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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诗情画意中的惬意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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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是识途老马,正很热情地在帮助他的画友,共求精进。

    情鸟

    西方有情鸟,叫作“乃丁格”(Nightingale),我们翻译西方的小说诗歌说到乃丁格时,就称之为夜莺,因为它们能在夜晚歌唱。英国大戏剧家莎士比亚与大诗人济慈、拜伦、白朗宁等,每于曲中、诗中歌颂它们,也像我国的诗人词客们歌颂黄莺一样。

    夜莺的身体像雀子般大,形态很美,毛羽作棕褐色,两翅有光泽,尾儿较长,胸部、腹部和喉部都作灰白色,脚与脚爪都尖而细,两眼作暗褐色,炯炯发光。惯常在篱落短树间飞来飞去,善于歌唱,旁的鸟都比不上它。雄鸟每向雌鸟调情时,就以歌唱来献媚于她,歌声婉转,好像是珠走玉盘,月明之夜,更觉曼妙动听。雌鸟听了这歌,就爱上了它。在营巢和孵雏的时期,它也继续不断地歌唱;到得巢成之后雏儿出生时,歌声才嘶哑起来,好似鸦鸣一般。倘有旁的鸟毁了它们的巢或卵,夫妇俩也不以为意,立刻从头做起,雄鸟又高唱起来,向雌鸟献媚。它在白天也会歌唱,可是声调很低,常被旁的鸟鸣所掩盖,几乎听不出来。

    夜莺于每年初夏远远地从非洲飞来,取道法国北部飞过英伦海峡而到达英国。五六月间,处处都是雄夜莺的歌声,向它们的情侣争唱情歌,十分悦耳。雌鸟有生子较迟的,那么雄鸟直歌唱到七月还没有中止,它们总要借此博取雌鸟的欢爱的。七月过去,雏鸟破卵而出,等到羽毛丰满之后,于是跟着它们的父母飞往南方,仍回到非洲去,因为英国的冬天太冷,夜莺是受不了的。

    此外如原名阿稣儿的娇凤,毛羽有蓝、绿、黄诸色,很为美丽,雌雄并栖一笼,往往交头接耳,似作情话,因此有“恋鸟”之称。还有那红嘴黄胸的相思鸟,顾名思义,也就知道它们是多情的鸟。我曾养过一笼,雌雄俩作对儿比翼双栖,依依不舍。有一天笼门没有关好,一只飞了出去,栖息在树上婉转地叫着,它叫一声,笼里的那只也和一声;这样唱和了好久,分明是不忍相离。于是我计上心来,忙把笼门敞开了,不多一会,飞在树上的那一只终于飞了回来。至于鸳鸯,那是尽人皆知的“老牌”情鸟,古人早就把“卅六鸳鸯同命鸟”的诗句来歌颂它们了。

    吾家的灵芝

    古人诗文中对于灵芝的描写,往往带些神仙气,也看作一种了不得的东西;但看《说文》说:“芝,神草也。”《尔雅》说:“芝一岁三华,瑞草。”又云:“圣人休祥,有五色神芝,含秀而吐荣。”宋代大诗人陆放翁有《玉隆得丹芝》绝句云:

    何用金丹九转成,手持芝草已身轻。祥云平地拥笙鹤,便自西山朝玉京。

    又《丹芝行》云:

    剑山峨峨插穹苍,千林万谷墦其阳。大丹九转古所藏,灵芝三秀夜吐光。如火非火森有芒,朝阳欲升尚煌煌,何由斸取换肝肠,往驾素虬朝紫皇。

    写得何等堂皇,可知芝之为芝,决不能与闲花野草等量齐观的了。

    芝的品种繁多,神农经所传五芝,据说红的如珊瑚,白的如截肪,黑的如泽漆,青的如翠羽,黄的如紫金,这就是所谓五色神芝。其他如龙仙芝、青灵芝、金兰芝三种,据说吃了之后,可以寿至千岁;月精芝、萤火芝、万年芝三种,吃了之后,可以寿至万岁。我终觉得古人故神其说,并不可靠,大家姑妄听之好了。

