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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巧夺黄家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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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柱,哪去?”

    “哪也不去。来接你。”

    “来接我?”

    “嗯喃。”

    “你咋知道我从这条路上来?”梁永生拍拍锁柱的肩膀说,“又是揣摸的吧?咹?”

    “不,这回不是揣摸的。”锁柱抚摸着他身边那个娃娃的头说,“是这个小鬼报告我的。”

    这个小鬼,是沈万泉的孙子牛子。

    梁永生笑望着牛子,问:

    “小鬼,是吗?”

    小牛子歪着小脑袋瓜儿,得意地嬉笑着,说:

    “哎!”

    永生又问:“牛子,你是咋知道的哩?”

    牛子答道:“我是看见的呗!”

    “看见的?”

    “嗯喃。”

    “你在哪儿看见的?”

    牛子指着一棵枣树说:

    “在那棵树上看见的。”

    梁永生笑了:

    “噢!我明白了————你又爬到树上去祸害人家的枣儿了!是不牛子?”

    牛子光笑,没吱声儿。

    永生拨拉着牛子的小脸蛋儿,又说:

    “真不害臊!”

    这时的小牛子,依然是既不认错儿,也不争理儿,只是亲亲热热地拉着梁大爷的手,嘬着个小嘴儿眯眯地笑。梁永生像故意激牛子似的,他用两只笑眼盯着牛子那红润润亮堂堂的面庞,又以讽刺的口吻道:

    “还是个儿童团员哩,净犯群众纪律!……”

    梁永生一把祸害枣儿和儿童团员联系起来,小牛子的心里可挂了火!他想:“大爷说我什么都行,有就改没有就注意呗!可是,大爷这么个看法儿,我要再不解释清楚,那不就给俺儿童团丢人了吗?”牛子想到这里,就决定要向梁大爷解释一下儿:

    “不!俺……”

    可是,牛子刚一开口,永生又拦住他说:

    “你,你啥呀?别找借口啦!你家没有枣树,是不?房后头那两棵大枣树,二年前就叫鬼子给锯走了————你当是我知不道呀?……”

    梁永生说着,迈开步子就要走。

    他这么一逗,牛子可更急了!

    他两手拽着梁永生的胳膊,吃劲地打着坠骨碌,急眉火眼地说:

    “大爷,不行!不行————”

    “大爷咋不行?”

    “大爷不能走!”

    梁永生笑道:

    “嗬!俺揭了你的短,你就赖着俺呀!”

    小牛子急道:

    “不,不,不是那个————”

    “不是那个是啥个?”

    牛子撒娇地说:

    “大爷屈枉人就不行!”

    “牛子,是你自个儿说露了馅子呀!是不?”永生说,“这怎么能赖大爷屈枉你哩?”

    牛子坚持着:

    “可不是屈枉俺呗!”

    他在说这话的同时,用一双求援的目光望望锁柱,意思好像在说:“锁柱叔叔,你知道情况,该说句公道话呀!”

    方才这一阵,锁柱光笑未语。到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为了满足牛子的意愿,这才插言道:

    “梁队长,你是屈枉人家牛子————”

    “我是屈枉牛子?”

    “对!”

    “咋屈枉他?”

    “是因为你不了解情况————”锁柱解释说,“人家牛子,是以上树摘枣吃为掩护,在树头上负责给我们放暗哨……”

    其实,梁永生是非常了解牛子的。他知道牛子不会去祸害人家的枣儿。根据当前各村儿童团的活动情况,他也早已猜出牛子上树是为了给八路军放暗哨。方才他和牛子说的那些话,是故意激他,逗他。不过,由于他的样子很像真的,牛子这才急了。现在,锁柱这么一说,他又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就着锁柱的话音儿,忙向牛子道歉说:

    “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牛子啊,对不起,大爷屈枉你了!”

    牛子不好意思地笑着。

    梁永生摸摸他的头顶,笑盈盈地又说:

    “照这么说,我不光不该批评你,还该表扬表扬你这位负责的儿童团员哩!”

    永生一提到儿童团,牛子又着起真儿来:

    “表扬?表扬也不对!”

    “哟!又不对?”

    “就是嘛!”

    “咋又不对的?”

    “不该表扬呗!”

    “为啥不该表扬哩?你站岗放哨……”

    牛子抢去永生的话头儿,神气十足地说:

    “站岗放哨,那是俺们儿童团的责任!责任,就是应当做的。应当做的,就不应当表扬……”

    梁永生听着,笑着,没吱声。

    牛子说着说着,瞟了梁大爷一眼,也不知突然想到了啥,他猛地收住了没说完的话头儿,急忙改了嘴,又道:

    “俺比起坊子镇上那个高小勇来,还差着老大老大的一大骨节哩!”

    “哦!你认识小勇?”

    “嗯。认识。”牛子解释说,“高小勇常来俺雒家庄走亲戚……”

    “噢!高小勇向你吹过————他怎么怎么行!是不?”

    “不是。”小牛子慌忙为他所敬慕的人————高小勇洗白道,“人家小勇可不是好吹牛的人!他的优点,是俺村的民兵队长杨大虎大爷告诉俺的!”

    梁永生鼓励牛子:

    “噢!那好!牛子是个好孩子,往后儿,还要听杨大爷的话!啊?”

    “哎。”

    “也要听爷爷的话……”

    “不,不,不!”

