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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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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披着玄狐毛皮大衣迈步进门,无数晶莹的雪花闪闪发光,浑身上下散发着橘子、雪茄、香水、柠檬、汽油、花露水和呢绒的气味。他的声音也立刻像发号施令的扩音器,传遍了整套公寓。

    “你这猪头,干吗把猫头鹰扯碎了?它怎么你了?怎么你了,我问你?干吗把梅奇尼科夫教授(7)的雕像也砸了?”

    “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这条狗就该用鞭子结结实实地打,哪怕就打一次也好,”季娜怨气冲天,“要不然它就完全给宠坏了,您看看,它把您的胶鞋咬成什么样了。”

    “打可不行。”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激动起来,“这一点你要永远记住。人也好,动物也好,只能劝导。今天肉喂过了吗?”

    “老天,它已经把家里吃空了。您都多余问,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我就纳闷了————它怎么就撑不死。”

    “它能吃就让它吃吧……猫头鹰怎么你了,坏蛋?”

    “呜————呜!”狗仿佛讨好似的一声哀叫,摊开爪子,肚子贴地爬了开去。

    但紧接着,伴随着一阵嘈杂,狗被揪住脖颈,拽着穿过了候诊室,一径被拖进了办公室。狗不停地低声叫着,反抗着,拽住地毯,屁股蹭地,就像是在演马戏。办公室中间的地毯上,躺着玻璃眼珠的猫头鹰,已经被开膛破肚,几根红色的布条暴露在外面,散发着一股卫生球的气味。

    桌子上散落着砸碎了的雕像碎片。

    “我特意没收拾,就是想让您好好看看。”季娜痛心不已地汇报,“它居然跳上桌了,混账东西!咬住猫头鹰的尾巴————咔地一下!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它已经把猫头鹰扯碎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您把它的脸往猫头鹰身上撞几下,让它知道弄坏东西的下场。”

    狗开始叫起来。虽然它死死扯住地毯,可还是被拖去撞猫头鹰。于是狗便泪如雨下,心中叫苦:“打我吧,只要不把我赶出去就行。”

    “今天就把猫头鹰送去给标本匠。另外,我给你8卢布,还有15戈比坐有轨电车的钱,你去缪尔百货店(8)给它买一副好一点的带链条的项圈。”

    第二天狗就被戴上了漂亮的宽皮带项圈。刚开始的时候,一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狗立刻沮丧不已,夹紧了尾巴跑进浴室,想方设法要在柜子或者抽屉上把项圈蹭断。但很快狗就明白了,它的这种做法实在愚蠢透顶。季娜牵着链条带它去奥布赫夫胡同溜达,狗觉得自己像个囚犯一样,满心羞愧。但沿着普列奇斯坚卡大街一直走到基督教堂后,它彻底领悟了项圈在生命中的意义。一路之上,所有遇到的狗都对它报以疯狂嫉妒的眼神。缪尔特威胡同旁,还有一条瘦高的断尾巴野狗对它一通乱叫,骂它是“老爷家的奴才”和“走狗”。穿过有轨电车轨道的时候,连一个警察也朝项圈投来善意和尊敬的目光。当他们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更是发生了闻所未闻的事情:门卫费奥多尔亲自打开了大门,把沙利克放了进去,还对季娜夸道:

    “呵,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长毛狗养得真不错。肥得流油啊。”

    “能不肥吗,吃得比六条狗还多。”漂亮的季娜给出了解释,她的两颊冻得通红。

    “原来项圈就跟皮包一样。”狗不无俏皮地暗自得意,便晃动着屁股,老爷一样走上了二楼。

    享受了项圈带来的好处后,狗造访了这个天堂里最重要的地块,也就是迄今为止仍严厉禁止它进入的地方————厨娘达莉娅·彼得洛夫娜的王国。整套公寓都比不上达莉娅王国里两寸见方的小角落。上方铺着瓷砖的黑色炉膛里,终日不断地喷着熊熊的火苗。烤箱里噼啪作响。暗红色的火苗,舔亮了达莉娅·彼得洛夫娜脸上从不褪色的热辣和饥渴的情欲。她脸上亮闪闪地泛着油腻,时髦的鬓发挂在耳边,浅色的头发在后脑勺被挽成一个髻,22颗人造钻石在上面光芒四射。金黄色的锅子贴着墙壁在挂钩上排成一溜,整个厨房充斥着各色气味,盖着盖子的容器里咕嘟的沸腾声和咝咝的冒气声不绝于耳……