    十余年前,之江大学的一位教授,在杭州山里掘得一株灵芝草,认为稀世之珍,特地送到上海去公开展览,并且拍了照片,在报上尽力宣传。我生平对于花花草草,本有特殊的癖好,难得现在有这神草瑞草展览于上海,合该不远千里而来,观赏一下。可是一则因岁首触拨了悼亡之痛,鼓不起兴致来;二则吾家也有灵芝,正如报端所说质地坚硬,光亮而面有云纹,不过是死的;死的与活的没有多大分别,不看也罢。

    吾家灵芝,大大小小一共有好几株。有朋友送的,也有往年在古董铺里买来的;大的插在古铜瓶里,小的供在石盆子里,既不会坏,又十分古雅,确当得上“案头清供”之称。最好的一株,是十年前苏州一位盆景专家徐明之先生所珍藏而割爱见赠的;三只灵芝连在一起,而在左角上方,更缀上三只较小的,姿态非常美妙,却是天生而并非人为的。这六个灵芝都面有云纹,作紫红色,背白而光,柄作黑色,好像上过漆一样,其实是天生的;质地极坚,历久不坏。抗日战争期间,我曾带着它一同逃难,后来在上海跑马厅中西莳花会中与其他盆景并列,曾引起中西仕女们的赞赏。平日间我只当它是木菌,并不十分珍视,作为一件普通的陈设;直至看了之江大学那枝灵芝的照片,才知它也是灵芝,所不同的,就是活的与死的罢了。

    近年我又得了一株灵芝,据说是一个竹工在玄墓山上工作时掘来的。五芝联结在一起,两芝最大,过于手掌,三芝不整齐地贴在后面,大小不等,五芝都坚硬如石,作紫色,沿边有两条线,色较浅淡,柄黑如漆,有光泽,的确是此中俊物。我把它插在一只白端石的双叠形长方盆里,铺以白砂,配上了一个葫芦,一块横峰的英石,供在紫罗兰庵中,自觉古色古香,非同凡品,朋友们都来欣赏,恋恋不忍离去。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芝?吃了下去能不能长寿?我倒也不想活到千岁万岁,老而不死,寿比南山;只要活到了一百岁,也就福如东海,心满意足了。呵呵!

    然而,我却没有勇气吃下这一株五位一体的灵芝!

    岁朝清供

    春节例有点缀,或以花木盆景,或以丹青墨妙,统称之为岁朝清供。我以花木盆景作岁朝清供,行之已久;就是在“八一三”国难临头避寇皖南时,索居山村中,一无所有,然而也多方设法,不废岁朝清供。那时我在寄居的园子里,找到了一只长方形的紫砂浅盆,向邻家借了一株绿萼梅,再向山中掘得稚松小竹各一,合栽一盆,结成了岁寒三友。儿子铮助我布置,居然绰有画意。我欣赏之余,以长短句宠之,调寄《谒金门》云:

    苔砌左,翠竹青松低掸,借得绿梅枝矮婧,一盆栽正妥。旧友相依差可,梅蕊弄春无那。计数只开花十朵,瘦寒应似我。

    原来这一株绿梅,先天不足,后天失调,一共只开了十朵花。这乱离中的岁朝清供,真是够可怜的了!