    小牛子甩头晃脑地一连说了三个“不”,继而又鼓起腮帮,脸也涨红起来。

    这是咋的回事儿哩?方才梁永生那些话,都是随便跟牛子说的,心里并没多想什么。现在牛子一出现这样的表情,梁永生不由得猛地打了个愣:

    “这是为啥?”

    “爷爷不是好人!”

    小牛子嘴里这么说着,面颊更红了。

    噢!永生忽地明白了————沈万泉同志,为了党的工作,为了抗日救国的神圣事业,这个黑锅还真背得不小嘞!你看,这不连他的孙子小牛子都说“爷爷不是好人”了!永生想到这里,不由得想替沈万泉同志解释几句,就说:

    “牛子,你爷爷上据点去忙饭,也是为了给你和奶奶混点吃喝儿呀!……”

    “爷爷就这么说过,可我不答情,奶奶也不答情!”牛子说,“奶奶还说爷爷是老没出息哩!”

    “唔!有那么严重?”

    “当然有喽!”牛子力争道,“饿死也不该去侍候那些汉奸王八蛋嘛,那才叫有志气呢!”

    多么好的孩子呀!永生再用什么话来向牛子作解释?闹得他一时没有词儿了!永生没了词儿,牛子又说下去:

    “我入儿童团的时候,已经表过态了————”

    “噢!你表的啥态?”

    “坚决跟爷爷划清界限!”牛子为了表达自己的决心,在说这句话时,还将小拳头儿在胸前晃动一下。他见永生大爷和锁柱叔叔这时都在盯着他眯笑,又道:“真的!见回爷爷来家,我都不理他!你们要不信,去问奶奶嘛!”

    梁永生爱昵地笑笑,又拨拉一下小牛子的脸蛋儿,走开了。

    牛子尥起蹶子,又朝他的“哨位”跑去。

    永生一边往村里走着,一边和锁柱拉着呱儿。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别的村里活动。今天半夜,又赶到宁安寨,送走了去升主力的同志们。这不,如今,又来到了雒家庄上。虽然他离开这雒家庄日子并不算多,可他一进村,就对这儿的抗日工作产生了一种处处新鲜的印象。因此,他一边走一边向锁柱说:

    “这村离云城这么近,人民群众的抗日救国运动能搞得这么活跃,成绩不小哇!”

    很显然,永生的话里,包含着表扬锁柱的成分,因为锁柱来这村工作已经好几天了。可是,锁柱听后,却说:

    “俺来以前,人家就很活跃。”

    “你来以后呢?”

    “我来以后,工作有点单打一,光一路地忙活那个了,别的,没迭得安排……”

    “你把这一套算练熟了————”永生笑着说,“凡是工作成绩,总得把你自己摘扒得干干净净的……”

    他俩且说且走,来到一个猪圈旁边。

    这里,有两个人正在忙着劁猪。梁永生上眼一瞅,笑咧咧地开了腔:

    “大叔,你骟驴骟马是行家,劁猪可看出力巴来了!来,瞧我的!”

    那劁猪人说:

    “甭价,你指点指点就行了,别黵了衣裳!”

    “没关系!你让手吧!”

    永生说着,夺过那人手中的刀子,三下五除二便劁完了。尔后,他将刀子什么的还给那人,又朝前走下去。在他的背后,响起一片赞扬声:

    “老梁真是把巧手儿!他哪时学的这一套哩?”

    “人家老梁不光会打仗,对咱庄户人家的事,他都很关心……”

    梁永生并不留心人们的议论,渐渐远去了。

    走在前头的锁柱,在一个院门口停下来,向永生一挥手说:

    “队长,到啦!”

    梁永生一腆脸,望着院门说:

    “噢!你们住在大虎家?”

    “嗯喃。”

    锁柱随手推开半掩着的门板。

    梁永生迈步跨进了院门。

    他走进天井一看,只见西屋里热气腾腾,肉香扑鼻。又见北屋里迎门放着一张八仙桌子,桌子周遭儿摆了几把圈椅。桌面上,除了茶壶茶碗,便是酒瓶酒盅,还有一些点心、水果碟子。

    这时节,那位满面春风的杨大虎,正踞踞在一棵沙果树下宰鸡。只见他守着一个热水盆子,将煺光了毛的鸡放在水里,哗啦哗啦地洗着。他听见脚步声,猛一抬头,见梁永生出现在他的面前,立刻喜上眉梢。接着,他站起身子,一面甩着手上的水珠儿,一面用那湿漉漉的拳头给了永生一杵子:

    “你这个家伙,可真难请啊!”

    “哪等你去请来呀,俺这不是自投来的吗?”

    “我到村边去望你四回了!”

    “喔哈!这比刘备请诸葛还多一回哩!那真得算‘难请’了!”

    他俩都笑起来。

    锁柱也跟着笑了。

    梁永生指指水盆子里的鸡,又说:

    “大虎哥,你又宰鸡,又煮肉,闹得可真火爆呀!怎么,小日子儿不想过啦?”

    杨大虎把那络腮胡子一捋,笑哈哈地说:

    “俗语道:‘装啥像啥,卖啥吆喝啥’嘛!”

    他俩相对一望,又会意地笑了。

    继而,大虎压一压嗓门儿,又道:

    “咱把这种‘阵势儿’这么一摆,等那杂种进门的时候,对他是个‘安民告示’!……”

    “那个姓乔的要是不来呢?”

