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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邻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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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家的前门当街,后门对着在城镇里少有的宽阔的空坦,空坦当中,仅有同我家共壁的两间瓦屋,一间姓石,那一间姓李。两家大门互相对着,于大坦中更范成一块小坦,为我家从后门出进的路。我在省城读书,见了那前面横着操场的营盘门口排立着两个卫兵,不知不觉便联想到那两间房子。

    石姓算得老住。我家是从东门迁居的,现在也有十几年。李姓至多不过三年,因为我的记忆里还是那念着“‘戒之哉,宜勉力,’读完《三字经》要肉吃”,鼓励我去向父亲刁难的单身老汉,直到前年暑假,才知道老汉已经死去了,房子也易了主人。

    预计着暑假快到了,母亲便买好青松,靠后门竖起一架荫棚。荫棚底下,纵横放着竹榻,吃过早饭,弟兄们躺睡谈天。阿六总是强占那矮榻,————确也矮得精致,我不禁想起清少纳言“凡是细小的都可爱”的话来。母亲醒了午觉,也加在一伙,“阿六,只有你讲话的分儿,仿佛哥哥是外乡长大的,都要你告诉我。”阿六越发现得得意,我也并不感到厌倦,他好像再接不起头来了,我便固意挑剔一句。

    阿六突然记起了什么,叮咛一声,“不要坐我榻!”三步当作两步的跑进石家。随即引起比自己更小的孩子,赤臂膊,裤子————自然是开裆的,上卷到膝头,脚也光着,地面大约有点烫,而且铺了好些沙粒,脚板刚踏下,手也弹起来,然而还是要跑;一手捏的是橡皮球,那一手便是我久住都会也不知道名字的一种抽水袋。我顿时有话要向母亲询问,然而六月天皮肉都露出来的小孩,是年来同故乡的肴味一样,想起来就要馋嘴的,好容易陈在我的面前;阿六又是那副旁若无人的气概,指着孩子的手,“不只这些哩,从九江买回的!”我那里还忙得开眼睛和耳朵。

    我一面看阿六把袋子放在浴盘里吸水,然后对着堂屋射去,一面拉着那孩子叫他坐下矮榻,但他只顾拍水。我哈的一声大笑了,————他的右手比我们的多一个指头!这在我是第一次眼见,然而并不如平素所想像,以为是一种讨厌的残疾,圆阔得很是有趣。当他把手浸到浴盘忽然又拿起来,那枝指便首先出现,好像脚鱼在那里伸头。母亲这时才也出言:

    “名字就叫六指哩,他爷的意见:喊得贱也长得贱。”

    我哄六指的手到我的手里,“我替你数萝,不替阿六。”

    “一萝穷,

    二萝富,

    ……”

    他突然像一条 鳅从我的掌里脱逃了。我于是摸他的脚板;他嘶的一声把颈一缩。我又睄见了他的脚搔很长,想替他剪短,————并不另外用剪刀,只用我自己的手甲,我说,“蚂蚁!那,那脚搔里的黑的!”然而他哭了。他也并不让阿六满足,转过背来,“要,我的!”阿六也只得淡淡的递还他袋子。我暗地里埋怨自己,“住在比九江更热闹的码头!”想起阿六刚才说话的神气更觉惭愧了。

    我翻着手边杂志的插画,想招引六指再近我的身旁。阿六才也被我提醒,现着得意的颜色,跑来伏在我的兜里,“看,看我哥的画。”忽然同阿六一样大的孩子闯进荫棚来了:“我的球!六指拿我的球!”我更有点稀奇。这孩子没有六指那么肥,然而俏俊,银项圈一半还用红布裹着,从六指手里夺下皮球,六指并不哭,好像不是因了夺而把的,不夺也自然要把,从一瞥见便徐徐的捱进去,可以看得出来。至于那插画,反不惹注意,便是阿六,也摔开一边,引新来的孩子走进自家堂屋里拍球了。

    “啊,拍球,我同淑姐也是这样拍球。”

    我家初搬到这来,我只有七岁,前几个月母亲便向我讲,“要迁往南门了,就是看把戏的那坦。”相距本只有两条街,自从能够爬路以来,听了锣鼓的响声,总是牵着祖母要去看。祖母一手牵我,一手拿一条高不上五寸的板凳,冬天放在太阳底下,夏天乘杨树的荫。新近又结识了许多伴侣,有月亮的晚上,大家持着木刀跑到坦里学兵操:所以听了母亲的话,便是父亲下乡,免掉了夜课,也没有这样欢喜。一个人路过的时候,一定要停住脚睄一睄房子,“那一个呢?有玻璃窗的总好呵。”有一回问祖母,祖母却说这都是别人的,自己的还得新做。

    “那玻璃窗吗?那天在庵里遇见的跟着她妈妈还愿的淑姐,便是这家。”

    搬家是一个夏晚,祖母抱猫,我引着狗在前跑。这欢喜可真不比寻常了:间间房有玻璃窗,堂屋明晃晃的悬着玻璃灯,石灰同砖末碾成的地,差玻璃也不顶远。第二天清早打开后门望坦,倘不是那窗户,我直不认是我所羡慕的那两间房子了,“好矮呵。”

    前街都是铺店,放学回来,只有后门可以玩耍,伴侣也只有比我大两岁的淑姐。间壁的老汉,好像也在上学,我们刚出来,他才也从外进来,用钥匙开门。老汉最爱激起我同淑姐争强,比如说,“淑姐的爸爸好!淑姐要什么买什么!”我明明知道我的爸爸比淑姐的富,然而应付不了老汉的驳诘。淑姐的衣服总比我的好看,我不能即刻说出,“女孩子爱打扮,淑姐的爸爸又只有淑姐一个人,”虽也明知道其中有原因。然而这是我的夺不去的得意:淑姐不能不要求我到我的堂屋去拍球!好玩呵,冰一般的地上,淑姐好像一条龙,把自己做的球,红线衬着白线的球,翻来翻去。

    “母亲!这两个孩子都是淑姐的弟弟吗?”

