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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再返宁安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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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永生被围在屋里。

    屋外响着阵阵枪声。

    枪声惊扰不了梁永生。梁永生还在仔细地打量着屋里屋外的情景。他要在这里跟敌人决战了!

    这是一所“四合院儿”。这个院落,是个粉坊。可是现在没人住。

    四四方方的天井里,宽宽绰绰,空空荡荡。

    天井的东南角上,也就是在东房和南房之间,有个走廊式的角门洞子。

    永生看罢屋外又看屋里。

    这是三间北屋。屋里,是“两明一暗”。在中间和西间之间,有道“隔墙”。隔墙门南,有个长方形的小孔洞,名叫“灯窑儿”。

    “灯窑儿”,是放灯的地方。每到夜晚,把灯放在这里,一盏灯可以把里间屋和外间屋同时照亮。

    这有隔墙的西里间里,靠着窗台盘了一条土炕。

    这土炕是睡人的地方。

    土炕的对面,靠着后山墙放着一张破桌子。桌子上面和桌子底下,摆放着粉坊里使用的各种家具。

    在中间和东间之间,没垒隔墙,两间通连着。

    在这两间屋里,靠西边安着一盘大水磨。冲门外有口大水缸。这水缸是过箩用的。为了过箩方便,把水缸的大半截埋在了地下。

    屋门右边的门扇后头,紧靠隔墙盘了个锅台。

    除此而外,就是散放在各个角落里的筛子、笸箩什么的一些零碎家什了。

    总之,这座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根据粉坊的特殊需要安排设计的。

    现在,刚刚挖墙越狱的梁永生,为了掩护阶级弟兄们化险为夷安全脱身,他只身一人又被敌人围在这座粉坊里。

    过去,梁永生和战友们在一起的时候,和人民群众在一起的时候,不论碰上什么样的敌情,也不论遇上多么大的风险,他总是浑身是胆,觉着就算天塌下来也没啥可怕的。今天,他独自个儿被敌人围困在这座屋里,情势迫使他离开了战友,离开了群众,但他也并不感到孤寂和空虚,反而有一种强烈得从未有过的欣慰的感觉,涌上他的心头。

    这不仅是因为宁安寨的青壮年安全地甩开了敌人的追捕,而且,永生还意识到,这座屋子并不是与世隔绝的。现在,敌人虽然把我围在了这里,可是,他们却已陷入了人民群众的重围!如今,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座屋?何况,我们的战士和群众,又必然是正在各处打击着敌人哩!

    永生一想到这里,就觉着他仍是和群众在一起,心里十分踏实,十分轻松。因为,他目下再也不用担心群众受连累,可以自由地和敌人拼杀了!何况他的手中还有一棵大枪呢?

    当然,对梁永生来说,大枪,不如匣枪应手!可这总比赤手空拳好得多呀!因此,现在永生的想法是,只要武器在手,即使流血牺牲,也要战斗到底!

    永生想到这里,便将大枪端在手中,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谁知,他拉开枪栓一瞅,猛然吃了一惊:

    “呀!枪膛里只有三粒火儿啊!”

    随后,他又捏开了子弹袋子。

    子弹袋子已经空空的了。

    这时,外边的枪声,一阵阵地响着。在这枪声的间隙里,还夹杂着敌人的狼嗥鬼叫。

    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处境下,梁永生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他那半生中的全部生活和斗争。他想到了云城街头,他想到了运河岸边,他想到了雒家庄上,他想到了药王庙中,他想到了走延安,更想到了救星共产党和领袖毛主席……这一切,使得梁永生用三粒子弹面对着数以百计的敌人胆不怯,气不馁,心不慌,从而更加充分地显露出了他那沉着、冷静的特点。

    眼下,在梁永生那钢铁般的体魄里,充满了旺盛的生命力和顽强的意志力量。这些,又使他获得了难以令人置信的胆略和智慧。现在在梁永生看来,三粒子弹,虽不能算多,可也不能算少了!

    于是,他猛一吃劲,嘎啦一声,将一颗子弹推上了枪膛。随后,两手紧紧握住枪杆,又用食指勾住扳机,昂首挺胸站在隔墙门里,严阵以待,等待着那些胆敢闯进屋来送死的敌人。

    梁永生眼下一切杂念都彻底地消逝了,身上的勇气和力量已骤然增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他正将其全部精力贯注在杀敌上,又忽听屋外头枪声大作,房顶上喊声连天,继而便是一颗手榴弹飞落窗前。

    轰!

    手榴弹爆炸了!

    浓烟四起,黄尘弥空,就像院子里突然下了一场大雾,天井的情景再也看不清楚!屋里,栖息在梁头上、墙壁上的灰尘,被这巨大的爆炸声一震动,争先恐后地张落下来。梁永生根本不注意这些。他一面注视着门口,准备对付随时可能窜进屋来的送死鬼,一面监听着外边的喊声、枪声和手榴弹的连续爆炸声,心里悄悄地推断着可能发生的情况。

    不过,他一不还言,二不还枪,只是心中在想:“让敌人多消耗些子弹吧!”是啊!如今的梁永生,只有一个人,三粒火儿,与这么多的敌人对阵相持,显然他自己是不能随便放枪的!

    再说敌人。

    他们放了一阵枪,扔了一阵手榴弹,见屋里始终没有动静,便将枪声停下了。敌人原来的打算是,千方百计引着梁永生开枪还击,待他的子弹打光了,好进屋去抓活的。可是,他们现在见永生并不还枪,便趴在南屋的房顶上对着北屋嚎叫起来:

    “姓梁的!投降吧!”

    梁永生不吱声。

    “姓梁的!投降吧!”

    梁永生还是不吱声。

    敌人将这句屁话也不知重复了多少遍,而且是嗓门儿一遍更比一遍高。

    不过,不管他们怎么叫唤,梁永生由始至终不吭一声。

    敌人八成是急了!他们将一颗小甜瓜式的日本手榴弹从门口扔进屋来。

    手榴弹在外间屋里爆炸了。

    随后又是一颗。

    又爆炸了。

    顿时,屋里烟雾滚滚,尘土飞扬,强烈的火药味儿直钻鼻子,呛得梁永生总想咳嗽。可是,永生为了不让敌人判断出屋里的真实情况,就极力抑制住自己,没有咳嗽出声来。

    这时候,这座变成了烟雾世界的屋子,就像正在起火似的,一股股的黄烟,可着门口窗口往外冒着。

    过了一会儿。

    南房顶上的敌人,又朝着这北屋喊叫起来:

    “姓梁的!投降不投降?快说实话吧!”