    “滚!”达莉娅·彼得洛夫娜一声大吼,“滚,你这个撒野的小偷!跑这里来添乱!看我用炉条打死你!……”

    “你说什么呢?喂,叫什么叫?”狗讨好地眯起眼睛,“我怎么会是小偷?您没看见我戴着项圈吗?”它把脸探了进来,侧着身子钻到门里。

    沙利克这条狗也许掌握了某种征服人心的秘诀。两天后它已经躺在煤篓边,看着达莉娅·彼得洛夫娜忙碌了。只见她操起锋利而又狭长的菜刀,剁掉瘫软的松鸡的头和爪子,随后,像个凶残的刽子手一样,剥下骨头上的肉,从鸡肚子里掏出内脏,又把什么东西放进绞肉机绞碎。此时,沙利克便趁机撕咬松鸡的头。达莉娅·彼得洛夫娜又从盛着牛奶的小碗里捞出几块浸透的面包,在砧板上和肉糜拌在一起,浇上奶油,撒上盐,最后在砧板上摊成一块块肉饼。炉膛里的火呼呼直冒,堪比火灾现场,平底锅里咕嘟嘟地冒着泡,油花四溅。风门不时地被火苗啪地弹起,露出火舌翻滚、烈焰辉映的可怕地狱。

    晚上,火盆大口熄灭了,厨房窗口只有下面一半遮上了白色的小窗帘,而透过上半个窗口仍能看到普列奇斯坚卡大街已是浓重而又肃穆的夜色,一颗孤星在眨着眼。

    厨房的地板还是湿漉漉的,锅子隐隐约约闪着神秘的光,桌子上放着一顶消防帽。沙利克躺在炉台上,活像大门口的石狮子,它好奇地竖起一只耳朵,窥视着季娜和达莉娅·彼得洛夫娜的房间。只见开着一条缝的门背后,有个腰间系着宽皮带的黑胡子男人,正激动不已地抱住了达莉娅·彼得洛夫娜。她的脸上依旧燃烧着饥渴与情欲,只是敷了太多粉底的鼻子看上去毫无生气。一道光正透过门缝落在黑胡子的脸上,他嘴里叼着的一朵复活节玫瑰花垂落下来。

    “你中邪了,这么缠着我,”达莉娅·彼得洛夫娜在幽暗中嗔怪道,“快放开!季娜就要回来了。你这是怎么了,难道也做了手术变年轻了?”

    “我们可用不着这个。”黑胡子气喘吁吁,难以克制自己的激情,“您就是一团火啊!”

    普列奇斯坚卡大街的那颗星星,每天晚上都会被沉重的窗帘遮住。如果大剧院没有上演《阿伊达》,如果全俄罗斯外科医学协会也没有召开例会,那么这个时候上帝就应该深深陷在办公室的扶手椅里。此时天花板下的灯关着,只有桌子上亮着一盏绿色的台灯。

    而躺在地毯上阴影里的沙利克,刚好全神贯注地目睹了一些可怕的事情。在几个盛有刺鼻难闻的浑浊浆液的玻璃容器中,浸泡着人的脑髓。上帝的双手戴着褐色胶皮手套,臂肘裸露在外。只见他滑腻腻圆滚滚的手指在曲折的脑回中游走。

    上帝还时不时拿起小巧锃亮的手术刀,轻轻地切开富有弹性的黄色脑髓。

    “驶向尼罗河神圣的彼岸。”上帝咬着嘴唇,回想起大剧院里金碧辉煌的景象,轻声哼唱了一句。

    暖气管这时烧到了最热的温度。热量通过管子直达天花板,再从天花板延伸到整个房间,狗的皮毛一下子恢复了光亮,尽管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还没有亲自给他梳毛,但是已经可以预见,跳蚤早晚难逃一死。地毯压低了公寓里的声响。随后入口处的门,远远清脆地响了一阵。

    “琴卡(9)看电影去了。”狗暗自盘算,“等她回来,就能吃到夜宵了。今天,应该会有小牛排吧!”

    * * *

    这是可怕的一天,沙利克一大清早就被不祥的预感刺痛了。于是它便猝然哀嚎起来。半碗燕麦粥和昨天吃剩的羊骨头就是它的早餐,它也吃得味同嚼蜡。它百无聊赖地走进候诊室,对着自己在镜子里的影子低低吠了一声。但是,除了白天季娜牵着它去林荫路遛了一次弯以外,这一天过得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今天没有门诊病人,因为周二本来就是不接诊的。所以上帝坐在办公室里,几本印有五颜六色插图的厚厚的书摊开着放在桌上。大家都在等待用餐时间。狗一想到今天的第二道菜是火鸡————这是它在厨房获取的可靠情报————它的心情多少有点好转了。经过过道的时候,狗听见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办公室里突然响起了刺耳的电话铃声。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拿起听筒,仔细听了一会儿,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太好了。”这是他的声音,“现在您就送过来,马上!”

