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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鸡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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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个远离行政中心的小县城里,以前这里叫作特罗伊茨克,现如今改名为斯捷克罗夫斯克(1),属于科斯特罗马省下辖的一个镇。小县城里有一条大教堂街,现在已改名为人员街。路上有座小房子,从里面走出一个扎着小头巾的女人,身穿一条灰底的印花裙子。只见她刚一踩上台阶,就嚎啕大哭起来。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以前教堂牧师的遗孀德罗兹多娃。她的哭声是如此高亢,很快,便有个女人从街对面一座小房子的窗户里探出了头。那女人披着一块长长的厚绒头巾,大声打招呼:

    “你怎么啦,斯捷潘诺夫娜,还在闹啊?”

    “十七只了呀!”涕泗滂沱的前牧师老婆越哭越起劲。

    “唉哟————唉————哟————哟。”披着长头巾的女人也晃着脑袋悲悲切切地凑起热闹来,“这,可怎么得了哦?一定是上帝发了大脾气,一准是的!那只鸡真的没救了吗?”

    “你来看看呀,过来看看呀,玛特廖娜。”牧师老婆伤心地嘟囔着,痛惜而又大声地吸着鼻涕,“你看看呀,它这是怎么啦!”

    灰色的篱笆小门歪歪斜斜地被带上了,女人光着两只脚啪嗒啪嗒踩着路面的尘土走了过来。于是,已经被泪水泡湿了的牧师老婆便领着玛特廖娜走进自家的养鸡场。

    值得一提的是,自从1926年反宗教浪潮把神父萨瓦基·德罗兹多夫打击得伤心欲绝,不久一命呜呼以后,他的遗孀并没有一蹶不振,她反而开办了一家生意极为兴隆的养鸡场。不过,就在寡妇的养鸡事业刚刚开始飞黄腾达时,一场重税从天而降,差点没让她的养鸡场就此关门大吉。幸亏遇到了好人,他们给寡妇出了个主意,让她向地方政府递交了一份开办养鸡劳动互助组的申请。互助组的组员除了寡妇德罗兹多娃自己以外,还有她忠实的女仆玛特廖什卡(2),和她的哑巴侄女。于是寡妇的税就这么被免了,打那以后她的生意一飞冲天。直到1928年前,她的鸡舍围着自家小院子的四面墙整整搭了一圈。院子里成天尘土飞扬,多的时候养了250只母鸡,其中甚至还有几只九斤黄鸡。每逢周日,寡妇的鸡蛋都会在斯捷克罗夫斯克的市场上叫卖。在省会坦波夫也有人做着寡妇家鸡蛋的买卖,就连先前“莫斯科奇奇金奶酪黄油商店”(3)的玻璃橱窗里,有时候都能看到寡妇的鸡蛋。

    就这样从一清早到现在,已经是第十七只婆罗门鸡了,而且还是一只非常可爱的凤头鸡。凤头鸡在院子里走着走着就开始吐起来。“咳……呜……咕……咕,咯————咯————咯。”东倒西歪晃着身体,朝着太阳翻起了忧伤的两眼,就好像在同太阳作最后一次道别。互助组成员玛特廖什卡蹲在鸡的面前,端着一碗水手舞足蹈。

    “小凤头呀,小乖乖……嘬————嘬————嘬……把水喝了吧。”玛特廖什卡苦苦哀求,紧追不舍地端着水碗凑近凤头鸡的嘴,但是凤头鸡根本没有喝的意思。它张大了喙,高高把头仰起,紧接着竟然咳出血来。

    “耶稣我的主啊!”老太婆一拍大腿失声大叫,“这下可怎么办哪?血就跟喷出来一样。我还从没见过这种事情,这准是犯了天怒呀,母鸡像人一样闹起肚子来啦。”

    这几句话真的成了可怜的凤头鸡奔赴黄泉时的临别赠言。只见它突然向一侧栽倒,无力地用喙啄了几下泥土,顷刻便翻起了白眼。随后,身体转了个个儿,仰躺在地,两只爪子直直向上挺起,便一动不动了。玛特廖什卡扯开了低音嗓门嚎丧起来,手里端着的水碗也洒了。互助组主席,神父的老婆也跟着哭天抢地。这时,老太婆又趁机把嘴凑到寡妇耳边悄悄说:

    “斯捷潘诺夫娜,肯定是有人把你的鸡给害死了,这话要是有假,我就把泥土吞下去。哪里见过这种事情!鸡根本就不会得这样的病呀!准是有人对你家的鸡施了咒。”

    “我哪里惹了这些冤家对头哟!”神父老婆对着苍天喊冤,“他们这是不想让我在这世上活下去了吗?”