    梁永生呢?还是老办法————不做声。

    接着,又听敌人嚷道:

    “姓梁的!你再不投降,可别怪我们来厉害的啦!”

    他们还有个屁厉害的?管它哩!永生依然没答腔。

    这当儿,仿佛听见外头有个家伙在说:

    “咦?怪呀!怎么就是不答声儿哩?是不是已经叫手榴弹炸死了?”

    又听另一个家伙接着那个的下音儿说:

    “对!八成儿是这么回事儿!”

    “你、你们俩,进、进去看看!”

    这是白眼狼的声音。

    永生一听,心里乐了。

    为啥?因为他不还枪不吭声的目的,就是为了诱敌深入————闯进屋来。梁永生的想法是:一来,敌我人数悬殊,只有把他们引进屋来,才能让这少得可怜的子弹充分发挥其作用;二来,梁永生已明确地意识到,他自己有子弹少的短处,但又有不怕死和会武术的长处,只有和敌人在屋里拼杀才是最有利的。除开这两点,梁永生还有个打算,就是把敌人引进屋以后,好想个法儿从敌人手里夺取枪支和子弹,用来武装自己。

    现在,他一听白眼狼派两个敌人进屋,他的目的要达到了,他怎能不高兴呢?于是,他提起精神,又擦了擦被呛得正在流泪的眼睛,便全神贯注地盯住了屋门口。

    不大一会儿。

    有两个伪军,真的朝这北屋的门口闯过来了。

    这俩送死鬼,一个在前头,一个在后头。

    前头这个,是个大兵。他两手端着一支大鼻子捷克式步枪,枪筒上还安着一把闪光的刺刀。不过,这种武器,拿在他的手中,并不给人一种威武的感觉。这主要是因为他那像个柳叶似的小脸儿,如今已吓得比秋后的柳叶还要黄!

    后头那个,看来是个伪军的小头头儿。他猫弓着腰,龟缩着脖子,将身子藏在那个伪军的脊梁后头。这个小子一手推着前头那个不肯前进的伪军,一手提溜着一支三把二十四响匣子枪。看这个贼眉鼠眼的家伙的态势,就像他觉着这个屋门口如同老虎口一样可怕,随时都有可能把他生吞下去。只见他一边推搡着前头那个伪军,蹑手蹑脚地向北屋走着,一边抽头探脑地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简直像只避猫鼠!

    外间屋里硝烟弥漫。

    梁永生早已作好了准备。

    当这两个送死鬼慌慌张张闯进屋以后,只听嘎勾儿一声响,从灯窑儿里射出一枪。那个拿匣枪的伪军官儿,应声倒在地上。那个端大枪的伪军,一听见枪响,就知梁永生并没有死,立刻吓没了真魂。

    他回头就往屋外跑。

    谁知,这个慌忙外逃的伪军刚一迈步,被那个四脚拉叉躺在屋门口上的伪军尸体绊倒了。当他昏头涨脑地爬起来的时候,梁永生已把第二粒火儿推上了膛。这时节,只要是梁永生的二拇手指一动弹,这个伪军的小命儿也就上西天了!

    不过,永生并没开枪。

    因为他想:“眼时下,一粒火儿太宝贵了,用它打死一个已经吓破了胆的小玩意儿,实在怪可惜的!”

    正在这个节骨眼上,趴在南房顶上的白眼狼,朝着想往外跑的这个伪军喊道:

    “你、你往外跑,我、我枪毙你!”

    丧魂落魄的伪军一听这话,又嗖地窜回屋来。

    他进屋后,一步蹿上锅台。将他那乱打哆嗦的身子,紧紧地贴在隔子墙上,又把枪口伸向隔墙的门口,光打抖喽不再动了。

    这一阵,梁永生那两条怒冲冲的视线,透过窗棂的空间,在南屋的房脊上搜寻着。他要寻找那个正在房上指挥的汉奸白眼狼。可是,他瞅了老半天,只是听见白眼狼在叫唤,却望不见那个老杂种的影子。

    突然,永生正望着望着,就听见背后隔墙上的“通天框”嘚嘚地响了几下儿。他猛一回头儿,只见有个雪亮的刺刀尖儿,贴着“通天框”已露出了二寸多长。

    八成是因为那个端枪人正在打哆嗦的缘故吧?那个刺刀尖儿正然一阵阵地颤动着,并且时而磕在“通天框”上,发出嘚嘚的响声。

    梁永生看清情况后,不由得心中笑道:

    “胆小鬼儿!”

    于是,他不慌不忙地从灯窑儿里伸出一只手去,将二拇指头挺直,猛地顶住了那个伪军的脊梁,并以命令的口气喝道:

    “别动!”

    那个伪军,浑身猛一收缩,打了个冷战。梁永生又紧接着命令他说:

    “放下武器!饶你活命!”

    那伪军以为是枪口拄在了他的脊梁上,吓得浑身的冷汗流成了河,哪里还敢动一动呢?于是,便乖乖地把枪扔在地上,举起双手,哭声丧韵地央求道:

    “我投降!我投降!饶命啊!……”

    梁永生把手抽回来。又命令道:

    “进来!”

    “是!”

    伪军哆哆嗦嗦走进里间屋。

    他进屋后,一面用一双失神的直眼盯着梁永生,一面用口舌哽结的鼻音央求着:

    “长官,不,同志,饶,饶我一条活命吧,我是被抓来的呀!……”

    梁永生让他蹲下,随后自己也跳下炕来,蹲在炕根底下,又向伪军说:

    “饶你可以……”

    “谢谢!”

    “可你要老实儿地听我的命令!”

    “一定听!”

    梁永生朝屋门口一指,说:

    “你去把那支匣枪拿过来!”

    伪军点头应道:“行!”

    永生又指着屋门口上那个伪军的尸体说:

    “连他身上的子弹袋子也要解下来!”

    “行!”

    “去吧!”

    “是!”