    接着他便手忙脚乱起来,按响电铃,对进来的季娜下达了立刻用餐的命令。

    “上菜!上菜!上菜!”

    餐厅里顿时响起盘子的碰撞声,季娜来回奔忙,而厨房里却传来达莉娅·彼得洛夫娜的抱怨,说火鸡还没有熟。狗的心里再次有了紧张不安的感觉。

    “我讨厌家里乱哄哄的。”狗忐忑不安起来……它刚这么一想,乱哄哄的气氛骤然变得更加令人紧张了。这全都得怪先前被它咬过的博尔缅塔尔大夫。他带来一个臭气熏天的箱子,甚至还没有脱外套,就拎着箱子穿过过道直奔检查室。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立刻放下了还没喝完的咖啡————这样的事情可从未有过,迎着博尔缅塔尔跑了出去————这样的事情也从未有过。

    “什么时候死的?”他大声问。

    “三个小时以前。”博尔缅塔尔连落满了雪花的帽子都没有摘下,便立即打开了箱子。

    “这是什么人死了啊?”狗的心里掠过一阵沮丧和不快,随即一头钻到了教授脚下,“大家都团团转的样子,真让人受不了。”

    “别碍手碍脚,走开!快,快,快!”狗似乎觉得,菲利普·菲利波维奇的叫喊声响彻了所有的角落,所有的电铃也都被他按响了。季娜跑了过来。“季娜!快把达莉娅·彼得洛夫娜叫过来,让她记录来电,谁都不准接待!我需要你帮忙。博尔缅塔尔大夫,求求您,抓紧时间,快,快!”

    “好烦啊,真讨厌。”狗抱怨地皱起了眉头,转身去其他地方溜达了,而此时的检查室已经乱作一团。季娜的身上突然多了一件殓衣一样的白大褂,只见她从检查室跑去了厨房,转眼又跑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去找吃的吗?随他们怎么乱去吧。”狗刚刚打定了主意,却突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什么都不要给沙利克吃。”检查室里雷鸣般的一声令下。

    “你一定要看住它。”

    “把它关起来!”

    于是沙利克被哄进了浴室,关了起来。

    “真可恶。”沙利克只好坐在昏暗的浴室里暗自埋怨,“这也太傻了……”

    就这样,它在浴室里待了大约有一刻钟,心里面七上八下,一会儿怒火中烧,一会儿又颓废沮丧。这一切都显得那么地无聊,那么地不明不白……

    “好吧,您就等着明天穿胶鞋吧,最最尊敬的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它暗自盘算着报复的计划,“既然已经买过两双了,那就再买一双吧。您以后就不会再把狗关起来了。”

    但是它这个恶狠狠的念头突然被打断了。不知道为什么,它突然间清晰地回忆起了儿时生活的片段————就在普列奥布拉任斯基城关(10)旁边,有一个宽敞的大院子,洒满了阳光,太阳被酒瓶子折射得支离破碎,碎裂的砖块,还有一条无忧无虑的流浪狗。

    “不,想到哪儿去了,再自由我也不愿意离开这里,干吗要骗自己呢,”狗呼哧呼哧地吸着鼻子,怀念着过去,“我已经习惯了。谁让我是老爷家的狗呢,是有修养的动物,是见过世面的。再说了,自由算得了什么?只不过就是迷障、是幻觉、是假象……不过是那些时运不佳的平民在胡说八道……”

    可是不一会儿,浴室里的昏暗似乎变得狰狞起来,于是它一声嚎叫,猛地撞向房门,用爪子不住地挠起门来。

    “呜————呜————呜!”它的哀嚎就像空桶里的回声,顿时传遍了公寓。

    “我一定要再去找猫头鹰算账。”狗狂躁不安,却又毫无办法。过了一会儿,它累了,便躺了一会儿。可当它站起来的时候,浑身的毛发都一根根竖了起来,因为它似乎在浴盆里看到了一双丑陋不堪的狼的眼睛。