    “甭管他来姓啥的,也得把这个样子摆在这里!”大虎说,“就算他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可能不来,我们也得为那个‘万一’作准备呀!……”

    他们以打哈哈儿的形式谈论着准备工作,边谈边笑边走进了北屋。

    这时,太阳的金色光波,从庭院中斜射进屋来,将屋中的一切陈设涂抹上一层生动的色彩,给人一种窗明几净的感觉。

    梁永生指着摆在冲门的一把椅子逗哏地说:

    “这把交椅是给我预备的吧?”

    大虎光笑未答。

    永生坐在椅子上。他随手掏出小烟袋儿,一边装着烟,一边问锁柱:

    “战士们来了不?”

    “来了。”

    “多咱来到的?”

    “五更头儿里。”

    “他们都哪儿去了?”

    “按照咱们的原订计划,全都分散开了……”

    在锁柱向梁永生汇报情况的当儿,杨大虎跑到西屋提来一壶浓酽的红茶,笑着说:

    “‘客人’还没来,你俩先喝一壶吧!”

    他说着,把茶壶和一荮茶碗放在桌子上,又溜出屋去宰他的鸡了。

    锁柱的情况汇报还在继续着。

    等他汇报完后,梁永生问道:

    “哎,二愣呐?”

    “送信去了。”

    “上哪里?”

    “上黄家镇据点上呀!”锁柱说,“队长,你找他有事儿?”

    永生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

    “那封信,是怎么写的?”

    “信上是这么写的————”

    锁柱的记忆力真好!他原原本本地背诵起那封信的全文来:

    “乔队长:日前承阁下盛情设宴,请我前去,适逢我因事不在,未能相会,深感遗憾。为回答阁下盛意,并答谢阁下对我分队长的款待,特于今日午时十二点在雒家庄略备小酌,务请阁下届时光临,商谈时局……”

    锁柱一字一板地背述着信简的原文,就像每一个字都在嘴里嚼一遍然后才吐出来似的。他背述完以后,缓了口气又说:

    “最后的落款署名是:‘梁永生’。”

    这一阵,梁永生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用一只拳头撑着下巴颏,一声不响地在抽烟。锁柱说完了,他依然在抽烟,并不做声。

    屋里静得很。

    只有梁永生那烟锅不时地吱吱叫唤。

    锁柱瞅瞅梁永生的面部表情,不安地问:

    “队长,怎么样?有问题?”

    说起来,梁永生对信中的个别词句虽不甚满意,可他觉着信已发出去,说也没用了。同时,他对锁柱能够自当自主地进行工作,心里却是很高兴的。梁永生为了进一步培养锁柱独立工作的勇气,便鼓励他说:

    “满不错嘛!往后儿,就要这样大胆地干!”

    在锁柱看来,给敌人下“请帖”,是件大事。如今,他单独干了,还受到队长的鼓励,心里挺高兴。他为了不让喜悦心情流露出来,又急转话题说:

    “队长,我再继续汇报准备情况吧?”

    “刚才不是都说过了吗?”

    “还没说完呢!”

    “没完就接着说。”梁永生喝了口茶水又说,“光说主要的。”

    “哎。”锁柱说,“我的安排是:乔光祖一到,就下他的枪……”

    “噢!”

    “尔后,命令他领着我们进据点,再去收那些伪军们的枪……”

    “噢!”

    在锁柱汇报情况的当儿,有个念头一直在梁永生的头脑中活动:“安排得倒挺细!可是,那个姓乔的不来又怎么进行?”永生虽然心里这么想着,可他嘴里只是“噢”,啥也没说。因为他相信锁柱会有安排的。事情果然不出永生所料————锁柱说着说着,把话题一转,继而又道:

    “当然,那个姓乔的是不会来的。不过,这个‘不会来’,是我们分析出来的。通过分析得出来的结论,不论所依据的材料是多么充分,多么可靠,至多也只能说是百分之九十九,要把它看作百分之百那是危险的。因此,我们对那个‘百分之一’,还是作了些安排。”

    永生满意地点点头。

    锁柱继续说下去:

    “我们通过进一步分析认为:姓乔的不会应邀前来,但也不会拒绝邀请,很可能像我们那样————派代表。”

    永生再次点点头,并“噢”了一声。锁柱望望队长那赞许的、期待的目光,继续汇报道:

    “如果乔要派代表来,我们就根据当时的具体情况,设法让他派来的人把我们带进据点。另外,这次‘巧夺黄家镇’的一个重要问题是内应问题。关于内应问题,我已和沈万泉同志接过头了,他说已做好了五个伪军的工作。这五个伪军,都是被抓来的,没什么罪恶。我们进去后,他们将在老沈的指挥下,配合我们的行动。”

    “噢!”

    “除此而外,老沈同志还传出一个信来,说是今天下午一点半到三点半,正是他做好了工作的两个伪军在据点门口值岗。这样,咱们闯进据点大门的问题,就更有把握了!”

    “噢!”

    “再就是,我还和老沈同志约定好,在乔光祖或者是他的代表领着我们的人进据点以前,有人先在据点门外敲梆子卖豆腐,使老沈同志好有个准备,以防那小子们进了据点后发生突变……”

    这一阵,坐在一边抽烟、静听的梁永生,除了有时候“噢”一声而外,他一直是不插言,不表态,让锁柱丝毫不受干扰地把话全说净了。

    锁柱汇报完以后,照例是习惯地问了一句:

    “队长,这个安排怎么样?”

