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香显得更浓烈了。
山顶上的空气明净高爽,他伸出胳膊,做了几次深呼吸,觉得十分舒适。他踏着草地来回走动,享受休息的快乐。他知道这种愉快是短暂的,然而也是珍贵的,没有长久的紧张不可能产生这种感觉。他竭力不让自己想什么,有意松懈一下过度紧张和兴奋过后的神经。紧张消失了,兴奋仍旧紧随着他,舍不得离开。
这里望得见村口的红旗,望得见红旗下的人群。他看不清人们的脸孔,但是想象得到他们的表情。
他的身边轻微地响了一下,脚边落下一颗松球。他捡起来,捏弄了一忽,揣进口袋。这松球使他想起家乡,想起自己的家人。他家山背后有座松林,他不满十岁的时候,就跟着母亲上那里去捡松球,换一些零用钱度日。他离开苏区以后,母亲过了十几年黑暗艰难的日子,她的头发一定全白了。然而母亲是幸福的,她比自己更早地看到胜利的红旗。
太阳接近对面的山坳,落进一道白云下面,云上洒出了万道金光。照在脸上的阳光一消失,山下的景色反倒更清楚了。山脚下上来个人,走得挺快,一看爬山的姿势就知道是政委。
韦清泉上得山来,交给师长一封信说:“军部派骑兵通讯员送来了第一批书报文件。”
丁力胜一看信封上秀丽端正的笔迹,就知道是谁写来的。他拿着信问:“军部有什么指示没有?”
“除了叫我加紧搜山,暂时还没有别的指示。”韦清泉说,面对山下,伸了几下胳膊。
“这地方很像我的老家。”丁力胜说。
“也像我的老家。”韦清泉说,“咦,怎么不看信,说不定有要紧话哪。”
丁力胜拆开信封,他的妻子写得很简单,但从每句话里看得出对自己的关怀。发信的日期是九月二十一,这封信在路上整整走了二十天,或许在军部里耽搁了一些日子。
“娃娃生下来了没有?”韦清泉关切地问。
“快啰。”
“将来孩子得叫京生了,啊?”
丁力胜微微一笑,打开另一张信纸,刚看了个称呼,笑意加深了,他第一次看到儿子写的信。
儿子的字迹歪歪倒倒,一个大,一个小,有的简直不容易认出来,丁力胜不断摇头。
爸爸:
我的学习成绩不坏,语文和算术的习题总是八十分以上,体育最好。老师说我将来能当解放军。爸爸,真要当上解放军,天天跟你在一块,多好。妹妹会说好多话了,老爱画画。我给了她一支铅笔。昨天她画了好多圆圈圈,画得像炮弹一样,她硬说画的是茶杯,真笑死人……
丁力胜把那封信塞给韦清泉说:“你瞧瞧,延生写的。不像个建设人才。”
韦清泉看完了,赞扬地说:“写得不错啊。建设社会主义也少不了解放军。”
“我看将来不会有多少出息。”丁力胜说,“他还当炮弹是圆的哪!”
韦清泉静默了一忽说:“接他们来吧。让延生看看炮弹。”
丁力胜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是时候。看样子,我们很快要出动。”
韦清泉不言语了,他同意师长的估计。
“老韦,你快要看到你的孩子啰,说不定比我先看到。”
“是死是活还不知道,就是活着,也不认识我啦,我走的时候他才五岁。”韦清泉掐算了一下说,“现在十八九岁了。哦呵,他当解放军倒够资格。”
“一定能找到他们!”丁力胜肯定地说。
“但愿如此。”韦清泉的眼睛里燃起光芒。丁力胜一眼看得出,这是温柔的父爱。
黄昏来临,长长的红霞转紫,圆了大半个的月亮显出淡淡的面影,风吹来有点凉意。遥远的什么地方,传来一声沉闷的枪声。
山脚下,有两个人牵着一串牲口走过,丁力胜认出了卢兴东,也猜出另一个是谁,含笑说:“他们两个倒是形影不离,索性让他多住几天再回去。”
韦清泉知道师长是指卢兴东说的。他们已经决定让他回去参加地方工作。既然他在当地住了十多年,熟悉周围情况,就是进行土地改革和发动群众的一个重要力量。
“让他明天就回去,那边一定需要人手。这颗埋了十多年的种子,该让它好好发芽开花了。”韦清泉说,同时想起埋在广西的革命种子,那些受过革命影响的群众,他们发芽开花的时候也快到了。
两个人并肩站在松树下,松针在头上摩擦作响。天空逐渐转暗,在遥远的东北方,亮起几点火光,然后西北方也出现火光,再后,重山层叠的西方,高高低低的火光也先后升起。那是搜山部队的火光。
一簇簇火光在山岭上闪烁移动,火光引来火光,有的地方连成一片,染红了天空。
丁力胜和韦清泉注视着火光点点的西南方,那里就是广西,就是进军的下一个目标。
火光闪烁的远处,偶尔传来一两下沉闷的枪声。山下,在逐渐朦胧的平川里,在映着月光的村子里,飘来胡琴和提琴优美的声音,宣传队员们在赶排新的节目。也传来孩子们的歌唱声:“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一九五九年七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