    伪军来到屋门口,拿起匣枪,又解下子弹袋子,扭头一望,只见梁永生正端着大枪冲着他,便老老实实地又朝屋里走回来。

    正在这个当儿,南房顶上响了一阵排子枪。

    一颗颗的子弹,从伪军的身边吱溜吱溜地擦过去,有的钻进地去,有的打在墙上,还有一颗子弹擦伤了伪军的胳膊。

    鲜血突突地流出来。

    那伪军一见血,身子一抖,摔倒地上。

    梁永生匍匐着身子,来到外间,拾起匣枪和子弹袋,又把吓傻了的伪军拖进里间。

    永生使用匣枪已经使熟了。所以方才总觉着大枪不顺手。现在,他得了这支二十四响的匣子枪,不仅枪的成色比他几年来使用的那支还好,而且子弹袋里的子弹又装得满满的,这一下子就像猛虎添了翅膀一般,他的心里高兴极了。

    再说那个伪军。

    他望着自己受了伤的胳膊,又痛,又怕,又气,又恨,不由得咬牙切齿地骂起来:

    “白眼狼那个老杂种!”

    梁永生抓下罩在头上的羊肚子手巾,一边给伪军包扎伤口,一边教育他说:

    “以后,别替他们卖命啦!啊?”

    那伪军见梁永生待人挺和善,还替他包扎伤口,一点也不像石黑、白眼狼说的那样,人一当上八路就“六亲不认”,伪军落在八路手里“有死无活”。于是,他就试探着说:

    “你真好!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的恩惠……”

    梁永生严肃地纠正他说:

    “不!你这个说法不对!”

    伪军迷惑不解地问:

    “咋不对哩?你待我好,我不应当感谢吗?”

    梁永生说:

    “我没啥值得你感谢的。你要感谢的话,就感谢共产党和八路军吧————我是按照我党、我军的俘虏政策来对待你的。”

    伪军点点头。又说:

    “不管咋说,反正是庄乡爷们儿……”

    庄乡爷们是啥意思?原来这个伪军不是别人,他是宁安寨老中农田金玉的儿子田宝宝。

    田宝宝在当伪军之前,一直在外地念书。梁永生呢?离开宁安寨去闯关东了。他回到宁安寨后,没站住脚,又奔了延安去。因此,永生只是听人说过,田金玉有个儿子,叫田宝宝。后来也知道田宝宝当了伪军。可是一直没有见过面儿。所以,直到今天,永生并不认识这个田宝宝。

    永生虽不认识田宝宝,可田宝宝却明确地知道,给他包扎伤口的这位八路军,就是那位大刀队队长梁永生。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他在闯进这座屋子之前,听到石黑、白眼狼以及大大小小的伪军头目们都在吆呼:

    “今天围住的这个八路,是大刀队队长梁永生,一定要想法活捉住他!活捉住他!”

    而且,他被俘以后,一见梁永生的面,也大体上认出来了。这是因为,梁永生他们夜袭柴胡店的那天夜里,田宝宝不是被捆绑起来放在门后头了吗?那时,他的嘴虽然被堵住了,可是眼睛并没被捂起来。在当时,梁永生虽没去注意田宝宝,可是田宝宝,却就着时隐时现的星光,把梁永生的形象大体看清了。

    可是,在他俩刚见面时,田宝宝虽然认出了梁永生,却并没敢对永生说出自己是谁。因为,石黑、白眼狼常说,“八路六亲不认”。他虽不完全相信,可又不完全不信,所以没敢攀乡亲关系。况且,田宝宝还曾听爹说过,梁永生为借粮来到过他家门口,田宝宝他爹怕永生还不起没有借给他。为这件事,田金玉还曾嘱咐过儿子:

    “过去咱没借给梁永生粮食,他八成会恨着咱的;如今你和他又在两面上混事,可得处处留点神呀!”

    田宝宝对他爹这些话,过去是深信不疑的。可是今天,他被他们自己人打伤以后,梁永生又对他这么好,使他很感动,所以这才开始试探着和永生攀攀乡亲。可是,他刚说了个半截话儿,梁永生的注意力,却忽地飞到房顶上去了。

    原来是,房顶上的苇帘子,突然发出一阵咔嚓咔嚓的响声。

    永生定神一望,又转念一想,立刻明白了:这显然是,那些黔驴技穷的敌人,派其喽啰来闯屋没有成功,现在又派人来挑房顶了!一念及此,永生又想:“要是让敌人把房顶挑开一个大窟窿,再从窟窿里扔下手榴弹来,那可就糟了!”

    梁永生想到这里,把匣枪往腰里一插,将大枪背在肩上,又将田宝宝那支步枪端在手里,然后朝外间的水磨一甩头,对田宝宝说:

    “你先到那个磨北面去藏一藏吧!”

    他见田宝宝不解其意,又用枪指着房顶说:

    “你听!他们要挑房顶扔手榴弹了!”

    田宝宝终于领悟了永生的意思,照令而行,躲到外间的水磨北面去了。

    梁永生不声不响地监视着房顶。

    房顶上的响声,正在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过了一阵。

    又过了一阵。

    铁锨铲苇帘子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了。这时节,永生听着,瞅着,心中暗自分析着:“听这响声,房土已被挑开了,现在正用铁锨铲房顶上的铺材!”他想到此,便从容不迫地把手中的大枪朝上一举,瞄准了正在咔嚓咔嚓乱响的地方,一勾扳机,砰的一枪。

    这枪声一响,只听见房顶上吭噔一声,就像有个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半天空中落到房顶上一样,震得房顶颤动了一阵,有些檩梁上的灰尘,纷纷飘落下来。

    此后,那铲苇帘子的声音,再也没有了。

    这显然是,那个撅着屁股挑房顶的家伙,被梁永生这一枪给放倒了。

    不大一会儿,那边的苇帘子又响起来。

    早已顶上火儿等着的梁永生,等敌人把房土挑开后,又给了他一枪。这一枪,和那一枪一样,房顶上又是吭噔一声,苇帘子又不响了!

    梁永生隔着苇帘子一连撂倒两个以后,敌人只好把挑房顶的把戏收起来。可是,屋外的枪声,还在紧一阵慢一阵、稀一阵密一阵地响着。这时,按照梁永生的分析,敌人这个闹腾劲儿,看来有两种意图:一是,他们正在想尽一切办法,逼迫永生投降;二是,尽量引着永生还枪,等永生的子弹打光了,他们好闯进屋来抓活的。永生根据这样的判断,便暗自决定:我来个将计就计,跟敌人消磨时间,等天黑下来以后,再想法子突围。于是,他又招了招手,把外间屋的那个伪军又叫过来。他俩一同蹲在炕根底下。永生问那伪军:

    “你今年多大岁数啦?”