    “啊,还没有告诉你,是的。淑姐————去年出嫁了。……小松!过来,过来认过我的焱哥。”母亲一面说,一面用手招那拍球的孩子,————阿六早把他推到我的面前了。他害羞,还没有站住脚,又拉着阿六一路进去了。

    我想起我同淑姐现在都是有妇有夫的大人,倘若再会面,是何等多趣。我又想起当年游灯赛会,都是亲自抱着淑姐的石家叔叔,现在有了小松,又有六指,不觉也为他欢喜,看一看六指,并不像小松带有项圈,却又忍不住笑了。

    堂屋里声音搅成一团,不消说,是阿六欺了小松。母亲很窘的喊,“发痧了:还不歇!”小松慢慢走出,好像从河里洗澡起来,满身是汗。我把他夹在兜里,他也并不像是刚才认识的,对我申诉着,“腰高也要我罚酒,讲定是头高。”阿六也抢了出来,一手一个指头拭着两颊,意思是说,小松不爱脸,————眼光突然射到前面去了,“瘌疠婆!瘌疠婆!”

    李家门口站着一个女孩。我责备阿六白白的骂人,母亲却笑了:

    “小松的媳妇哩。”

    “哈哈!告诉我,什么名字?”

    阿六忙帮着答道:

    “细女,就叫做细女。”

    我还是拉着小松,“你不答应,我不放!”我不放,他也就不答应;我放了,他一溜烟跑了。细女站在门槛里伸出头来对我们望,我望她,她又缩进去,————撒满了鸟粪的脑壳已经给我看得明白了。我很为小松不平,“将来岂不是同壶卢一般?”母亲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这并不是好不了的,————你们现在不是提倡女子剪发吗?”我笑了。这一层就算解决,面孔也万万配不上小松。

    母亲说,李家乡下有田地,本比石家强,不过石叔叔新在正街开店————九江煤油公司的分栈,眼见得快要发财,我的脑里,石叔叔也是一个很可崇拜的人(倘若那老汉不在旁边),衣服穿得阔,商会议戏,极力主张头号的班子,我同淑姐伴在一块儿,极力夸奖我,吩咐淑姐,买糖要与我平分。

    “替小松订媳妇,为什么不同玩具一样到热闹码头拣那我们不知道名字的呢?”

    一旁谈笑,阿六总是称瘌疠。母亲说不该,瘌疠的妈妈听见了,是不舒服的。然而“细女”,“细女”,在我也很难叫出口,仿佛是一根鸡毛,拿起来怪不称手。我们家人时常因此大笑一阵,母亲几乎要笑出眼泪来。而细女很作怪,我拉小松,小松也只扭扭捏捏;拉她,她却大声喊妈妈。她的妈妈料想不到省城回来的先生,会同孩子们挑衅,从屋子里发出“那个?要死呀!要死呀!”的骂声。有时,她跟着妈妈的背后朝外走,我站在门口,固意咳嗽一声,她以为真个来缠她,很尖锐的叫起来,转到前面搂着妈妈;妈妈掉头一望,然后轻轻把癞疮一拍,“我道是有谁!”

    一天清早,我还在睡觉,阿六跑到我的面前,“哥!看洋人,小松家里有洋人!”洋人下乡,我也觉得不是寻常事,然而怎会到小松的家呢?我拿脸盘往厨房打水,听得同母亲讲话的不是本家人的声音,便在间壁房子里站住了。

    “只有子鸡说是合式,————肉不吃。”

    “几只呢?————来得正好,迟一点就要放笼。”

    鸡的叫声,翅腿的劈拍,竹笼的开闭。

    “今年抱得晚,过些时长大了,再还奶奶。————天明起床,头还是蓬着。小松的爷,昨晚两点钟才弄清楚,这月是五百块。”

    母亲唯唯的答着。话声已经出了后门。

    原来是总公司的帐房照例一月月的催款。

    三十岁上下的妇人,很胖,粗布衣裳,很整洁;对待我不现得亲热,然而我的母亲是疼我的,父亲又在学务局办事,惯于毒骂别的孩子,也并不骂我;我也本不欢喜她,她在家,我招淑姐,总是站在门口:这便是淑姐的妈妈。现在的淑姐的妈妈自然不像我所描绘的了;我听了刚才的话音————虚夸掩不过张惶,也掉过了当年的心情,仿佛是自己的婶娘一般,要求父亲分给大宗款项,不干这欢迎钦差似的买卖才好。

    我出后门,李家的门口站着————,我的感觉好像眼睛的一眨,很快的知道是淑姐的妈妈;大约也是乞借,细女的妈妈送到门外,还正在交语。见了我,很带踌蹰的神气,我似乎已经听到了一个声音————“焱”,马上又没有了。过一会是:

    “二先生!再真是先生模样了。”

    我说,“婶子,不必客气,还是‘焱娃’。”她接着很高兴似的说了许多话,却不是单给我一人听见,意思是:我的洋话,不消说,讲得好;小松,爸爸也想送他读书,将来有一日上省,那才是福气,便是做通师,也比开店强,这位帐房带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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