    一九五五年的岁朝清供,我是在大除夕准备起来的。以梅兰竹菊四小盆,合为一组,供在爱莲堂中央的方桌上,与松柏等盆景分庭抗礼。梅一株,种在一只梅花形的紫砂盆中,含蕊未放,花虽稀而枝亦疏,干虽小而中已枯,朋友们见了,都说它是少年老成。兰一丛,着花五六朵,已半开,风来时幽香微度。竹是早就种好了的。高低疏密,恰到好处,这一次严寒袭来,虽经冰冻,却还青翠可爱。菊是小型的黄色文菊,插在一只明代瓯瓷的长方形浅盆中,灌以清水,伴以蒲石,虽曾结冰三天,依然无恙,它不但傲霜,并且傲冰了。此外有天竹、蜡梅各三、四枝,用水养在一只长方形的大石盆中,庋以红木高几,落地安放。蜡梅之下,放着一块横峰大层岩石,更有紫竹一小株,从石后斜出,倒影水中。这一盆早就制成,本是庆祝一九五五年元旦的,那时蜡梅大半含蕊,现在却已全放,正可作春节的点缀了。在这大石盆前,着地放着一个蜡梅盆景,老干虬枝,足有六七十年的树龄,今年着花不多,已在陆续开放,色香都妙。我曾有绝句一首咏之:

    蜡梅老树非凡品,檀色素心作靓妆。纵有冬心椽样笔,能描花骨不描香。

    古画中曾有“岁朝清供”这个专题,名家作品很多,都是专供春节张挂的。我也藏有清代计儋石、张猗兰等好几幅,所绘花果中,都含有善颂善祷之意。最难得的,有苏州的十六位画师给我合作的一幅大中堂,由邹荆庵作胆瓶天竹、水仙,陈负苍作松枝、山茶,余彤甫作石,周幼鸿作菖蒲,朱竹云作书卷,张星阶作老梅,蔡震渊作紫砂盆,张晋作柏枝、万年青,朱犀园作竹,柳君然作百合、柿子、如意,程小青作荸荠、橄榄,韩天眷作蜡梅,谢孝思作宝珠山茶,乌叔养作橘,蒋乐山作菱,卢善群作盂,命名为“岁朝集锦”,由范烟桥题记云:

    丁亥之秋,集于紫罗兰庵。琴樽余韵,逸兴遄飞,以素楮为岁朝图,迓新庥也。

    我每逢春节,总得张挂此画,并以陈曼生所书“每行吉祥事,常生欢喜心”一联为配。联用珊瑚笺,朱色烂然,很适合于点缀春节。

    垂直绿化

    垂直绿化是上海绿化运动中创造出来的一个新名词,换一句说,就是要多多种植蔓性的植物。俗说做事不爽快,叫作“牵丝攀藤”,而种植蔓性植物,恰好是尽其牵丝攀藤的能事。丝要牵得越多越好,藤要攀得越长越好,这才完成了垂直绿化的任务。

    大都市中,鳞次栉比的全是房屋,很少有空地给你种树,那就适用垂直绿化了。如果有楼,楼外如果有阳台,那么就可在阳台的两角,安放两只中型的泥花盆,要是没有花盆,那么漏水的缸甏和废弃的木箱、木桶,装进了八九成泥土,就可作种植蔓性植物之用。朋友们,你们不要以为太寒酸,这就是废物利用,这就叫作节约。然而你要是有现成的陶瓷花盆搁置不用的,那么何妨搬到阳台上来露露脸,紫陶红陶,或青花粉彩,五色缤纷,那更足以壮观瞻了。

    种植这些蔓性植物的盆子,不必太大,也不宜太小,无论是泥盆、陶盆、瓷盆,无论是圆的、方的,只要直径一市尺,深一尺余,就可应用;缸甏和木箱木桶,也是如此。其中如蔷薇、木香、月季、十姊妹、金银花、紫藤、凌霄、葡萄等,一盆可种一二株,但还要看泥垛的大小和根须的多少而定。至于容易成长的茑、薜、荔、常春藤和子出的牵牛、茑萝、南瓜、北瓜、丝瓜、扁豆、锦荔枝等,那么一盆可种三四株,还要好好地培养,灌水施肥,都须恰到好处,过与不及,就不能使它们欣欣向荣了。