    “二十三岁。”

    “你叫个啥名字?”

    “田宝宝。”

    “田宝宝?”

    “嗯喃。”

    这时,梁永生对田宝宝发生了兴趣。他的兴趣,并非源于“田宝宝”这个名字起得怪有意思,而是“田宝宝”这个名字使永生打开一条新的思路————他想起了田金玉那个当伪军的儿子。可他又想:“同名同姓的人多着呢,这个田宝宝是不是就是田金玉的儿子呢?”于是,他又接着问下去:

    “你是哪村人?”

    “宁安寨人。”

    “你爹可叫田金玉?”

    “对!”

    到此,梁永生算把这个田宝宝核对实了。随后,他口吻一变又问:

    “你认识我不?”

    “认识。”

    “我是谁?”

    “梁永生。”

    “你见过我?”

    “见过!”

    “在哪里?”

    “柴胡店!”

    “啥时候?”

    “你领着八路军夜袭柴胡店的那天夜里……”

    这时,田宝宝将他被捆绑起来放在门后的过程简单地说了一下。在他陈述这件事的过程中,屋外的敌人又喊叫又打枪,还是闹得挺凶,吓得个田宝宝几次把话停下来。

    永生朝窗户甩一下头,向田宝宝说:

    “不管他!说下去————”

    最后,田宝宝又接上这样一段话:

    “从那,我虽侥幸没死在狼羔子手里,可是却无缘无故地受上气了————白眼狼三天两头儿威胁我,不许我吐露狼羔子枪杀伪军的真情;阙七荣就三六九儿地审讯我,要我证明狼羔子是八路的内应;另外,石黑也暗地里逼问过我好几回,要我告诉他事情的真情实况……后来,咱不知是谁的主意,也不知为了什么,把我从柴胡店调到水泊洼来了!”

    这一阵,梁永生一面听着田宝宝的叙述,一面听着屋外的动静。

    忽见杨翠花身上带着血迹,出现在南房顶上,两个敌人押着她。这个完全出乎永生意外的新情况,使得他的心中猛然一震:“翠花被捕了……”

    继而,永生又见,而今的杨翠花,在那高高的南房顶上,昂首而立,正在冲着北屋的窗口高声喊道:

    “永生!我相信你一定会:宁做烈士,也战斗到底!”

    翠花这肺腑之言,带着感人的音韵,带着动人的力量,冲进那战斗的北屋,撞击着永生的耳鼓,震动着永生的心弦。

    梁永生,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样的处境中,得到了翠花的鼓励,了解了翠花的愿望,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妻子而感到自豪,感到骄傲!他为自己的妻子能在这样的时刻说出这样的话来,而兴奋,而激动!因为,翠花这短短的一句话,使得永生心潮翻滚,热血沸腾;这短短的一句话,还使他力量加倍,勇气倍增!这时的梁永生,是多么想说几句话来回答他的妻子啊!可是,尽管他的心里有千言万语,万语千言,嘴里,却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又听翠花大声疾呼道:

    “永生!该开枪就开枪,不要顾我!……”

    翠花为啥这样疾呼?永生完全理解翠花的想法:因她已落入魔掌,敌人要把她作为人质引诱永生,企图迫使永生放下武器;现在,翠花这么一喊,就用不着永生再去考虑了!可是杨翠花这句话还没有落地,倒吓得敌人急忙把翠花拉下房去,只怕永生开枪要了他们的小命!敌人的阴谋诡计又破产了。

    接着,从窗口里射进一排密集的子弹。敌人又在南房顶上开枪了,子弹打在北山墙上。到这时,直打得那北山墙坑套坑,洞连洞,好像核桃皮一样了。梁永生见田宝宝有些惊慌,问他说:“怎么?害怕啦?”

    田宝宝点点头:“有一点儿!”

    “来,你瞅着————”永生道,“我教训教训他们!”

    他说着,一甩腕子,朝着南房顶上砰砰两枪。伴随着这两声枪响,那南房顶上的敌人中,一个吭噔一声倒下了,另一个发出一声惨叫后,骨骨碌碌地跌下房去!这一来,那南房上的枪声立刻停下了。你想啊,尽管那南房顶上的敌人并没死净,可是,那些还活着的怕死鬼们,一见梁永生的枪法这么准,都吓成了王八吃西瓜————滚的滚,爬的爬,光是顾命了,还有谁顾得上探头放枪呢?

    梁永生所以打这两枪,一来是为了教训南房顶上那些扬风扎毛的敌人,二来是给田宝宝壮壮胆,也是向他表示:不许他心怀二意,轻举妄动。除此而外,永生还想用这两枪向石黑表明:“尽管我的妻子落入你的魔掌,可我梁永生和你们拼到底的决心,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他还想用这两枪回答他的妻子:“翠花啊!你的话说得对,说得好!我一定那样做,也一定做得到!”

    落入敌人魔掌的杨翠花,将会出现什么情况?这个问题,永生想过没有?没有!因为他完全相信自己的妻子,能够经受住这次考验。而且,永生还满怀信心地认为:翠花在经受这次严峻的考验之后,必将更加坚强起来!那么,梁永生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呢?他还和原先一样————我一定想法突出去,也一定能突出去!他在这样的念头支配下,将那还在冒烟儿的匣枪往腰里一插,又随随和和、沉沉静静地问田宝宝:

    “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这一阵,被梁永生那百发百中的枪法惊呆了的田宝宝,一直在盯着个永生出神。永生这一问,他像才从梦中醒来似的,慌忙答道:

    “准数儿闹不清!我光知道,柴胡店据点上,来了一百多人。”

    “别的据点上呢?”

    “听说,黄家镇据点上来人了,来了多少闹不清,只知道是乔光祖亲自带队来的;水泊洼据点上,是疤瘌四带队来的,来了二十多人。”田宝宝说,“另外,据说还有‘扫荡队’的一些人哩!”

    “你估摸估摸,总共有多少?”

    “咱连个边儿也摸不着,没处估摸去!”

    “连个大荒数儿也估摸不出来?”

    “要说荒数儿————”田宝宝拍打着眼皮想了一阵儿,“喔!怎么也有好几百!”

    “这些人都在宁安寨?”

    “对!全在宁安寨。”田宝宝说,“梁队长,你是没看见,石黑为了你一个人,把这宁安寨都垛成兵山啦!”

