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p;“实在对不起啊。”他抱怨,“我只是负……”
但是佩尔西科夫晃了晃勾起的指头,不容他说下去,接着打电话:
“对不起,我实在不明白……我,肯定,坚决反对。我绝不会同意用鸡蛋做实验……我自己都还没拿鸡蛋做过测试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唧唧呱呱的说话声,还伴随敲打的声音,甚至老远就能听明白,那是一个宽宏大量的人在说话,那语气就像是在训诫一个小娃娃。这一通电话有了结果,只见佩尔西科夫满脸紫涨,啪地撂下听筒,挨着电话冲着墙壁说:
“我金盆洗手,不干了。”
他回到桌前,拿起公文,两眼越过镜片上方,从头到尾读了一遍,然后又透过镜片,从尾到头读了一遍,突然大叫:
“潘克拉特!”
就好像是坐着歌剧院的升降梯冒出来的那样,潘克拉特立刻出现在了门口。佩尔西科夫看了他一眼,随即一声怒喝:
“滚出去,潘克拉特,滚!”
潘克拉特立刻就消失了,脸上没有一丝一毫对此表示惊讶的表情。
佩尔西科夫这才转过身,对来人说:
“那既然这样……我只好从命了。不过这事情和我没关系。而且我也没兴趣。”
教授的话与其说得罪了来人,倒不如说让他吃惊不小。
“我很抱歉。”他探询地问道,“难道您不是,同志?……”
“您怎么开口闭口就是同志……”佩尔西科夫没好气地嘟囔,不过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洛克的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但是”。
“对不……”
“那就这样吧,您请看好了,”佩尔西科夫打断了他,“这里是一个球形弧光灯。你们可以通过目镜的位移把它发射的光线聚成,”佩尔西科夫啪嗒敲了一下暗箱顶盖,暗箱看上去很像一台照相机,“一束。然后通过物镜的位移把这束光线收集起来,你看,这是1号……那是反光镜2号。”佩尔西科夫掐灭了这束光线,接着重新在暗箱的石棉底盘上点亮,“在这块底盘的光线里,你们可以分别放置所有你们想要实验的对象,然后进行实验。非常简单吧,对不对?”
佩尔西科夫本想用揶揄的语气好好挖苦一下对方,没想到来人根本就没在意,他正目光如炬地盯着暗箱呢。
“不过,我要警告您,”佩尔西科夫继续说,“手不要伸到光线里去,因为据我的观察,光线会引发表皮增生……增生结果是良性还是恶性,我,很遗憾,还没法确定。”
听见这话,来人赶忙把手缩回去藏到了背后,连手里的皮帽都掉到了地上。他下意识瞥了一眼教授的双手。那双手已经被碘酒烧得焦黄,右手腕还缠着绷带。
“那您自己怎么对付,教授?”
“您可以去库兹涅茨桥那边的施瓦贝店里买一些橡胶手套。”教授被问得心头火起,“我可没义务替你们操心。”
这时,佩尔西科夫却像对着放大镜一样,仔细看了一眼来人。
“您到底从哪儿冒出来的?再说了……为什么派您来?……”
这下洛克终于发脾气了。
“对不……”“我总归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为什么您就缠着这束光线不放呢?……”
“因为,这是一项宏图伟业……”
“啊哈。还宏图?那样的话……潘克拉特!”
可是,当潘克拉特再次出现的时候:
“你等一下,我再想想。”
于是潘克拉特再次温顺地消失了。
“可是我,”佩尔西科夫说,“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要搞得那么匆匆忙忙,还那么神秘?”
“您哪,教授,您已经把我搞得不知道从哪儿说起好了。”洛克回答说,“您是知道的,眼下鸡都死得一只不剩了。”
“那又怎么样啊?”佩尔西科夫大叫起来,“难道你们想一夜之间让它们全复活了吗?而且,为什么要借助这种还没研发完善的光线?”
“教授同志,”洛克回答,“说实话,您真的把我搞糊涂了。我这么说吧,目前我们必须重振国内的家禽饲养业,因为国外的媒体已经把我们说得很不堪了。就是这么回事。”
“那就让他们说去好啦……”
“呵,这可是您自己说的。”洛克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
“我倒是想知道,到底是谁出的这个主意,用处理过的鸡蛋孵小鸡……”
“就是我……”洛克回答。
“呵呵……那么,那么……我倒要请教,有什么理由吗?您是怎么知道光线有这种特性的?”
“我嘛,教授,听过您的报告啊。”
“可我还没用鸡蛋做过任何实验!……我只不过是有这个打算而已!”
“请您相信,一定会成功的。”洛克突然变得信心满满,他诚恳地说,“您的红光已经无人不晓,哪怕就是大象都能培育出来,不光是小鸡崽子呢。”
“您这叫什么话。”佩尔西科夫问道,“您是动物学家吗?不是吧?太可惜了……您倒是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勇敢的实验家……真的……只不过您这是在铤而走险……您不会成功的……而且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我们会把暗箱还给您的。怎么会浪费您的时间?”
“什么时候?”
“放心,只要第一批小鸡孵出来就还给您。”
“您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那好吧。潘克拉特!”