    凡是蔓性植物,都有向上爬的特性,但你一定要帮助它们,攀缘在墙头屋角上的,可用麻线钉住,将藤蔓牵引上去,见一条藤蔓就需要一根麻线,才可分头向上攀爬,将来分散在四面八方,才可使墙头屋角形成一个个活色生香的画屏。不然的话,许多藤蔓纠缠在一起,弄得难解难分,即使开花结果,也杂乱无章地一无足观,怎么比得上画屏那样丰富多彩呢!至于牵引要用麻线,因为它有韧性,并且比较细致;如果用了草绳,一则太粗,二则经不起风吹日晒,容易折断,折断之后,再要把藤蔓牵引上去,那就自找麻烦了。瓜类可以攀缘在晒台或屋顶上,除了用麻线牵引外,最好用竹竿在晒台上搭架,或用细竹扎成许多方格,盖在屋顶上,让瓜藤在方格里自己爬开去,倘有不爬在格子里的,那么也得施行手术,帮助它一下。

    茑,俗称爬山虎,与薜荔、常春藤同样是蔓性植物中没有倚赖性的好汉,不需要人家帮助牵引,自己会向上爬;并且会像行军中的散兵线般,逐渐四散开去。茑的成长最快,最好是爬在空白的墙上,不上几年,就会变成一堵绿油油的绿墙。所可惜的,所开的花比桂花更小,成串,作白色,一点儿观赏的价值也没有。但它会结成一串串的绿子,像野葡萄一样。叶片很像三角枫而较大,深秋经霜之后,变作赭红色,却很美观;可是不多几天,就纷纷地掉落了。常春藤和茑有虎贲中郎之似,叶片作心形,经冬不脱,名为常春,确是当之无愧,不过成长较缓,美中不足。薜荔也是四季常青的蔓性植物,叶片很小,作腰圆形,开花也很细小,不为人们所注意,而结实特大,俗称“鬼馒头”,不知道它为什么获得这个可怕的名称?我很爱那一片片的小叶,因为它们蔓延极快,无论树木、墙壁、假山石,都是它们的殖民地。国画家山水画中所画的藤萝,就是给它们写照,一登画面,身价十倍,这就使那两位老大哥茑和常春藤自叹不如了。

    茑的生殖力极强,随处生根,随处蔓延,而向上爬的本领也特别大;有墙爬墙,有树爬树,有石爬石,简直是无所不爬;任是三四层楼的高墙,也会逐渐逐渐地爬了上去。但看从前上海西藏路上的慕尔堂,苏州宫巷中的乐群社,都是高高在上的高楼,竟全被茑爬满了,风来叶动,如翻碧浪,在大热天里看上去,自然而然地给人感受到一种清凉味。好在它无须播种,无须培养,灌水施肥,也一概豁免,倘要移植开去,又易如反掌。至于薜荔,生殖力和向上爬的本领,虽也不在茑下,可是移植难活,并且为了它叶片太小,要爬满一堵高墙,实在是不容易的。

    要使“墙头屋角画屏开”,单单是绿化还不够,一定要彩化、香化,才配得上画屏的美称。那么用什么来把墙头屋角绿化、彩化、香化呢?这就要求助于那些蔷薇类的蔓性植物了。说到绿化吧,它们的叶片终年常绿。说到彩化吧,它们的花朵儿有白色的,有黄色的,有浅红色的,有深红色的,可以算得上丰富多彩的了。说到香化吧,那么香水花、月季花、木香花和野蔷薇花,都是香喷喷地使人陶醉的。

    蔷薇类中最够得上绿化、彩化的条件而可以形成画屏的,要算是十姊妹或七姊妹,因为它一小簇上就放出十朵花或七朵花,是植物中最最爱好集体和团结的。正为了这样,花朵儿就分外地见得密集,而叶片也就分外地见得多了。花型虽然小一些,却是复瓣的,因此也就不觉其小。花有深红、浅红、紫、白各色,很为娇艳,真像是一群娇滴滴的小姊妹,玲珑可爱得很!明代散文作家张大复曾说:“十姊妹花之小品,而貌特媚,嫣红古白,嫋嫋欲笑,如双环邂逅,娇痴篱落间。……”又清代吴蓉斋诗云:

    袅袅亭亭倚粉墙,花花叶叶映斜阳。谁家姊妹天生就,嫁得东风一样妆。

    足见前人对于此花都以娇女作比,而篱落粉墙之句,也就写出它的蔓性,可以攀缘在篱上和墙上的。像它们那么花繁叶密,如果把那一条条的蔓分头在墙头屋角用麻线牵引开去,不就是很快地可以构成一个画屏了吗!至于繁殖的方法,可于梅雨期间剪取二三寸长的花枝,扦插在泥盆里,是未有不活的,一说可于农历八九月间扦插,正月间移植,两个扦插的时期虽有不同,都可一试。

    和台风搏斗的一夜

    一九五六年七月下旬,虽然一连几天,南京和上海的气象台一再警告十二级的台风快要袭来了,无线电的广播也天天在那里大声疾呼,叫大家赶快预防,而我却麻痹大意,置之不理。大概想到古人只说“绸缪未雨”,并没有“绸缪未风”这句话,所以只到园子里溜达了一下,单单把一盆遇风即倒的老干黑松从木板上移了下来,请它在野草地上屈居一下。至于我那几间平屋,一座书楼,倒像是两国战争时期不设防的城市,一点儿防备都没有。

    八月二日下午,台风的先头部队已经降临苏州,我却披襟当风,心安理得,自管在书楼上写作,一面还听着无线电收音机中的音乐,连虎啸狮吼般的风声也充耳不闻。哪里料到文章没有写完,这一夜就饱尝了苦于黄连的台风滋味呢。

    入夏以来,我是夜夜独个儿睡在那座书楼上的。前年五月,儿女们为了庆祝我六十岁的生日,在东厢凤来仪室的上面,建起了一座小小书楼,名为“花延年阁”。这原是我十余年来的愿望,总算如愿以偿了。这书楼四面脱空,一无依傍,倒像是个遗世独立的高士;而这夜可就做了台风袭击的中心。大约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台风的来势已很猛烈,东北两面的玻璃窗,被刮得格格地响着;加上园子里树木特多,被风刮得分外的响。我听了有些害怕,便抱着枕头和薄被,回到楼下卧室里来。

    正在迷迷糊糊地快要入睡的当儿,猛听得楼上豁琅琅一片响声。我大吃一惊,立时喊一声“哎哟”,从床上跳了下来,趿着拖鞋,忙不迭和妻赶上楼去。却见北面那扇可以远望双塔的冰梅片格子的红木大方窗,已被击破,玻璃落地粉碎,连窗下那座十景矮橱顶上一尊乾隆佛山窑的汉钟离醉酒造像也带倒了。这是我心爱的东西,急忙拾起来察看,还好,并没有碎。此外打碎了一只粉彩凤穿牡丹的瓷胆瓶,和一个浮雕螭虎龙的白端石小瓶,这损失不算大,台风伯伯还是讲交情的。

    回到了楼下,又回到了床上,听那风刮得更响了。我想怎样可以入睡呢?没有办法,只得向妻要了两团棉花,塞在两个耳朵里,风声果然低下去了。歇了一会,妻还是不放心,重又上楼去看看。我却自管高枕而卧;不料一霎时间,我那塞着棉花团的耳朵里,仿佛听得妻的惊呼之声。我不由得胆战心惊,霍地跳起身来,飞奔上楼。只见妻呆立在那里,而靠北的一扇东窗,不知怎样飞出去了。我的心立刻向下一沉,想窗兄做了这“绿珠坠楼”的表演,定然要粉身碎骨的了。那时狂风夹着雨片,疾卷而入,连西窗下安放着的书桌也被打湿了。桌上的所谓“文房四宝”和小摆设之类,都湿淋淋地变成了落汤鸡。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随手拖了一条席子和一张吹落下来的窗帘,双臂像左右开弓似的,用力遮着窗口;可是没有用,身上的衣裤都给打湿了,风雨还是猛扑着,几乎把我扑倒,几乎一口气也透不过来。