    梁永生笑了:

    “挺具体。”

    机灵的锁柱意识到,队长的回答,是“挺具体”,而不是“挺好”,因此,他又问:

    “队长,有问题?”

    永生没答。他习惯地一笑,说道:

    “一般说,我们请客人,那客人总该是非亲即友,可今天我们去请的‘客人’,又偏偏是我们的敌人……”

    锁柱想了一下,点点头:

    “队长,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说说看————”

    “你是说————和敌人打交道,应当先考虑到敌人狡猾的一面,然后再去考虑他愚蠢的一面。”锁柱说,“对不,队长?”

    梁永生点点头:

    “这话对。”

    继而他又引申下去:

    “锁柱啊,无论干什么事,要先往坏处多想想,先往反面多想想。”

    锁柱深深地点着头。

    梁永生又举例道:

    “咱们都是当兵的,三句话不离本行————就说打仗吧:进攻之前,应先想到怎么撤退;开火之前,既得想到胜,又要想到败……”

    他列举了许多具体事例之后,又说:

    “总之一句话,只有把最坏的各种可能性全想到了,并作了相应的准备,才能在真的出现了最坏的情况时,不至于束手无策;只有考虑到即使发生了最坏的情况,也能夺取胜利,这才能叫‘有把握’!”

    永生习惯地停顿一下,接着说:

    “毛主席领导咱们部队,从红军时代开始,就不打无把握之仗!对这‘把握’二字,我是这么理解的。当然,也不一定对。锁柱,你说呢?”

    锁柱爽快地说:

    “队长,你说得对!我以后一定正经八本地呛劲!”

    锁柱说过,沉思起来。屋里很静。过了一阵儿,他瞅了瞅院中的阴影,带着几分焦急的语气说:

    “天不早了,二愣怎么还没回来呢?”

    这时,梁永生倒剪着双手,微低着头,在屋中很小的一个空间里来回地、缓慢地走动着,走动着。显然是,他正在思索着什么。

    锁柱坐在炕沿上,右脚蹬在杌子上,右肘支着膝盖,手掌托着下颏,时而凝视着“通天框”,时而瞟瞟梁队长,又时而向屋外撒打撒打,望望已经傍晌的太阳。

    梁永生在后窗近前停下来,转动着豁亮的大眼向村外眺望着。村外,是一派繁忙景象。大刀队的战士们,三三五五地杂在人群中,正在帮助群众干着各种活路。

    屋里静若无人。

    送信的二愣回来了。

    二愣一进屋,锁柱就霍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道:

    “送去啦?”

    “送去啦!”

    “来不来?”

    “不知道!”

    永生转过身来。他见二愣身上湿漉漉的,有点纳闷儿,就问:

    “二愣,你这衣裳是怎么搞的?”

    二愣嘿嘿地笑了:

    “要说这一锅,怪有意思哩!”

    “啥?”

    “我送上信往外走的时候,突然从厨房里泼出一盆泔水。这盆泔水,不偏不斜,正好泼了我一身。当时,我一下子火儿了!因为我想:‘这不是欺负人吗?不能让他!’可是,我扭头一看,呀!原来那泼水的并不是别人……”

    “谁?”

    “沈万泉同志!”

    “他?”

    “对!我灵机一转:‘嗯!明白了————他用水泼我,八成有事儿!怎么办哩?’想到这里,灵机又一转,便佯装生气的样子,吵着闹着,骂骂咧咧地闯进厨房,一把抓上了老沈的脖领子,大声小气地跟他嚷开了!嚷啥?我叫他赔衣裳,我要拉他去见他的‘上司’……”

    “老沈呢?”

    “他当然不认账!又是挣挣拽拽,又是抓抓挠挠,嘴里也不说好听的!”

    “结果怎么着了?”

    锁柱追问着。

    黄二愣瞪了锁柱一眼:

    “你往下听啊!”

    他又转向永生:

    “你猜怎么着?不一会儿,几个伪军跑来了!他们又是劝,又是拉,说好说歹,死说活说,这一锅才算散了伙!就在我和老沈拉拉扯扯吵吵闹闹的当儿,他将一个小小的纸蛋儿悄悄地塞给了我!”

    “哦?好!”永生说,“那纸蛋儿呢?”

    “在这里!”

    黄二愣说着将手插进衣袋,掏出一个纸蛋儿递给了梁永生。永生接过纸蛋儿,一面小心翼翼地伸展着,一面有口无心地问二愣:

    “这上头写的啥?”

    “我哪知道哇!”

    “噢!没迭得看!”

    “倒不是没迭得!”二愣说,“我是个传书送信的,我觉着是不应当半路上偷看的……”

    二愣这边说着,永生那边已经把纸蛋儿伸开了。他上眼一瞅,只见那张褶褶皱皱的纸条上写得很简单————只有六个字:

    “瞧不起。七巴掌。”

    这两句话是个啥意思哩?

    把个梁永生、小锁柱和黄二愣全给难住了!

    梁永生将纸条儿摊在桌子上,向他俩诙谐地说:

    “来,咱们解解!”

    二愣说:

    “那是你俩的活儿,咱‘解’不了这玩意儿!”

    “咦!”梁永生笑道:

    “俗话说:‘三个缝皮匠,顶个诸葛亮。’你要不参加,咱管凑不上仨了!”

    随后,他们仨一齐开动脑筋琢磨起来。你看吧,他们三个人,你一个想法,我一个看法,你否定我,我否定你,最后终于琢磨出一个名堂来!