    一只精瘦健壮而又毛发蓬乱的公鸡,先是以嘹亮的啼鸣回答了她,紧接着便活像一个刚离开啤酒馆的神情恍惚的醉鬼,侧着身子晃晃悠悠地从鸡舍里挤了出来。它朝两个女人瞪着凶狠的眼珠子,在原地先是踏了几步,接着像老鹰一样张开了翅膀,但并没有飞走,而是在院子里跑了起来,转着圈地跑,就像一匹被缰绳勒住了的马儿。接连跑了三圈,它停了下来,似乎是觉得反胃,张嘴就开始呕吐,一边还呼哧直喘。一会儿工夫就吐得周围血迹斑斑,紧接着仰天躺倒,两只爪子像桅杆一样笔直地指向了太阳。女人们的嚎哭响彻整个院子。而回应她们的,则是鸡舍里汇成一片焦躁不安的“咯咯哒”和“扑棱棱”。

    “看看,这不是中邪了还能是什么?”老太婆面有得色,“快去把谢尔盖神父叫来吧,让他给做一场法事。”

    傍晚六点整,太阳那张火红而又丑陋的嘴脸已经低低地卧进向日葵花丛幼嫩却也同样丑陋的嘴脸里。养鸡场的院子里,教堂的院长谢尔盖神父结束了祷告,从套头的长巾(4)里钻了出来。几个好奇心强烈的人正探头探脑地从破旧的围墙上和墙缝里朝里面张望。悲痛欲绝的神父太太,紧紧贴住十字架,把一张破旧不堪的卢布塞给了谢尔盖神父,这张卢布已经被湿哒哒的眼泪泡得泛黄。这个举动让神父不免心有所动,他叹着气,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意思大概是说,这是上帝降怒于世人了。说这些话的时候,神父的表情像是对上帝震怒的原因已然一清二楚,但究竟是什么原因,他又不愿意泄露天机。

    随后,外面的人群散去了。因为鸡都是很早就睡觉的,所以谁都没发觉,神父太太德罗兹多娃邻居家的鸡舍里,有三只母鸡和一只公鸡很快也死了。这几只鸡先是和德罗兹多娃家的鸡一样哇哇呕吐,但由于鸡舍是封闭的,所以它们死的时候也是静悄悄的。那只公鸡从木架上倒栽葱跌下来,以同样的姿势一命呜呼了。至于寡妇家的鸡群,则在祷告结束后就一个接一个地死掉了。夜幕降临前,鸡舍里变得死一般寂静,家禽僵硬的尸体成堆成堆躺倒在地。

    清晨,整个小镇像遭到了雷劈,被震醒了。事态已经发展到了诡异而又惊悚的地步。到了午时,整条人员街上,只街道尽头一栋小房子里有三只鸡还活着,那里是财政检察员租住的房子,即便是那三只鸡,也没能熬过下午一点就断了气。到了晚间,斯捷克罗夫斯克镇已经变成了马蜂窝,一个令人胆寒的词嗡嗡地响彻全镇————瘟疫。于是,德罗兹多娃的姓氏就上了《红色斗士报》,文章的标题是:“难道真的是鸡瘟?”消息就这样传到了莫斯科。