    “他们怎么知道这个被围住的八路就是我呢?”

    田宝宝摇摇头说:“闹不清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梁永生又问:“为了我一个人,他们为啥调来这么多兵?”

    “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为了逮着你呗!”田宝宝说,“咱听人说,长期以来,石黑因为捉不到你,又羞又怒;这一回,他已经下了决心:非要活捉住梁永生不可!听说石黑还将今天的情况报了他的上司荻村。荻村也命令他一定要捉活的!因为这个,他们把守得很严……”

    “他们把守得怎么个严法?”

    “先说这个院子吧!房顶上,角门上,还有院子的周遭儿,各处都有人!”田宝宝说,“再说这条胡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还有来来回回巡逻的。胡同口的两头儿,都架起了重机枪……”

    “噢!村边上呢?”

    “村边上,大大小小的路口,全都布上岗哨封锁住了!”田宝宝说着说着加上了议论,“梁队长,叫我看,你的枪法虽好,武艺也高,可是,好虎架不住群狼多呀!他们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你要想突围,恐怕是,恐怕是,唉,难呀!”

    梁永生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怪————有时候,他一讲就是一大串;有时候,却又一句话也不讲,光听别人说。只有当别人的话弦断了的时候,他才肯插上一句,引着人家再说下去。

    今天,他和田宝宝的谈话,又是这样————他对田宝宝叙述的情况,发表的议论,一律不加可否。有时候,拿起一根草棍儿,在手里折来折去;有时候,向田宝宝笑笑,又追问下去:

    “柴胡店据点上的人,在什么地方布防?”

    “在村子的北面。”

    “南面儿是哪一部分?”

    “是黄家镇据点上的人。”

    “东面呢?”

    “是水泊洼据点上的人。”

    “西面呢?”

    “是那些‘扫荡队’!”

    梁永生和田宝宝一问一答地说着,同时他将一半精力悄悄地用在了监听外面的动静上。这一阵,屋外比较平静。永生想:“方才那一阵,他们在翠花身上下了毒手,想让翠花劝降;眼下这一阵,敌人又在搞什么鬼名堂?……”梁永生尽管耳朵在听,心里在想,可是,从他的表面看来,好像他的神情非常专一,只是在和田宝宝谈话,别的,啥也没听,啥也没看,啥也没想。

    过了一会儿。梁永生还在和田宝宝谈着,忽听院子里有人喊叫:

    “走!”

    继而又是一声:

    “快!”

    这声音是很低很低的。可语调又是急促的,粗野的,生硬的。在这粗野的声音后头,又听有人说:

    “你光催不是白搭!我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腿脚不给做主啦!……”

    这个说话的人,听嗓音是个老头子。可是,他的声腔却特别高,仿佛是故意让藏在屋里的人听见似的。

    这两种声音,一高一低,形成了明显的对照。

    梁永生听了一阵,觉着那个高声说话的老年人的声音很耳熟,心中猛然一惊:“咦?这是谁呢?……哦!这不是魏大叔吗?他来干啥哩?”

    这些念头,在一眨眼的工夫,就从梁永生的头脑中闪过去了。并且,就在这同时,他腾地站起身来,透过窗棂朝外一望,只见魏大叔果然出现在庭院中。

    又见,在魏大叔的身后,还有两个穿便衣的人:

    一个是尤大哥;

    另一个是田金玉。

    在他们的身子后头,还有几个穿着伪军装的家伙。他们都一手提着枪,一手推着群众,正然朝这北屋门口闯过来!

    梁永生一见这种情景,心里豁然明白了:这是狡猾的敌人想钻共产党、八路军的空子,用和八路军有着血肉关系的人民群众做“挡箭牌”,他们好就势冲进屋来!

    面对着这种局面,应当怎么办?

    这可真把个梁永生难住了:

    开枪吗?不行啊————那会伤害走在前头的群众!不开枪?也不行————敌人很快就会闯进屋来了!因此,这个从来不爱着急的梁永生,如今却着起急来了!他,恨不能一下子想出个好办法来,可是,越急越觉着没有好办法!

    时间,在不停地流逝着。

    敌人,在迅速地靠近着。

    永生,越来越焦急了。

    精明的魏大叔,可能早已替永生想到了这步棋。他一面佯装出害怕的样子,一步挪不了四指地跬步前进着,一面在和伪军说着,其实是说给梁永生听:

    “你们光推着俺们就挨不上枪子儿了吗?枪子不是光能从前面打,人家要是从上往下打哩?……”

    伪军猛搡了魏大叔一把:

    “快走!”

    另一个伪军喝道:

    “少说废话!”

    魏大叔装作耳聋没听清,又一次重复着:

    “枪子儿,是能从上往下打的呀!那一年,闹土匪,我藏在门扇后头……”

    魏大叔这些卯不对榫的话,一下子提醒了梁永生。

    永生一个箭步蹿上锅台,昂首挺胸站在了门扇后头。

    魏大叔他们迈步进了屋门口,一下子站住了。不管敌人怎么推搡,魏大叔和尤大哥说啥也不走了。他俩挺身一站,把他们身后的伪军全都挡在了屋门口上。这时候,魏大叔和尤大哥的心情是一样的————他们要用自己的身子,把身后的敌人挡在门外,宁可自己一死,也决不让狗杂种们闯进屋去伤害梁永生!

    在这时,对那些眼看就要大功告成、请功受赏的敌人来说,当然是万分焦急的。焦急怎么办呢?两个伪军正在又推又搡,白眼狼在南房顶上嚷道:

    “开、开枪!”

    伪军把枪一端,真要下毒手了!

    正在这时,挺立在门扇后头的梁永生,突然从门扇上头伸出了匣枪,一搂扳机,当!当!一连响了两枪!

    这两枪,使那两个要下毒手的伪军倒下去,永远趴在地上啃黄土了!

    其余的几个伪军,都将屁股一掉,抱头鼠窜了!