    啥名堂?

    就是将“瞧不起。七巴掌。”“翻译”成:“乔不去。去班长。”

    他仨都同意这个“解释”。

    于是,便决定照这样的理解行事。

    事情就有这么巧:梁永生正想派二愣去找志勇,志勇一步闯进屋来。志勇问:

    “有什么变动吗?”

    “没有!一切照原订计划行动————我和锁柱、二愣进据点,你带领战士和民兵埋伏在据点外头!……”

    “我请求变动一下————”

    “咋变动?”

    “我和锁柱、二愣进去,你留在外头!”

    “我同意志勇的意见!”

    锁柱惟恐梁永生不接受志勇的建议,除表态支持外,又用他那张机枪嘴申述起理由来:

    “让志勇进据点,队长留在外边,有八大好处:第一,他来班长,咱去分队长,大体对牌儿;第二,志勇去过一回,熟悉地理环境;第三,你留在外头,便于指挥队伍;第四,姓乔的诡计多端,硬闯辕门总是个悬乎事儿,不宜队长出马;第五……”

    这当儿,梁永生坐在一旁听着,笑着。

    其实,他早把主意拿好了。可是,他见锁柱说起来又没完没了了,就拦腰插言道:

    “得啦得啦!就依着你!”

    永生这一句,使锁柱的“机枪”停了火儿。锁柱得意地笑了。继而,他又朝志勇瞟了一眼,好像在说:

    “怎么样?亏了我吧!”

    “这件事算交给你们啦!”梁永生向志勇、锁柱、二愣环视一眼,“你们再仔细分析分析,进去以后,可能出现些什么情况,又该怎么对付……”

    他站起身来又说:

    “我去找些同志们,进一步研究研究如何在外头策应配合的问题。”

    话毕。他迈步走出屋去。

    屋里,三个年轻人呛呛咕咕地议论起来。

    时间流逝着。

    天近晌午了。

    梁永生找到小胖子、唐铁牛、赵生水和其他一些同志座谈了一番,还跟杨大虎安排了一下民兵们的任务,又回到这个“客厅”里来了。

    这时,志勇他们的讨论也有了眉目。

    永生听了志勇的汇报,又补充了两点意见,然后说:

    “就这样吧!你们看怎么样?”

    志勇说:“好!”

    二愣说:“行!”

    锁柱说:“如今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过了一会儿。

    他们正在一面等候“客人”一面闲谈末论,负责在村边放哨的庞三华跑进屋来。

    三华还没开口,永生先问道:

    “来啦?”

    “对!”

    “几个?”

    “俩!”

    “有枪不?”

    “没枪!”

    “他们现在哪里?”

    “在村口等着呐!”

    “哎,你咋不把‘客人’领进来?”永生风趣地说,“这不显着太‘冷待’人家了?”

    “我觉着还是先来送个信儿好!”三华解释道,“也免得……”

    “你做得很对!”永生拍一下三华的肩膀笑道,“现在可该去领人家了吧?”

    “是!”

    三华应声要走。永生又嘱咐一句:

    “客气些。”

    “是!”

    “好啦。去吧!”

    三华走了。

    永生又向志勇、二愣说:

    “你俩跟人家都是‘熟人’,到院门口去接一下吧!”

    志勇、二愣相互对视了一眼,笑笑,走了。

    永生又吩咐锁柱:

    “你到里间屋去,将门帘落下来。注意:要时刻准备战斗,以防敌人在内身藏有凶器!”

    “好!”

    小锁柱走进里间后,将张着大机头的匣子枪握在手中,又将身子蹲在靠“灯窑儿”的隔墙处,不动了。

    梁永生部署完毕,又坐在冲门的椅子上,掏出小烟袋儿,装上烟,点着,一口接一口地抽起来。

    不一会儿,院门口传来说话声。

    继而,伴随着一阵脚步声,梁志勇、黄二愣和两个伪军一齐走进院来。梁永生朝天井里一望,只见志勇和一个伪军走在前头,他们正然边走边说,边说边笑。在他俩的身后,是黄二愣和另一个伪军。

    在今天这种情况下,梁志勇和黄二愣,对待两个伪军班长,是不即不离,若即若离,既警惕,又客气。

    他们进了屋。黄二愣指着梁永生向那两个伪军介绍道:

    “这一位,就是我们的梁队长。”

    两个伪军恭恭敬敬地向梁永生行了个礼。

    这时节,他们那发白的眼睛,狡诈而又生疏地梭动着;脸上挂着故意装点出来的显得不大自然的笑容,以十分抱歉的口吻说:

    “梁队长,我们来打搅你了!”

    梁永生带着一个活泼人特有的那种严肃神色,向桌边的椅子挥动一下手臂:

    “坐,坐!”

    这两个伪军,也不知是因为路上走得太急了,还是因为心情过度紧张,只见他们吁吁直喘,呼呼有声。在他们这种神色的衬托下,梁永生那种轻松、坦然的态势,愈显得宽怀大度、可敬可畏了。

    他跟那两个伪军随随便便地说了几句脸目前的客套话儿,便一面抽着烟一面跟他们东扯西拉、讲古论今地攀谈起来。

    这两个伪军,一个是四川口音,一个是关东口音。他俩的话音搅在一起,使人听起来感到耳朵很吃力。

    他们前五百年后五百年、从天上到地下地闲谈了一阵,梁永生这才向志勇说:

    “喔!天不早了,别光这么干嚼啦,上席吧!啊?”