“我自己带人来了。”洛克说,“还有保安……”
黄昏刚近,佩尔西科夫的实验室已经冷冷清清……桌子上也空空荡荡。洛克带来的人搬走了三台大暗箱,只给教授留下那台小的,也就是一开始用来做实验的那台。
七月的暮色渐渐笼罩下来,阴暗占据了研究所,顺着走廊扩散开去。实验室里传来单调的脚步声————佩尔西科夫还在里面,他没有打开电灯,只一味地在空旷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从窗口到门口……说来也怪:一种难以名状的焦虑情绪在这个夜晚控制了所有在研究所里过夜的人,也包括动物。癞蛤蟆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就像开起了演唱会,一个个格外忧伤地长吁短叹,似在吟咏内心的不安,又像在警示不祥的未来。一条黄颔蛇从笼子里溜了出来,潘克拉特不得不在各个楼道里追捕它。好不容易逮到了,却发现这条蛇的神态很奇特,似乎是打算逃走,逃到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能离开这里就行。
深夜,佩尔西科夫的实验室里响起了铃声。潘克拉特立刻出现在了门口。他看到了一个奇特的情景。科学家孤零零站在实验室的中央,正眼巴巴地望着桌子。潘克拉特咳嗽了一下,便一动也不敢动了。
“潘克拉特,你看啊。”佩尔西科夫用手指着空荡荡的桌子。
潘克拉特惊呆了。夜幕下,他似乎窥见了教授噙着热泪的眼睛。这可太不同寻常了,太可怕了。
“看到了。”潘克拉特带着哭腔应和,内心却在说:“你还不如冲我大喊大叫呢!”
“你看啊。”佩尔西科夫又说了一遍,嘴唇哆嗦起来,就像一个孩子,被不由分说夺走了心爱的玩具。
“你知道吗,亲爱的潘克拉特。”佩尔西科夫说着,把头转向窗外,“我的那个老婆,十五年前离家出走,后来进了轻歌剧院,可现在,她死啦……真是一言难尽啊,亲爱的潘克拉特……有人写信告诉我了……”
在蛤蟆的连连哀叫声中,暮色吞没了教授,夜……就这样降临了。莫斯科……不知道在什么角落里,几盏雪白的球灯,在窗外亮了起来……潘克拉特心疼起教授来,一时害怕得不知所措,两手贴紧了裤缝……
“去吧,潘克拉特。”教授语气沉重,摆了摆手,“去睡觉吧,乖,亲爱的,潘克拉特。”
黑夜降临。潘克拉特走出了实验室,连自己都搞不清为什么,竟然踮着脚尖跑回了小房间。在屋子角落里的一堆破烂里翻刨一阵,找出一瓶已经开了封的俄罗斯伏特加酒,往肚子里咕嘟咕嘟灌下一茶杯左右。随即嚼了几口撒了盐的面包,眼里这才有了些许笑意。
临近午夜时分,灯光幽暗的门厅里,潘克拉特光着脚坐在长条凳上,和因为值班而睡不着的圆顶礼帽聊天,一只手还伸进印花衬衫挠着胸脯。
“还不如杀了我呢,真的……”
“他真的哭了?”圆顶礼帽很好奇。
“真……真的啊……”潘克拉特深信没有看错。
“真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圆顶礼帽表示赞同,“不过可以理解,毕竟青蛙没法取代老婆。”
“那当然。”潘克拉特表示同意。
他想了想,又说:
“我倒是想把婆娘的户口迁到这里来……真的,她在乡下待着有什么意思。只不过这些爬虫她肯定忍受不了……”
“那还用说,那些家伙看着就恶心。”圆顶礼帽附和道。
科学家的实验室里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没有开灯,因为门底下没有一丝光线透出来。
* * *
(1) 这是布尔加科夫故意采用的姓氏,暗示劫数来临。
(2) 俄罗斯的工业城市,距离莫斯科1054公里。
(3) 俄罗斯欧洲部分中部城市,位于奥卡河畔,距离首都莫斯科188公里。
(4) 俄罗斯中央黑土区经济区最大工业和文化中心,位于沃罗涅日河同顿河汇流处附近,距离莫斯科445公里。
(5) 位于俄罗斯莫斯科州西北部,莫斯科西北129公里的拉马河畔。
(6) 位于北德维纳河河口附近,历史上是俄罗斯重要的港口。
(7) 位于亚欧大陆东面,阿穆尔半岛最南端,原名海参崴。
(8) 这两个地方都是位于阿塞拜疆的居民点。
(9) 哈萨克斯坦居民点。
(10) 休斯先生即查尔斯·埃文斯·休斯,1921——1924年任美国国务卿。
(11) 作者暗指当时非常著名的记者科利佐夫(1898——1940),他也是布尔加科夫在长篇小说《大师与玛格丽特》中柏辽兹的现实原型之一。
(12) 加里宁格勒的旧称。
(13) 1920年底,由列宁授意高尔基筹办成立。
(14) 这句话听起来可以理解为:“外面有麻烦来找您。”
(15) 洛克的名字Рокк与俄语单词“麻烦:Рок”发音相同。教授故意调侃地使用了“Рок”一词。根据小说情节的发展,教授在劫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