    * * *

    佩尔西科夫教授的生活已经变了味,变得奇怪,变得不安,变得躁动。总之,这样的状态下是根本没办法好好工作的。第二天,也就是他摆脱了阿尔弗雷德·布隆斯基后,便不得不把研究所实验室里的电话线给拔了,把听筒也摘了。晚上乘坐有轨电车经过狩猎市场时,教授抬头便望见挂着《工人报》黑字标语的高楼顶上正在播放着他本人的形象。教授浑身哆嗦,脸色铁青,眨巴着眼睛,一头就要钻进出租车。背后却有人拽住了他的袖子,原来是装着机械假肢的圆球裹了毯子跟着钻了进来。楼顶雪白的屏幕上,教授正慌忙用两只拳头遮挡紫色的强光。随后又打出一行醒目的红色字幕:“佩尔西科夫教授出行途中,为我们的知名记者斯捷潘诺夫船长披露详情。”果不其然:一辆散了架的小汽车顺着沃尔洪卡街驶过基督大教堂时,里面出现了正拼命挣扎的教授,那副嘴脸简直就是一匹走投无路陷入绝境的狼。

    “这帮畜生,简直不是人。”动物学家咬牙切齿忿忿骂了一句,坐车远去。

    就在那天晚上,回到位于普列奇斯坚卡的家中,动物学家看到了女管家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留的条子,一共十七张,都是电话号码,全是他不在家里的时候打来的,外加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的一份口头声明,抱怨她已经受够了。教授本想把这些留言一撕了之,但他中途住了手,因为看到了其中一个电话号码旁标注着:“人民保健委员”。

    “这是什么?”这位科学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要搞什么名堂?”

    当晚十点一刻,门铃声响了起来。来了一位穿着体面光鲜到让人觉得刺眼的先生,教授被迫和他进行了交谈。教授接待他,完全是因为他的名片,上面(没有标注姓和名)印着:“驻苏维埃共和国外国代表机构贸易处全权长官”。

    “真是撞了鬼。”佩尔西科夫破口大骂,把放大镜和几张图表扔到绿色呢绒桌面上,然后吩咐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

    “把他带到这里来吧,来书房,就是那个全权长官。”

    “我能怎么为您效劳呢?”佩尔西科夫没好气地发问,那语气让长官打了几个哆嗦。佩尔西科夫把眼镜从鼻梁推到额头上,又把它放了回来,仔仔细细打量起来者。只见那人油头粉面,全身珠光宝气,右眼上还架着一副单片眼镜。“这人怎么就那么面目可憎呢。”佩尔西科夫没来由地讨厌这副嘴脸。

    来人的开场白拐弯抹角不着边际,先是请求允许抽一支雪茄,于是佩尔西科夫只好非常不情愿地请他坐下。接着来人便开始了冗长的致歉,说他来得太晚了:“不过呢……白天也无论如何抓不到教授啊……嘻嘻……帕尔东(5)……是遇见(这人笑起来活像鬣狗在抽抽嗒嗒地哭)。”

    “是啊,我很忙。”佩尔西科夫干净利落地打断他,对方再次哆嗦了一下。

    可是他还是厚着脸皮打扰眼前这位著名的学者:“常言道————时间嘛————就是金钱……我抽雪茄不碍事吧,教授?”

    “呜————嗯————呜。”佩尔西科夫的回答算是默许了对方。

    “教授————您是发明了生命之光吧?”

    “饶了我吧,哪来的什么生命之光?!这全都是报纸记者的胡编滥造!”佩尔西科夫激动起来。

    “啊哈,不是吧,嘘————咳————呵……”他太清楚这种谦虚了,这分明就是所有名副其实的学者都擅长对外展示的形象……“这有什么好谦虚的呢……今天还收到不少电报呢……世界各大城市,比如华沙、里加(6)就已经传遍了关于生命之光的消息。佩尔西科夫教授已经名扬四海啦……整个世界都屏住呼吸关注着佩尔西科夫教授的研究工作呢……不过,大家都心知肚明,学者在苏维埃俄罗斯的境遇有多糟糕。安特尔努苏阿吉(7)……这里没有外人吧?……好可惜,这个国家不懂怎么珍惜科学家的劳动,所以有人很想和教授沟通一下……有一家外国政府,想为佩尔西科夫教授提供完全无私的援助,用以支持实验室的研究工作。就像《圣经》上说的,何苦要在这里对牛弹琴呢。那个政府很清楚,1919到1920年间,在那场……嘻嘻……革命中教授遭受了什么样的冲击。嗯,当然啦,这事情会严格保密……只要教授把研究结果介绍给政府,作为回报,它一定会资助教授。教授不是已经发明了一个暗箱吗,要是能看一下这个暗箱的图纸,那也挺有意思啊……”

