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远处一声枪响。没有回应。
丁力胜静听了一忽说:“我到三团去看看。”
“不要太往前啰。”
“知道。”
丁力胜走进三团团部驻扎的小村子,见一所小院落里停副担架,门口挂着白布门帘。他知道打昨晚上开始,大部分房子成了临时医院,团部人员多半被挤到野外露营。他就近走进一所平房,里屋正好出来个年轻人,身后追着焦躁的声音:“卫生员!让我回去!”他掀开门帘,走进里屋。
两张相对的床上躺着两个伤员,叫喊的那个一只手吊在绷带上。另一个头缠绷带,只露出一对眼睛。一见师长,都支撑着坐起来。丁力胜举起双手,往下一按说:“躺下!都躺下!”
喊叫的那个用双手抓着胸脯说:“师长!我心里难过,躺在这里真闷气。”
丁力胜喜欢这种战士,温和地说:“我知道,我知道。”
那个伤员得到抚慰,畅快地喘了口气,安安静静地躺下了。
丁力胜看了看周围环境,房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地上看不到血迹和棉花球,床头边各有一张竹椅子,上面放着茶杯。桌子上,一只玻璃面上绘着描金龙凤的时钟嘀嗒嘀嗒地响着。
门帘一动,进来一位老大娘,双手端个红漆茶盘,随便向师长点了点头,放下盘子,把盘里的两碗稀饭、两碟咸菜和两盆鸡蛋分端到床边竹椅上,往床上一坐,端起稀饭,用匙子搅着,一边轻轻地吹气,黑包头布底下有绺白发微微飘动。
丁力胜忍不住说:“大娘!辛苦你啰。”
“这算得了什么。”老大娘头也不抬地说,搅着稀饭。
丁力胜宽慰了伤员几句,悄悄离开里屋。刚出门,又遇见那个年轻的卫生员。他打听了一下伤员的伤势,知道一个脸上受了炮弹伤,另一个胳膊上给打了个对穿洞,便恳切地嘱咐说:“千万别让伤口化脓啊!”
丁力胜走不几步,一所平房里出来个女同志,手拿几件带血的衣服,低着头,走得挺快。
丁力胜招呼她说:“何佩蓉同志!当起护士来啦。”
“昨天调来的。”何佩蓉抬头回答。
“眼睛好红!昨晚上没睡觉吧?”
“睡啦。没有睡好。”何佩蓉的脸上微微一红。
一看何佩蓉的表情,丁力胜明白了原因,望了望四围,压低声音说:“一团还没有联系上。”
“昨晚上听说了。”何佩蓉踮起一只脚尖,在地上划着。
“今早晨也没联系上。”丁力胜直白地说。
何佩蓉的头部微微一颤,脚尖在沙上画了一个圈儿。
“放心!我们迟早会联系上的。你们女同志总把芝麻大的事儿当成南瓜,揣在怀里放不下。”
见何佩蓉低头不语,丁力胜又说:“一联系上,我马上通知你。”
何佩蓉感到温暖,不禁倒出自己的心情:“我明知道他不会有什么意外,可老安不下心。有事情做,倒没什么。一闲下,由不得想起他来。”
“安心护理伤员吧,何佩蓉同志!可能是他们的电台暂时出了故障,说不定我回去的时候,桌子上放着他发来的电报哪!”这后一句话,其实是丁力胜自己的希望。
何佩蓉感激地望了望师长,这才发现师长的脸瘦多了,眼窝凹进去,眼睛显得更大。她突然恼恨起自己来了。面前的师长,身上的担子多沉,居然还来安慰她。自己却老想着一个人,想多做工作,也只是为了不想这个人,这算什么感情?她使劲摇了摇头,像要摇掉那种不对头的感情。
丁力胜误会了她的意思,笑了笑说:“不相信?政委已经算过卦,今天准能联系上。”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尽管反对眼皮子跳的说法,实际上却一开头就希望政委的预言成为事实。
待丁力胜一走,何佩蓉望着他那挺直的背脊和坚定的步子,狠狠地呼吸了几口早晨的空气,觉得心里踏实多了,一转身,快步向井边走去。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章丽梅胁下夹着几件伤员换下来的衣服,跑到她的身边,气喘喘地问:“师长说什么?联系上了?”
自从插进敌人的后方,章丽梅显得十分兴奋,有时流露出显著的不安。何佩蓉理解这种不安的原因,自己第一次听到枪炮声的时候,产生过同样的心情。既然这样,就不必再去加重这个新同志的负担。她没有正面回答,微笑了一下。
章丽梅以为自己猜对了,抓住何佩蓉的手说:“他们在哪儿?远不远?”
“师长叫我们安心护理伤员!”何佩蓉说。
“啊!是啊!”章丽梅激动地说,“刚才我刚出门,听见一个伤员嚷:‘老子跟你拼啦!’我赶紧转回去看,原来他在说梦话,脸上的样子好凶!可昨晚上给他端尿盆,他羞得像个大姑娘,死也不让我帮助他。”
猛地响起了一阵机枪声,章丽梅一惊,变了脸色。
何佩蓉一见章丽梅的神色,手一伸说:“给我。你去看看伤员同志醒了没有。”
章丽梅犹豫了一忽说:“我们一块走。子弹又打不到井边来。”
两个人并肩走向井边,章丽梅虽然知道子弹打不到这里,还是弓下了腰。
枪声密集起来,章丽梅跟何佩蓉靠在一起,觉得胆量大多了,直起腰,四望了一下说:“我真想看看怎么拼刺刀。听说那个二连长也上去拼了刺刀。”
“谁说的?”
“伤员说的。”
“不一定吧。有些战士谈起他们心爱的人,总要夸张一些。”
“他们喜欢连长?”章丽梅好奇地问。
何佩蓉没有回答。枪声在她心里引起不同的反应,她的思想自然而然地转向一个人身上。她竭力想赶掉这种感情,代替的却是由这一感情产生的希望,希望黑夜赶快来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