    “是!”

    梁志勇应声离去。

    不多时,酒呀菜的摆了一桌子。

    那个高个儿的伪军望望桌上的席酌儿,欠起身子歉意地说:

    “梁队长这番盛情,真叫我们过意不去呀!”

    另一个矮个儿的伪军接言道:

    “是啊,真是太荣幸了,太荣幸了!”

    梁永生坦然笑道:

    “别客气啦。很不像个样子!”

    他指点着桌面上的酒呀菜的又说:

    “你看!有啥呀?只不过是俗菜两盘,淡酒一杯,聊表一下我的一点小意思吧!”

    他说着,端起酒杯:

    “来吧!甭管好歹啦,请二位包涵着点……”

    一场酒宴就这样开始了。

    他们吃着,喝着,谈着,笑着,叫个不知内情的人一看,还满像个请客赴宴、“彬彬有礼”的光景哩!

    那两个伪军,在开初时很局促。不论永生问他们什么,他们都是站起身来,立正回答。这种多次重复的机械动作,给人一种机器人儿的感觉。

    梁永生的态势、神情,和他们截然相反;他就像平常吃饭一样,那么随随便便。他一面用筷子搛着菜,一面向伪军们说:

    “我酒量小,不能敬你们,你们自己尽量喝,酒虽不好,但是管够!”

    他又用筷子指点着桌上的大大小小的盘盘碟碟,接着说:

    “菜不少,没好的,你们觉着什么可口,就搛什么,别拘着!好不好?”

    两个伪军欠身道:

    “不客气!”

    “不客气!”

    这两个伪军,都是乔光祖的亲信。对他们的情况,我们也早已掌握了。可是,过了一阵,梁永生望望天井的阴影,估摸一下时间,突然转了谈天说地、评风论雨的话题,带着几分并不明显的歉意,向伪军们说:

    “哟!你看我,真对不起!咱们同桌共饭地谈了这么大晌,还没闹清你们二位姓什么呢!”

    那个操着四川口音的矮个儿伪军,带着十足的丘八劲儿咔的一声站成了直橛儿:

    “报告梁队长!我姓孙————”

    他一扭身指指那个高个儿的伪军,嘘着满口的酒气又接着说:

    “他姓曹!”

    那个姓曹的也站起来,像个大虾似的弓着身子,操着关东口音说:

    “是!贱姓曹!”

    梁永生点点头,笑笑说:

    “你们不要这样。都坐下说话。客人嘛!”

    姓孙的伪军说:

    “不!队长,你是长官!……”

    梁永生哈哈地笑了:

    “什么长官不长官呀!我们八路军里,不兴这套玩意儿!……”

    伪军们见梁永生说的和做的完全一样,确实没有一点官架子,很是平易近人,所以也不觉不由地不那么局促了。沉了一霎儿,永生像突然想起一个新的话题似的,又问那俩伪军:

    “哎,你们乔队长怎么没来呢?”

    又是那个姓孙的抢先答话。他语气闪烁地说:

    “很遗憾!我们乔队长病了!”

    姓曹的帮腔道:

    “对!是他派俺俩来的,并要我们代表他向梁队长表示歉意!”

    梁永生惋惜地说:

    “你看!赶得真巧!上一回,他请客,就赶上我不在;这一回,我请客,又赶上他病了!”

    “是啊,真是赶巧了!”

    姓曹的呷下一口老白干儿,咂咂嘴,就着姓孙的话音随声附和地说:

    “可不是嘛,可不是嘛!”

    “这也倒好;该着咱们有缘————”梁永生说,“乔队长要不病,咱们怎么能认识哩!”

    “荣幸,荣幸,实在荣幸!”

    “就是,就是,就是嘛!”

    “哎,你们二位,在乔队长手下担任……”

    梁永生这话说得很慢,并且说到这里收住了话头。这显然是,下半句不用再说,那伪军也就明白了。

    这回答话,姓曹的抢了先:

    “我们俩,都是班长!”

    他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儿:

    “我,二班长————”

    他又指指姓孙的那小脑瓜儿:

    “他,一班长!”

    梁永生点点头,“噢”了一声。

    这时,梁永生见两个伪军的黄脸皮全被白干儿烧红了,并且或多或少地带上了几分醉意,就悄悄地向志勇递了个眼色。

    又过了一阵。

    梁志勇就着永生询问乔光祖的病情的茬口儿,以请示的口吻试试探探地插言道:

    “队长,我,我想去看看乔队长————”

    梁永生的脸上突然现出难色:

    “说起来嘛,是应当去看望看望的。不过,你过晌还要到区上去开会……”

    梁志勇继续恳求道:

    “我快去快来,开会的事,保证误不了!”

    永生紧锁着眉头,思索着。

    梁志勇再次解释道:

    “上一回,我代表你去赴宴,乔队长是那么热情,就像老朋友一样!现在,他病了,我要不去看望看望,总觉着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永生好像无可奈何地说:

    “这我知道。既然你非要去,就去一趟吧!”

    志勇立刻满脸是笑了:

    “是!”

    “也给我带个好去。”

    “是!”

    “可一定快去快来呀!”

    “是!”

    永生说着说着,又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那据点的大门你进得去吗?”

    志勇漫不经心地说:

    “问题不大!上回我去过嘛!”