    妻赶下楼去报警呼援,于是整个屋子的人都赶了上来,还掮来了一扇门板,替我抵住了窗口。大家手忙脚乱地去找铁榔头,找长钉子,把那门板牢牢钉住在上下的窗槛上,总算把台风伯伯挡住了驾。

    可是台风见我们有办法,当然不甘心默尔而息,更以全力进攻。我正在提心吊胆的当儿,只听得“格”的一声,靠南的一扇东窗又不翼而飞了。我喊一声“天哪!”没命地扑向前去,扯起窗帘来抵住窗口,和无情的风雨再作搏斗;好不容易到园子里找到了那扇飞去的窗,回上来放在原处,又用长钉上下钉住了,总算又再次把台风伯伯挡住了驾。

    天快要亮了,我们五个人通力合作,做好了这些起码的防御工事,筋疲力尽地退回后方休息。这座明窗净几的书楼,早已变了个样。楼外的台风伯伯似乎向我冷笑道:“你还要麻痹吗?你还要大意吗?这回子才叫你晓得咱老子的厉害!”我只得苦笑着道:“台风伯伯,我小子这才领教了!”

    我和台风的这一场搏斗,引起了许多亲友的关怀,尤其是远在首都的黄任之前辈,特地寄了一首诗来慰问:

    小小山林小小园,主人胸次地天宽。一诗将我绸缪意,呵尔封姨莫作顽。

    黄老这首诗情深意厚,写作都好。说也奇怪,第二次从南海里刮起来的台风,就乖乖地转了向,不再到我们苏州来开玩笑,而浩浩荡荡地赶到日本九州去登陆了。

    热话

    一九五七年七月下旬,热浪侵袭江南,赤日当空,如张火伞。有朋友从洞庭山邻近的农村中来,我问起田事如何,他说天气越热,田里越好,双季早稻快要收割了,今年还在试种,估计每亩也可收到四五百斤。农民兄弟们从来不怕热,都在热情地工作着,争取秋收时再来一个大丰收。我们住在城市里,吃饭莫忘种田人,既说是天气越热田里越好,那么我们就熬一熬热吧。

    任是大热天,我家爱莲堂和紫罗兰庵中,仍然不废盆供瓶供,都是富有凉意的。一个豆青窑变的瓷瓶中,插上一朵大绿荷,配着三片小荷叶,自有亭苕玉立之致。一只不等边形的石器中,种着五枝高高低低的观音竹,真使人有“不可一日无此君”之感。一只椭圆形的紫砂浅盆中,种着三株小芭蕉,配着一块雪白的昆山石,绿叶婆娑,使人心头眼底都觉得清凉起来。此外如菖蒲、水石之类,也是最合适的炎夏清供。

    扇子是夏天的恩物,几乎一天也少不了它,所以俗有“六月不借扇”一句话。在多种多样的扇子中间,我尤其爱檀香扇,因为扇动时不但是清风徐来,并且芳香扑鼻。苏州的檀香扇,在手工艺品中居第一位,每年输出几十万柄,还是供不应求。在有些国家,仕女们甚至排队购买,一到了手,就爱不忍释。我们不要轻视了这柄小小的檀香扇,它在社会主义建设中也贡献了一些力量。

    在大热的几天里,一天到晚,总可听得蝉声如沸,小园里树木多,所以蝉也特别多,便织成了一片交响乐,简直闹得人心烦意乱。天气越热,蝉也越闹,清早就闹了起来,直闹到夕阳西下时,还是无休无歇。听它们的声音,似乎在唤“知了!知了!”所以蝉的别名就叫“知了”。但不知它们成日地唤着知了知了,到底知道了什么?昨天孩子们从枫树上捉到了一个蝉,尽着玩弄,不知怎样把它的头弄掉了,可是它还在嘶叫,足见它的发声器得天独厚。国药中有一味知了壳,可治喉哑,大概也就为了它发声特响之故。