    与此同时,魏大叔,尤大哥,忽啦一声跑进里间。

    田金玉也跟着跑进来。

    他一见他那宝宝,又惊又喜,便一头扑上去,抱住他的儿子,淌着悲喜交加的泪水说:

    “我那宝宝哟!你还活着呀?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梁永生跳下锅台,手提着匣枪也走进里间屋来。让大家都隐在炕根下。他瞅瞅魏大叔,望望尤大哥,有许许多多念头,从他的脑际闪过。另外,还有一股激动的感情,正在梁永生的胸口上涌流着。

    可是,梁永生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那个田金玉,把他的儿子一扔,扑到永生的面前,连连央求道:

    “梁老弟,你知道,我就是只有这么一个宝宝儿子。咱人不亲土亲。你看在咱是老庄乡哥们儿的面上,可得给我留下这条根呀!要不价,俺田家的祖坟前头,可就绝后啦!……”

    听田金玉这话,仿佛梁永生马上就要枪毙他的宝宝似的。这时的梁永生,面对着一面说一面扑簌簌扑簌簌滚着眼泪的田金玉,觉着心里好笑。可是,当他正要解释几句时,那田金玉没等他张口又开了腔:

    “大兄弟,过去的事,千错万错全是我的错!你宰相肚子能撑船,可千万别往心上搁呀!”

    田金玉说完这些话,还觉不放心,这又扯起他那三绺稀落的灰色胡子,摆出一副可怜的苦相,继而道:

    “大兄弟,你瞧!你傻大哥这大的年纪了,要是你那侄子宝宝他,有了三长两短,谁给我养老送终啊?……”

    田金玉正不顾别人地没完没了地说着,田宝宝在一旁打断了他爹的话弦开了腔:

    “爹!梁队长对我很好。他……”

    田金玉又打断了儿子的话说:

    “不,不,不能叫梁队长!要叫梁大叔!”

    他缓了口气,又以教训的口气向田宝宝说:

    “要知道,咱和你梁大叔,是老乡亲,老街坊,老哥们儿。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叫大叔比叫队长近乎得多呀!……”

    他说着说着,又突然转向永生:

    “大兄弟呀,咱宝宝这孩子不懂事,你不看僧面看佛面,全看在你傻哥我的脸上,可千万别怪他呀……”

    在这样紧急的时刻,在这样危险的境地,梁永生和魏大叔、尤大哥他们,该有多少要紧的话要说?该有多少重要的事儿要做?可是,这个田金玉,别的全不想,更是全不管,他那肉肉头头的大脑袋里,只有他的儿子。眼下,对他来说,儿子就是他的心,儿子就是他的命,只要能保住他的儿子,别的,都是无关轻重的。

    可是,别人谁肯跟他纠缠这些事?

    特别是魏大叔,气得脸都发白了!

    说起来,魏大叔瞧不惯田金玉这号德行,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早在日本鬼子刚进县城的时候,有人劝田金玉躲一躲,可田金玉不躲。他说:

    “外国人进中国,主要是照着官家干,与咱老百姓有啥相干?”

    当时,魏大叔顶他说:

    “八国联军进北京的时候,那些外国鬼子们是怎么干的呀?……你忘啦?我没忘!那时节,光绪和慈禧他们,全跑到西安去了!鬼子们进了京城,又烧又抢,大火着了七天七夜……”

    他俩争执一番,田金玉那种鬼子侵略中国与百姓无关的说法,终于被魏大叔顶回去了。今天,魏大叔正要把田金玉这些闲言淡语顶回去,可是话头却被尤大哥拦住了。原来是,尤大哥见梁永生面对着絮絮叨叨的田金玉,面有急容,便冲着田金玉嚷了一句:

    “别咧咧这些废话!”

    尤大哥拦腰这一杠子,把田金玉的话头儿给揳回去了!梁永生苦笑了一下儿,就劲儿开了腔。他问尤大哥:

    “你们是怎么落到敌人手里的呢?”

    魏大叔抢先说:

    “俺们仨,三种情况————”

    梁永生觉着很有意思:

    “哟!还挺复杂呀!”

    魏大叔又接着说:

    “我,是被狗杂种们抓住了,硬被他们逼着进来的!”

    永生“噢”了一声。

    魏大叔又指着尤大哥说:

    “他,是‘自投罗网’,混进来的!”

    梁永生对尤大哥“自投罗网”感到惊奇,正想问什么,还没开口,魏大叔又指指田金玉,以轻蔑的口气说:

    “人家他,是来看他的宝宝儿子的!”

    大叔在说这话的时候,由于气愤,满脸充血,变得火红。等魏大叔说完后,梁永生问尤大哥说:

    “尤大哥,你真是‘自投罗网’的吗?”

    尤大哥笑了:

    “这不假!”

    梁永生又问:

    “有事?”

    “有事。”

    “啥事?”

    “你听我说呀!”尤大哥说,“我们越狱的那些人,听说你被围困在这里,全都急坏了!要不是我泼死泼活地拦着,人们非要来跟敌人拼命不可!我好说歹说把人们说服以后,就决定去找大刀队的同志们,让他们来宁安寨给你解围……”

    “找到没有?”

    “我们仨一伙,俩一帮,分头跑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他们。”尤大哥说,“他们当即研究一下,决定马上行动,来给你解围。梁志勇还让我们分头送信,召集了八个村的民兵,配合大刀队一齐行动……”

    “他们现在哪里?”

    “哪里都有。”尤大哥说,“在这宁安寨的四周,全埋伏好了!”他缓了口气又说,“要是依着同志们,早就发起总攻打进村子来了!可是,志勇说啥也不同意。为这事,他还和几个同志吵了一阵呢!当时志勇说:

    “‘队长有令————不许轻举妄动!’

    “有人反驳说:‘队长的命令,是根据昨天那个场景下的!今天不是昨天……’

    “志勇又说:‘今天就该轻举妄动?何况现在我们一点情况都不了解,为了营救一个人,让这么多人去拼命,那不是瞎胡闹?我坚决不能同意!’

    “可是,他说着说着,眼里的泪水滚下来!我知道,人们也全知道,志勇听说爹只身一人被围在这里,围兵又竟达几百人之多,当然是凶多吉少,心里怎能不难过?又怎能不着急呢?”尤大哥变换成称赞的口吻说,“可是,志勇这孩子,可真是好样儿的。他不论自己的心里多么难过,多么着急,可他始终不答应猛冲硬干!当黄二愣急得要领着一伙人单独行动时,志勇把桌子一拍,厉声道:

    “‘二愣!你给我站住!’

    “二愣站住了。志勇又道:

    “‘不许自由行动!这是命令!’……”

    尤大哥说到这里,梁永生插问一句:

    “最后怎么样了?”