    永生摇头道:

    “不行!值岗的准能碰上上回值岗的人吗?要是万一发生了误会,那可就……”

    志勇猛醒似的说:

    “哟!可说哩!”

    过了一霎儿,他忽然向那个姓孙的伪军说:

    “哎,伙计,你领我去吧?”

    他没等姓孙的回答,又向姓曹的说:

    “伙计,要不你领我去!”

    这时,两个伪军为了难。答应吧?怕回去不好交差!不答应?又找不到拒绝的理由!这时,他们临来之前乔光祖嘱咐的几句话,在两个伪军的耳边响着————一忽儿是:“你们要注意气候的冷热,门帘的高低,看一看他们到底是个什么用意,回来向我报告……”一忽儿是:“你们要像演戏一样,要演得像,演得熟,切莫让他们看出我们心不诚,意不真……”一忽儿又是:“要多听,少说,光叙‘友情’,不谈国事……”最后一句是:“你们要是给我捅了娄子,回来我可不饶你们!”两个伪军心里想着这个,眼睛在彼此盯视着,代表着一种相互商量的意思。

    梁永生见伪军们有些犹豫,就势插言道:

    “这是啥时候呀?先别谈这个!待会儿,吃饱了,喝足了,他二位回去的时候,你跟他们一块儿走,到那里看望看望,从那里就直接去开会……”

    永生的语气,是以上示下的,板上钉钉的,没有一点商量的余地。

    志勇点头笑道:

    “行,行!这法儿好,一举两得————也当送送客人!”

    他又转向伪军:

    “你们说对不对?”

    这时,闹得两个伪军很尴尬。当他们正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蓦然体察到,在梁永生那平平静静的神色中,仿佛又增加上了几分威严的味道。这点威严的味道,好像正在提醒两个伪军:注意!我已经说定了的事情,是不容变动的!于是,两个伪军只好应承道:

    “对!”

    “对!”

    饭后。

    志勇和两个伪军,一同走出角门儿,告辞了梁永生,朝黄家镇走去。他们刚走出村口,黄二愣突然从后边跑上来。他向志勇冒冒失失地问道:

    “哎,伙计,上哪去?”

    “黄家镇。”

    “干啥去?”

    “少废话!”

    “哼!不说俺也知道!”

    “你知道?”

    “当然喽!”

    “知道啥?”

    “你去探病!是不?”

    梁志勇没吭声。黄二愣又说:

    “俺也去!”

    “你去?”

    “嗯。”

    “有你的淡事儿?”

    “俺跟你是鸡市鸭市鸽子(各自)另一市(事)!”黄二愣说,“俺刚才去送信,把扇子忘在那里了!”

    “那好办————”

    “咋办?”二愣说,“不要了?”

    “我给你捎来就是了!”

    “得啦得啦!”二愣摆手道,“去你的吧!”

    “咋?”

    “叫你一捎,那扇子还属于我呀?”

    “二愣!我告诉你————”梁志勇以警告的口气说,“你这么自由行动,要叫队长知道了,吃不了可得兜着!咱先说下,到你挨剋的时候,我可不给你讲情……”

    黄二愣一拍胸脯儿说:

    “好汉做事好汉当,哪个用你讲情!”

    他说着,随在志勇身后,一同朝前走去。

    一条弯弯曲曲的村野小道,将黄绿间杂的平原切成两半,朝向那远方的黄家镇伸延着。道路两旁的农田里,呈现着一派初秋的景象。有些早庄稼快要熟了,散发着醉人的香气。有些晚茬庄稼长得苠,绿油油的还正长上劲儿呢!道边的崖坡上,盛开着各种野花,黄色的,白色的,紫色的,红色的,一簇簇,一片片,陪衬着绿草,喷放着香味。对对双双的花蝴蝶,被这些花朵吸引住,圈圈飞旋,翩翩起舞。三三五五的蚂蚱,或蹦或飞,时而落在人的身上,人想逮它时,它又飞去了。

    梁志勇、黄二愣和两个伪军,一路走,一路看,一路老兄老弟地瞎胡扯着,慢一阵快一阵地向着黄家镇奔去。

    他们走到半路时,锁柱又从背后追上来。

    只见他跑得像只飞起来的小燕儿,并一边跑一边挥臂喊道:

    “梁志勇!等一等!”

    志勇扭头一望,不耐烦地牢骚道:

    “瞧!这个穷裹黏劲儿,真腻歪人!”

    待锁柱来到近前,志勇没好气儿地问:

    “你又要啰嗦啥?”

    锁柱举起手里的信:

    “送信去!”

    黄二愣伸手要夺信:

    “拿过来吧!”

    锁柱没让他夺去:

    “你要干啥?”

    二愣自信地说:

    “我替你捎去得啦!”

    锁柱拨拉二愣一个趔趄:

    “去你的吧!你这个大马虎呀,我一百个信不着!要是误了事,算你的还是算我的?啥?责任嘛!”

    志勇忽闪着迷惑的眼睛:

    “信?啥信?”