    就在它焦躁近乎发狂的时候,门被推开了。狗赶紧走了出去,它抖了抖毛,满心不痛快地朝厨房走去。但季娜却一把拉住项圈,使劲地把它拽进了检查室。狗的心底泛起一阵凉意。

    “这是要我去做什么?”狗满腹疑云,“那半边伤口长好了啊,真搞不懂。”

    于是狗在镶木地板上四脚打滑地被拖进了检查室。屋子里从未见过的照明立刻震撼了它。天花板上白色的灯球亮得刺眼。白色的光芒中站着一位祭司,正含糊不清地哼唱着尼罗河神圣的彼岸。不过凭着模糊的气味,狗好歹辨认出来,那就是菲利普·菲利波维奇。一顶白色圆帽子盖住了他修剪过的白发,让人想起牧首的僧帽。此刻的上帝从头到脚一身白,外面还系着一条狭长的橡胶围裙,也像极了神甫胸前绣着十字架的长巾。他的两手已经戴上了黑手套。

    同样戴着僧帽的还有被咬的那个人。长桌子已经被摆开,边上还推来了一张闪闪发亮的四角小方桌。

    狗在这里最恨的,就是被它咬过的那个人,尤其痛恨他今天的眼神。平时他的眼神充满了勇气和坦率,而现在他的目光却左顾右盼地回避着狗的眼睛。他的眼神里透露着警觉和虚伪,内心深处显然隐藏着不可告人的勾当,甚至有可能是一整套犯罪计划。狗焦虑而又闷闷不乐地看了看他,便躲到角落里去了。

    “季娜,把项圈摘了。”菲利普·菲利波维奇轻声吩咐,“当心别把它惹急了。”

    季娜的眼神立刻变得像那个被咬的人一样可恶。她走到狗的跟前,明显是故作姿态一般抚摸了几下。狗焦躁不安而又不无鄙夷地看了看她。

    “好吧……你们有三个人呢。想要项圈,就拿去吧。真替你们害臊……总得让我知道,准备拿我干吗吧……”

    季娜解开项圈,狗甩了甩头,鼻子里出了口气。被咬的人随即出现在它眼前,身躯高大魁伟,浑身散发着一股难闻而又恶心的气味。

    “呸,好难闻……我怎么感觉那么恶心呢,好害怕……”狗一边想着,一边朝后退去。

    “抓紧时间,大夫。”菲利普·菲利波维奇有点不耐烦了。

    空气中骤然弥漫起一股甜丝丝的气味。被咬的人两眼警惕而又凶狠地盯着狗,从背后猛地抽出右手,迅速用一团湿漉漉的棉花捂住了狗的鼻子。沙利克一时间惊得不知所措,感觉有点头晕,但它还是及时跳开了。但被咬的人一个箭步跟了上来,再次用棉花蒙住了它的脸。狗顿时觉得喘不过气来,但它又一次挣脱了。“恶棍……”它心里只骂了一句,“想干吗啊……”脸再次被蒙住了。也就在这一刻,狗仿佛觉得检查室的中央突然出现了一汪湖水,湖面漂着几条小船,上面坐着几只快乐无比的狗,它们都来自阴曹地府,个个都长着粉红色的毛。狗腿仿佛失去了骨架,终于撑不住弯了下去。

    “上手术台!”菲利普·菲利波维奇兴奋的声音泉水般喷涌而出,随即便散落成了橙色的水柱。恐惧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喜悦。大约有两秒钟的时间,渐渐昏死过去的狗喜欢上了被咬的人。接着整个世界都颠倒了乾坤,但还是能感觉到有一只冰凉却又温柔的手触摸到了它肚子的下方。然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 * *

    (1) 塞米拉密达是传说中的亚述女王,据希腊文学作品描述,亚述国的许多次远征以及建造“空中花园”都是她的事迹。

    (2) 1924年,1号红酒窖,即后来的“水晶”酒厂出产了第一批30度的伏特加酒。作家在日记中写道:这种酒口味不如以前,价格却贵了三倍……

    (3) 法国红酒品牌。

    (4) 季娜的昵称。

    (5) 指俄罗斯民间传说中的巫婆。

    (6) 西班牙流浪汉是指20世纪20年代席卷欧洲的西班牙流行性感冒。

    (7) 俄罗斯著名的生物学家。

    (8) 莫斯科最大的购物中心ЦУМ(中央百货商店)的前身,位于彼得罗夫卡的综合商场。

    (9) 季娜的昵称。

    (10) 这是一处广场所在地,与主人公同姓,但两者之间并没有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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