    说到这里,来人便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掏出一叠白花花的纸钞……

    “这是一点小意思,五千卢布,就当是定金吧,教授请当即收下……也不用给我收条……教授您要是提起什么收条之类,倒会让我这个全权贸易长官不好意思的呢。”

    “滚!!!”佩尔西科夫猛然间一声可怕的怒喝,把客厅里钢琴细巧的琴键都震出了共鸣。

    来人刹那间就从眼前消失了,速度之快,以至于一分钟后,气得浑身发抖的佩尔西科夫甚至开始怀疑,这人是真的来过,还是自己的一时幻觉。

    “这是他的套靴吗?!”过了一会儿佩尔西科夫又在门厅里嚎叫起来。

    “是他忘记穿了吧。”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吓得直哆嗦。

    “把它们扔出去!”

    “我能扔哪儿去啊。他还要回来拿的。”

    “那就送到房管委去。记得要收据。立刻把这双套靴拿走!交给房管委!间谍的套靴就交给他们管了!……”

    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一边划着十字,一边拿起这双奢华考究的皮套靴从消防通道的后门走了出去。她在门后站了一会儿,随即便把套靴藏进了消防工具箱里。

    “交了吗?”佩尔西科夫余怒未消。

    “交了。”

    “收据给我。”

    “咳,弗拉基米尔·伊帕季奇。房屋管理书记是个文盲呀!……”

    “立刻。马上。给我,把收据,拿来。随便去找个会写字的狗崽子替他写!”

    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走了出去。一刻钟后她回来了,拿来一张字条:

    “收到佩尔西科夫教授交来粪靴一又(8),纳入公共基金。科列索夫。”

    “这又是什么?”

    “取物牌子啊。”

    佩尔西科夫抬起腿来把取物牌跺得稀碎,又把收据压到镇纸下藏好。一个想法紧接着便冒了出来,他那尤为凸出的额头上顿时布上了愁云。他扑向电话,一通铃响把研究所里的潘克拉特闹醒了,他问:“一切都还顺利吗?”潘克拉特在听筒里哇啦哇啦嚷嚷了好一阵子,倒是也能听明白他在叫嚷什么,意思大概是说,一切都还挺顺利的。不过佩尔西科夫放心了还不到一分钟,便又皱起了眉头,赶紧抄起电话,冲着话筒连声说:

    “请帮我接一下,就是那个,卢比扬卡(9)。梅尔西(10)……我不知道这事情该找你们当中哪位说……我这里来了一些可疑的家伙,穿着套靴,是的……第四大学教授佩尔西科夫……”

    通话突然被戛然中断了,佩尔西科夫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咬着牙悻悻地咒骂。

    “您要喝茶吗,弗拉基米尔·伊帕季奇?”玛丽亚·斯捷潘诺夫娜把头探进书房胆怯地问道。

    “我现在什么茶都不想喝……哼————哼————哼,让他们统统见鬼去……这些人一个个都像发了疯一样。”

    不多不少刚过十分钟,教授在自己的书房里又接待了新的来客。其中一个显得和颜悦色,滚圆的身材,很有礼貌,穿着一件朴素的弗伦奇式(11)防护军装,下身一条紧腿裤。他的鼻子上架着一副夹鼻镜,看上去像一只水晶蝴蝶。他给人留下的总体印象还不错,让人想起穿漆面靴子的天使。另外一个是矮个子,穿一身便服,脸上的神情尤为忧郁,看上去就好像身上这套便服让他觉得不自在。第三位来客的行为比较特别,他没有走进教授的书房,而是留在了昏暗的门厅里。在这个位置上,书房里灯光照到的一切,和香烟薄雾笼罩的一切,都能被他尽收眼底。第三位来客同样穿着便服,但脸上一副茶色夹鼻镜却格外引人注目。(12)

    书房里的两位来客几乎要把教授折磨疯了,他们一边翻来覆去审视着名片,一边刨根究底地盘问着五千卢布的事情,还一次又一次强迫教授描述来人的外貌特征。

    “鬼才知道呢。”佩尔西科夫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话,“嗯,他那张嘴脸让人反胃。像是个退化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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