从我发觉他是邓鲁以后,我忽然想,他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所以那样喜欢小动物,说不定就是为了掩护……”
“不,喜爱小动物是人的天性。”剑平说,“依我看来,四敏不过是一个热情的爱国主义者,一个没有摆脱书生气的、善良的好好先生。”
“我告诉你,昨儿晚上,我做了个梦。我梦见我跟柳霞闹翻了,我把《海燕》硬改成《红星》,结果警察来查封了,把你和四敏都逮了去。我哭醒了……”
“你真是想入非非了。”
“剑平,我们都是四敏的朋友,我们有义务来帮他作掩护……”
秀苇说时神色宁静,跟她刚才在刘眉家里那样的嬉笑调皮,正好是两个样子。
冷然间,一阵“噔噔”的金属的声音,随着一个矮矮的人影从左角的巷子走出来。那人影把手里的手杖在青石板的路上顿着。
“金鳄来了。”剑平悄声说,拉了秀苇一下。
金鳄经过他们身边时,用探索的眼睛瞅他们一下,又“噔噔”地走过去了。
远远传来卖唱瞎子的胡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