    锁柱说:

    “你问我,我问谁?我只知道————你们刚出村,柴胡店据点上来了一个人,给梁队长送来一封信;梁队长看完信,把那人打发走后,就立刻写了这封信,叫我送到黄家镇据点上去。并嘱咐我:一定要亲自交给乔队长!……”

    如今,他们这一行已经是五个人了————梁志勇、黄二愣、王锁柱和那两个伪军。一路上,两个伪军的表情,总是不大自然,有时还像正在想着什么。志勇他们,为了不给伪军思考的空隙,就你一句、我一句、东一句、西一句地跟他们说着话儿。

    他们走着走着,遇见一个卖豆腐的。那人担着豆腐挑子,从那边的一条斜向大道上插过来,忽呀颤地向前走去了。

    这个卖豆腐的是杨大虎。

    当然,杨大虎也看清了志勇他们。

    可是,他们之间,谁也不理谁,各走各的路,全充互不认识。

    空行人走不过挑挑儿的。这话半点不假。一开头就走在前头的杨大虎,把志勇等人越拉越远,越拉越远,不一会儿,他在前边的岔路口上拐了个弯儿,被一片高庄稼影起来,不见了。

    不一会儿,梁志勇一行来到了黄家镇。

    黄家镇据点,在这个镇店的西北角上。这里,原先是彭武举家的住宅。如今,在那又高又厚的垣墙外头,又挑了一圈儿又深又宽的壕沟。壕沟里有半人深的积水。水面上覆盖着一层黄绿色的、灰白色的、泛着泡沫儿的脏东西。壕沟外头,还有一道铁蒺藜网。

    这个据点,只有一个门,门口朝南。

    门口上,有个木头吊桥。眼时下,那吊桥已经高高地拉起来,像个起重机似的,朝半天空中斜竖着。梁志勇远远地眺望着据点的景象,话在心里说:

    “这个老狐狸!要不巧夺智取,攻克这个据点还真得费点火头哩!”

    据点在志勇的视线里渐渐地靠近着。

    突然,担着豆腐挑子的杨大虎出现在据点门口上。他将挑子放在沟外的大道边上,拿过木头梆子敲起来:

    “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梆!……”

    梆子的响声未落,沈万泉从据点里走出来。他腰里扎着个黵满油渍的白围裙,挓挲着两只湿漉漉的油手,站在据点的大门口上,隔着壕沟向大虎喊道:

    “卖豆腐的掌柜的!”

    “哎————!”

    大虎高声答应着。而后,停住梆子,又满面笑纹地上赶着说:

    “大师傅!来点豆腐呀?要多少?今天的豆腐点得老,保你能炖得住!……”

    “多少钱?”

    “五十元一斤!要多少斤?说话吧!”

    “呀!又涨钱啦?”

    “票子越来越毛。豆子老是涨钱,豆腐能不涨钱?水涨船高嘛!”大虎说,“说真的,这个价儿卖,只赚把渣,没一分利!”他挥臂向西一点划,又说:

    “到西乡,能卖六十元一斤!咱这是老主顾了,能多算你的钱?……”

    沈万泉知道:杨大虎的豆腐梆子声,是提前来给他送个信————我们那些来闯据点的同志们快到了!因此,现在沈万泉一边和大虎说着话儿,一边悄悄地朝西瞟了一眼,只见志勇、锁柱、二愣和那两个伪军班长正朝这边走来。于是,他又提高嗓门儿说:

    “太贵啦!不买了。下回说吧!”

    随后,他向两个门岗递了个眼色,便转过身子走进据点去了。

    大虎打了个“唉”声,将挑子拾上肩,朝黄家镇街里走去。他一面走着,还一面自言自语地发着牢骚:

    “唉!这个年月儿,钱色不稳,小买卖儿真难做呀!”

    大虎渐渐远去了。

    志勇他们又来到据点门前。

    没等那两个伪军班长说话,站岗的伪军便将那支汉阳造的七九式步枪往肩上一背,哈下腰去解那吊桥的绳子了。这个伪军叫王皮田。他一边解着绳扣儿,还一边隔着壕沟和他的班长热情地打招呼:

    “孙班长!回来啦?……曹班长!你准喝多了!……没价?咱就不信!你尿脬尿照照,你的脸成了啥颜色儿啦?快成了猴儿腚了!……”

    王皮田一面嘻嘻哈哈地说着,一面慢慢地松着吊桥的绳子。待吊桥放稳后,姓孙的一侧身,朝他背后的梁志勇伸来一条胳膊,让道:

    “请进!请进!”

    梁志勇微微一笑:

    “别客气!别客气!”

    姓曹的打了个酒嗝儿插言道:

    “分队长先进!客人嘛!”

    志勇摆出无可奈何的态势,只好跨前一步,迈进了黄家镇据点的大门口。锁柱和二愣跟那两个伪军班长你推我搡地谦让了一阵,最后还是随在两个伪军班长的后头也进了据点。

    据点的大门以里,是个宽宽绰绰的大院儿。

    这个大院儿,是伪军们下操、集合的地方。

    大院儿的北面,是一拉溜腰屋,总共十一间。当中那间,是个前后通行的穿堂过道,或叫作“走廊”。走廊两边,各有五间平房,朝南这面,光有窗户没有门。

    梁志勇他们一同穿过前院儿,又经过那条穿堂过道,进入后院儿。在这穿堂过道的尽北头,有个朝东的门口。一种油腥气息,合着淡淡的烟雾从门口扑出来。

    这是厨房。

    沈万泉老汉,就住在这厨房的套间里。

    目下,沈老汉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厨房里空荡荡的,只有盆碗锅灶,没有一个人影儿。

    志勇等人越过厨房门口来到后院儿。

    这后院儿,比前院儿小多了。

    院子的正北有座北屋。

    有条用方砖墁成的甬路,从这过道里一直通向北屋门口。

    北屋门前,有个七磴台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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