    “最后,志勇决定,先让我混进村来,打探情况,然后,再根据情况决定怎么个干法。”尤大哥说,“可巧,我混进村以后,正赶上敌人抓人当‘挡箭牌’,我想:‘只有见到你,才能把各种情况摸到实底儿。要不,我们外头和你里头怎么紧密配合起来一起行动呢?’于是,我就想了个‘自投罗网’的法儿,故意让敌人抓住了。这不,终于混进来了……”

    尤大哥一气说了这么多。

    这一阵,梁永生除了听,便是问,一直不说啥。后来,尤大哥把话说结了,并单刀直入地问永生道:

    “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哇?”

    到了这时,梁永生还是没拿主张,而是继续问尤大哥:

    “外头,敌人的情况怎么样?”

    尤大哥又把敌人的情况说了一遍。

    魏大叔还作了一些补充。

    梁永生听了他俩谈的这些情况,又和田宝宝方才谈的那些情况联系起来想了一阵,接着问道:

    “你们看,咱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哩?”

    屋里沉默起来。

    永生见人们不好插嘴,又另起话题问道:

    “你们看敌人那个劲儿,他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他这么一问,人们的话就多了。头一个开腔的是魏大叔。他气冲冲地说:

    “叫我看,敌人要下毒手!”

    “怎么下毒手?”

    “放火烧房呗!”

    田金玉也答话了。他变脸失色地说:

    “对啦!他们把一大垛柴禾都准备下了。方才,他们正到各家各户去搜翻煤油哩!……”

    他说着说着转了话题:

    “大兄弟,你反正是出不去的了,我求求你,你当行行好,把咱宝宝放出去吧?”

    他一面观察着梁永生的神情,一面继续说下去:

    “俗话说:‘胳膊折了总得袖子盖’。你把你侄子放出去,也好叫他到他的上司那里去给你讲个人情呀!他翠花婶子,还在人家的手里受刑!你要是放了宝宝,他翠花婶子也许能被放出来……”

    田金玉一面说着,一面揣猜着梁永生的心理。当他说到这里时,又突然来上这么一句:

    “大兄弟,你甭不放心!你放了宝宝,不还有你傻大哥我在这里吗?”

    在田金玉说话的当儿,外边的枪声猛地停下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儿哩?梁永生正然暗自琢磨着,忽听白眼狼在南房顶上嚷道:

    “梁、梁队长!请、请听我贾永贵奉劝几句:现、现在,你、你已经陷入我们的重围;你、你的妻子,又、又被我们捉住!你、你是个久经世故的精明人,面对这种局面,应、应当有个自知之明————你、你既无吃的,又、又无救兵,这样抵、抵抗下去,会、会落个什么结局呢?难道你就、就不该为你的妻子想一想吗?”

    他咳嗽了一阵,又说:

    “梁、梁队长!我、我作为你的老街坊,对、对你当前这种山穷水尽的绝境,是、是深表同情的!古、古人道:‘亲不亲一乡人’嘛!因、因此,我、我有一言相谏:你、你只要缴出枪来,向、向皇军投降,我、我可以保你高官得做,骏马得骑!还、还可以保你的妻子安然无恙,马上释放!”

    他说到这里提高了嗓门儿:

    “梁、梁队长!如、如果我贾永贵说话不算话,我、我不是娘养的!”

    到此,白眼狼的狗臭屁算放完了。

    梁永生听了白眼狼这些屁话,心里犹如火上浇油,怒气升腾起来。他话在心里说:“方才,你们又是闯屋,又是挑房,又是逼着翠花‘劝降’……那一套花招儿全失败了,现在,又耍开了这套鬼花狐!……”永生想了一阵儿,便亮开了他那洪亮的嗓门儿,带着轻蔑的口气开了腔:

    “白眼狼!你也太不自量了!我先问问你————你可知道我们八路军是干什么的吗?”

    白眼狼没有答腔。

    梁永生增添上冷嘲热讽的语气又说下去:

    “我们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我们的敌手,是日本鬼子!你是什么东西?你只不过是日本鬼子的一条走狗,有什么资格跟我来说三道四?你们要是真有什么屁要放的话,就把你的主子石黑‘请’出来吧!”

    梁永生这一套话,直骂得个白眼狼脸赛猴腚,他再也张不开嘴了。南房顶上,沉寂下来。过了一会儿,白眼狼的主子石黑,真的说话了:

    “梁永生的听着!你是大大的好汉!你是中国人的大大的英雄!我石黑,久仰阁下的大名,对阁下大大的佩服!”

    他先给永生上了一阵刷子,又说:

    “我们大日本,是文明国度,对你这样的人物,大大的喜欢!阁下只要愿意,我们可以诚心诚意地合作,实行中日亲善,共荣共存!请阁下放心,我们决不埋没你的才能,保证大大的重用,大大的重用!”

    待石黑话毕,梁永生为了消磨时间,按压住火气说:

    “你们要是有什么‘诚心诚意’,那倒好办……”

    石黑一听,高兴极了,忙插言道:

    “阁下大大的明智!大大的明智!”

    梁永生没理石黑的插话,接着他方才的话茬儿又说下去:

    “不过,我有个条件————”

    “好的好的!”石黑说,“条件嘛,可以商量,可以商量!你的说说看————”

    “要说倒很简单————”梁永生说,“条件就是:你们向我们投降!”

    石黑沉默了片刻,先冷笑两声,又佯装并不介意地说道:

    “梁队长!鄙人素闻阁下是个很有风趣的人。今日一谈,果然名不虚传!现在,请阁下不要逗趣了!就让我们进行实质性的……”

    石黑说到这里,话弦被梁永生打断了:

    “谁跟你逗趣?石黑先生,请你想一想,你们是侵略者,是强盗,要不向我们投降,怎么能谈得上‘诚心诚意’?我们之间,哪里又有什么‘合作’可言呢?”

    石黑听了梁永生这些话,心里当然十分生气。可是,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却依然是佯装不察,又用惋惜的口吻说:

    “哎呀!梁队长!我们的诚意,你不理解,鄙人甚为遗憾。不过,我们大日本帝国,是个文明国家,是十分注重人道的。今天,我们虽然围住了你,也捉住了你的妻子,可是,我们的士兵,也有的做了你的俘虏!鉴于这种情况,我们从人道主义出发,愿意向阁下提出这样的建议:你,把我们的人放出来;我们,释放你的妻子,并把你也放走。这样,两不相伤,和平解决,你看好不好?”