    从前每逢暑天,街头巷口常可听到小贩们一声声唤着卖冰,自远而近,又自近而远,这是生活的呼声。自从有了机制的棒冰,就取而代之,再也没有卖冰的了。北京卖冰的,用两个铜盏相戛作响,比南方卖冰的更有韵致。此风由来已久,清代乾嘉年间,即已有之;王渔洋诗中,曾有“樱桃已过茶香减,铜碗声声唤卖冰”之句。周稚圭也有一首《玲珑玉》词:

    蓉缺樱残,早添得韵事京华。玻璃沁碗,唤来紫陌双叉。妙手叮当弄巧,胜肩头鼓打,小担声哗。停车。裁油云,隔住玉沙。暗想槐熏倦午,正窗闲雪藕,鼎怯煎茶。碎响玲珑,问惊回好梦谁家?屏间珠喉轻和,有多少铃圆磬彻,低唱消他。晚香冷,伴清吟,深巷卖花。

    一九五一年夏,我曾到过北京,早就不听得卖冰的铜盏声了。

    西瓜是暑天的恩物,吊在井里浸了半天,然后剖开来吃,甘凉沁脾,实在胜似饮冰。从前苏州、扬州一带,人家往往做西瓜灯玩,把一个圆形的西瓜,切去了顶上的一小部分,将瓜瓤逐渐挖去,只剩了薄薄的一层皮,就用小刀子雕了花边,大都分成四部分,在每一部分中雕出花鸟山水,或作梅兰竹菊,或作渔樵耕读,十分工致。在瓜的内部,安放一个油盏,晚上点了火,挂起来细细欣赏,真好玩得很。清代词人冯登府,曾作《瓜灯词》,调寄《辘轳金井》云:

    冰园两黑,映玲珑,逗出一痕秋影。制就团圆,满琼壶红晕,清辉四迸。正苏井寒浆消尽,字破分明,光浮细碎,半丸凉凝。

    茅庵一星远近,趁豆棚闲挂,相对商茗。蜡泪抛残,怕华楼夜冷。西风细认,愿双照秋期须准。梦醒青门,重挑夜话,月斜烟暝。

    我以为用平湖枕头瓜作灯,更为别致,好事者何妨一试。

    暑天的香花,以茉莉、素馨、夜来香、晚香玉为最,簪在衿上或插在瓶中,就可香生不断。我最爱前人咏及这些花的诗句,如:“酒阑娇惰抱琵琶,茉莉新堆两鬓鸦。消受香风在凉夜,枕边俱是助情花。”“已收衣汗停纨扇,小绾乌云插素馨。暗坐无灯又无月,越罗裙上一飞萤。”“珠帘初卷燕归梁,浴罢华清理残妆。双鬓绿云三百朵,微风吹度夜来香。”读了之后,仿佛有阵阵花香,透纸背出。

    清代有一位诗人,病暑气急,想登雪山浴冰井而不可得,因此把一块雪白的玉华石放在左旁,名之为“雪山”,又把一只盛满清泉的白瓷缸放在右旁,名之为“冰井”。他就把一张竹榻放在中间,终日坐卧其上,顿觉暑气渐消,凉意渐来,仿佛登雪山而浴冰井了。这是一种想入非非的消暑法,亏他想得出来。

    清代李笠翁,对于夏季的午睡也是尽力宣传的。他说:午睡之乐,倍于黄昏,三时皆所不宜,而独宜于长夏;非私之也。长夏之一日,可抵残冬之二日,长夏之一夜,不敌残冬之半夜,使止息于夜而不息于昼,是以一分之逸,散四分之劳,精力几何,其能堪此?况暑气铄金,当之未有不倦者,倦极而眠,犹饥之得食,渴之得饮,养生之计,未有善于此者。这一篇大道理,说得头头是道,真的是吾道不孤,获得了这一位拥护夏天午睡的忠实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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