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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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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班固曰:“道家者流,其原出于史官司。”其传书莫著于《老子》。孔子当周衰,以圣德不得位,序《诗》、《书》、《礼》、《乐》为儒宗,而见规于老子,其事见《庄子》、《太史公书》者具可征信。老子生并孔子,孔子所严事,而其为书简易条畅,利以排偶,间以语己,不为钩棘,文章乃与《论语》类。至云:“玄同以为体,因循以为用,无成势,无常形。”则胜民久国之道,虽孔子莫之尚也!然当孔子之时,其道未大显。至战国,世益陵夷狙诈,争战之风日炽,贤者自放不得志,痛其时诸侯王,亡虑皆为民害,而世儒又貌袭多伪,乃发愤取老子之说,务推本言之以救其失,则庄周之徒兴焉!其词恍洋放恣以适己,其意则重可悲矣!秦得天下,益尚诈力,烧《诗》、《书》。民萌凋瘵,天下滋欲休息慕黄老之无为,载其清静,民以宁一。质文异尚,时各宜也。上自文、景之君,萧、曹之相国,儒者司马氏父子、贾谊之论大道,皆右黄老。黄老之学,于是为极盛!而诸儒老师,区区守《诗》、《书》毁弃之余,搜残讨遗,用力至勤苦,六经始萌芽向明。然道之称,卒专于黄老。正始以来,士大夫尚清谈崇高致,人人言老庄,卒放弃礼法,天下大乱!老庄氏之教,外形骸生死,宁静自胜,王衍、何晏之伦,溺心势物,殆不啻与之背驰绝远;而老庄不幸蒙其名!是故其学盛于汉,而貌袭于魏晋,既以为世诟病,高明迈俗之士,知名物训诂之学,弱于德,强于物,未足弥道之量,而假说于浮屠,藉以明心见性焉!呜呼!道家微而释氏兴,其道有相因也。士不幸生末世,波谲云诡,情伪万状。老子之学,淡泊无为,即不善国,亦以自宁。因撰是篇,以诏学者。

    一、老子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按:《太史公书》传周秦诸子详其邑里者,独《孔子世家》曰“孔子生鲁昌平乡陬邑”,《老子列传》曰“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它所记若“颜回鲁人”,“孟轲邹人”,“张仪魏人”,则记其国而不地。若“庄子蒙人”,“申不害京人”,则记其地而不国。若“苏秦东周洛阳人”,“李斯楚上蔡人”,则并国与地记之,亦不及其邑里。)名耳,字聃,姓李氏,周守藏室之史也。(据《后汉书·桓帝纪》章怀注引《史记》。以上老子里贯、姓名、仕历。)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说。(陆德明《经典释文》曰:“十二经说者,云《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又加六纬,合为十二经也。”)老聃中其说,曰:“大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噫!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迂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据《庄子·天道篇》。)“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憯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往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夭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王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睽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憯于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蹴蹴然不安!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化。类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雍,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孺;鱼傅沫;细腰者化;有弟而兄啼;久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据《庄子·天运篇》。以上孔子见老子而语仁义。按《庄子·天道篇》称:孔子见老聃翻十二经以说,曰:“要在仁义。”《天运篇》载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所以难之者,辞意略同,疑是一事两记,故节并之。此即《史记》本传载:孔子适周,谓弟子“老子犹龙”之所本也。)孔子见老聃。老聃新沐,方将被发而干,然似非人。孔子便而待之,少焉,见曰:“丘也眩与?其信然与?向者先生形体掘若槁木,似遗物离人而立于独也!”老聃曰:“吾游于物之初。”孔子曰:“何谓邪?”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焉而不能言,尝为女议乎其将:至阴肃肃,至阳赫赫;肃肃出乎天,赫赫发乎地;两者交通成和而物生焉,或为之纪而莫见其形,消息满虚,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为而莫见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归,始终相反乎无端而莫知乎其所穷。非是也,且孰为之宗?”孔子曰:“请问游是?”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乐也;得至美而游乎至乐,谓之至人!”孔子曰:“愿闻其方。”曰:“草食之兽,不疾易薮;水生之虫,不疾易水;行小变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乐,不入于胸次。夫天下也者,万物之所一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则四支百体,将为尘垢;而死生终始,将为昼夜,而莫之能滑;而况得丧祸福之所介乎?弃隶者若弃泥途,知身贵于隶也。贵在于我而不失于变。且万化而未始有极也,夫孰足以患心!已为道者解乎此!”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犹偃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脱焉?”老聃曰:“不然!夫水之于汋也,无为而才自然矣!至人之于德也,不修而物不能离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可修焉!”孔子出,以告颜回曰:“丘之于道也,其犹醯鸡与!微夫子之发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据《庄子·田子方篇》。)孔子问于老聃曰:“今日晏闲,敢问至道?”老聃曰:“汝斋戒,疏瀹而心,澡雪而精神,掊击而知!夫道,窅然难言哉!将为汝言其崖略:夫昭昭生于冥冥,有伦生于无形,精神生于道,形本生于精;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生,八窍者卵生。其来无迹,其往无涯,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邀于此者,四枝强,思虑恂达,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欤?且夫博之不必知,辩之不必慧,圣人以断之矣。若夫益之而不知益,损之而不知损者,圣人之所保也。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运量万物而不匮,则君子之道,彼其外欤?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此其道欤?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将反于宗。自本观之,生者喑醷物也;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人伦虽难,所以相齿。圣人遭之而不违,过之而不守;调而应之,德也;偶而应之,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漻然,莫不入焉;已化而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人类悲之。解其天弢,堕其天袟,纷乎宛乎;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不形之形,形之不形,是人之所同知,非将至之所务也,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明见无值,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据《庄子·知北游篇》。)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它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久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虚,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惟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据《庄子·天运篇》。)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棅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百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我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据《庄子·天道篇》。以上孔子见老聃而问道,老聃论之。)孔子曰:“吾闻诸老聃曰:‘天子崩,国君薨,则祝取群庙之主而藏诸祖庙,礼也。卒哭成事,而后主各反其庙。君去其国,太宰取群庙之主以从;礼也。祫祭于庙,则祝迎四庙之主。主出庙入庙,必跸。’老聃云。”曾子问曰:“葬引至于堩,日有食之,则有变乎?且不乎?”孔子曰:“昔者吾从老聃助葬于巷党,及,日有食之。老聃曰:‘丘!止柩!’就道右,止哭以听变。既明反,而后行;曰:‘礼也!’反葬而丘问之曰:‘夫柩不可以反者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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