    田金玉一听石黑这话,觉着来活门了。他那皱纹纵横的面孔,立刻泛出一脸喜气,并急忙凑到永生近前,劝说道:

    “大兄弟,人家日本人说的这个办法满好哇!你就应下他,把宝宝放了吧?要不价,不光你出不去,他翠花婶子的命也难保呀!……”

    梁永生没有理睬田金玉。

    他朝着窗口向石黑说道:

    “石黑先生!你说的什么?你们把我放走?好大的口气呀!我们共产党人,我们八路军的战士,从来是把被你们日本法西斯放走看作最大的耻辱!……”

    永生特别把“放”字加重了语气。

    像狐狸一样狡猾的石黑,表面上仍不着急。目下,在石黑看来,梁永生已是笼中之鸟,就算计着他扑棱,他也是跑不了的。于是,他又向梁永生说:

    “梁队长!阁下是非常重视名誉的人,不愿落个被放出去的名声,这我完全谅解。那么,咱再这样商量一下你看怎么样————只要你把我们的人放出来,我们马上撤退,让你自己安全地走开,你看怎么样?”

    田金玉见缝插针,他又插话道:

    “我说大兄弟,这就更好了,我看你赶快答应他吧!要不,咱屋里这些人可就都完啦!……”

    “永生,孬人肚里疙瘩多,你可别上当呀!叫我看,你要把宝宝放出去,敌人就要放火烧房子了!”

    这话是魏大叔说的。

    梁永生那颗心,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总是按照它那既定的规律跳动,半点也不会变,在这个方面魏大叔是完全放心的。可是,放心归放心,在魏大叔的心目中,年近四旬的梁永生,仍然是个孩子,在一些事情上,还是需要当老人的给他掌眼的。因此,他才拦腰打断了田金玉的话,插上这么一句来提醒永生。

    梁永生点点头。

    尤大哥又接言道:

    “魏大叔说得对!看来敌人耍的八成就是这么个把戏。石黑来这一手儿,大概是为了摆出一副‘爱兵爱将’的假象儿,好用这一套来笼络伪军们的心,使伪军以后更加为他卖命……”

    在这个时候的田金玉,怕只怕梁永生被他俩说转了主意。因此,他接着尤大哥的话音儿又说:

    “哪能那样哩!像人家石黑那么大的官儿,还能说话不算话?再说,真要有那一章,我田金玉就跟他拼老命!要不,弄得俺们爷儿俩,不是个瓠子不是个瓜,人往哪里站?脸往哪里搁?……”

    其实,田金玉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根本就不存在梁永生被说转了的问题。

    石黑耍的这套鬼花狐,梁永生比魏大叔和尤大哥看得还要透彻。在永生看来,石黑这个花招儿,包含着两个阴谋:

    一是,像尤大哥的看法那样,石黑怕的是在伪军们有目共睹之下,把田宝宝烧在里边会影响到伪军们对他的忠诚,今后再没人给他卖命了,所以才耍了这么一套房檐谈判要求释放田宝宝的鬼把戏;

    二是,他用了衡量他自己的尺度来衡量一个共产党人,完全错误地估计了梁永生,妄想用软硬兼施的手法儿诱骗梁永生投降,以达到他用武力所达不到的目的。

    梁永生在暗自分析了石黑的恶毒用心之后,倒想来个顺水推舟,利用这个时机,将田宝宝释放,也好顺便把魏大叔和尤大哥他们带出去。

    永生的具体算盘是:

    不放田宝宝,魏大叔和尤大哥就出不去。他们出不去,不光是势必受连累,还没有办法和大刀队取上联系。更糟糕的是,要是大刀队和民兵们见尤大哥老不回去,一急之下耍了老粗儿,来个强攻硬打,那可就损失大了!至于田宝宝和田金玉,梁永生觉着留下他们没用处,倒不如放出他们去还有些好处。

    那么,他们会不会对永生出坏心呢?

    这一层,梁永生也考虑过了。他认为那是不大可能的。因为田家父子不会不知道,他们要那么办了,不用说大刀队会收拾他们,就是宁安寨街上的群众,也是不会轻饶他们的!

    梁永生正暗自盘算着,一直没插嘴的田宝宝也说话了。他向梁永生说:

    “梁队长,不,梁大叔,你要放我出去,需要我做些什么的话,就只管说;我就算豁上这条命,也要把你交给我的差事办妥。要不,我对不起你刚才开导我的一片心意!再说,我要是做出恩将仇报的事来,我跑了和尚能跑了寺吗?”

    田金玉也就势帮腔道:

    “那是!当庄不向外来的,谁能胳膊肘子往外扭?再说,我也有一颗四两重的人心啊!人嘛,还能昧良心?俺爷儿俩又不傻不苶的,还能压着泰山不知重,顶着鹅毛不觉轻?更不会搬块石头砸自己的脚呀!……”

    田金玉话还没说结,石黑又在外边催促道:

    “梁队长!你的主意拿好了没有?”

    梁永生心里说:“好狡猾毒辣的狗强盗啊!”可他就着石黑的话音却答腔道:

    “石黑先生!你说话果真兑现吗?”

    石黑当即答道:

    “我石黑历来把信用看得比生命还重要。梁队长,由于我们长期以来处于敌对状态,我这话你可能信不着,那我就按照你们贵国的风俗习惯,向你盟个誓吧————我要是说话不算话,天打五雷轰!”

    他说罢,又跟问一句:

    “梁队长,怎么样?这该行了吧?”

    梁永生向田家父子说:

    “你们先到外间水磨后头去!”

    田家父子走后,永生又向魏大叔、尤大哥悄声说:

    “一会儿,我放田宝宝的时候,你俩也随在他后头跟出去……”

    魏大叔有些不解地说:

    “真放他吗?永生,‘一着看错,全盘皆输’,这步棋你……”

    梁永生顾不得多解释,只是说:

    “魏大叔,你老人家只管放心,咱不会上敌人的当!你出去以后,告诉同志们,告诉乡亲们,让他们也都只管放心!”

    “好!”魏大叔说,“我就怕你叫人家赚了!”

    梁永生笑笑说:

    “这方面大叔也放心吧————他们赚不了我!”

    尤大哥插嘴说:

    “永生和白眼狼斗了几十年了,再加上走南闯北地跑过好多地界儿,经历的事儿是不少的,他是不会叫敌人赚了的!”

    梁永生摇摇头,解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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