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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国王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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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我相差这么远,但我们又是如此相近!……呃!他们总是我的孩子。当他们说傻话的时候,我真想请他们原谅我怎么把他们造得这样傻。侥幸他们自己倒很满意,觉得自己很美!……让他们自我欣赏吧,我很高兴;但是我受不了的,是他们不能容忍别人的丑陋。别人爱多丑,就让他们多丑好了。

    他们四个张牙舞爪,横眉怒目,活像四只发怒的公鸡,已经准备动武。我安安静静地观察着,然后说:

    “好极了!好极了,我的小羊,我看并没有谁敢剪你们背上的毛呀。血气旺是好的(当然!这都是我的血液),声音高更好。现在我已经听过你们说什么,应该轮到我说了!我的舌头发痒。你们歇一下吧。”

    但是他们并不急于服从我。一句话就使这场风暴爆发了。让·方苏瓦站起来,拿起一把椅子,艾蒙·米歇抽出他的长剑,安东拔出他的刀,而阿驴(他只会像小牛似的哞叫)却喊道:“救火!来水!”我看这四只畜生要互相残杀了。我随手抓起一件东西(恰巧是那把上面有两只鸽子的水壶,那把使我难受,却使佛洛里蒙觉得骄傲的水壶);我想也没有想到,就把它在桌上拍了一下,把它打成三块,同时玛玎也跑来了,她挥舞着一口热气腾腾的汤锅,威吓着要把热汤泼在他们头上。他们像一群小驴子似的叫着;但是只要我一驴鸣,没有哪头驴子敢不偃旗息鼓的。我说:

    “我是这儿的主人,听我的命令。肃静。啊!哈,你们疯了吗?难道我们团聚,是为了讨论尼塞教条[3]的吗?我很喜欢讨论,对的;但是,朋友们,请你们选几个新题目吧。这些题目已经使我厌烦死了。真见鬼,要是不争论你们就会生病的话,那就讨论讨论勃艮第的好酒或香肠,讨论讨论看得见、喝得着、摸得到、吃得下的东西:那我们还可以吃吃喝喝,审查它们好不好。但是讨论上帝,好天呀!讨论圣灵,我的朋友们,这只能证明我们没有心灵!……我不说信教人的坏话:我相信,我们相信,你们相信……你们爱信什么就信什么。不过谈谈别的事情吧:难道世界上就没有别的事了?你们每人都准能升天堂的。这非常好,我很高兴。人家在天上等着你们,每个上帝的选民都留好了位子;其余的人就只能待在乐园门口;这是当然的……呃!好上帝爱怎样安置他的客人,就让他怎样安置:这是他的事,你们不必多管,要做他的卫士。各人有各人的王国。天堂是上帝的,大地是我们的。如果可能,使大地更好居住,这才是我们的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大家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你们以为可以缺少你们哪一个吗?你们四个对于国家都有用处。国家需要你的宗教,让·方苏瓦,因为从前大家都信仰它;同样也需要你的宗教,安东,因为将来人家会信仰它;还需要你的冒险精神,艾蒙·米歇;也要你的稳重,阿驴。你们是四根栋梁。随便哪根弯了,房子就要垮台。只要你们自己站得住,塌了也不怕。这是不是你们想要得到的结论?多么有理,真高明!不过要是四个水手,在波涛汹涌的海上,在狂风暴雨的时刻,不但不小心操作,反而一味争辩,你们又会怎样批评他们呢?……我记得从前听过亨利王和内韦尔公爵的一次谈话。他们叹息法国人拼命要自相残杀的疯狂病。国王说:‘灰肚子圣者[4],为了要使他们安静,我真想叫人把他们装在麻布袋子里,一袋子装两个,一个激烈的修士和一个宣传疯狂福音的教士,把他们像一窝猫似的,一齐扔到罗瓦河里去。’内韦尔公爵却笑着说:‘若是我呢,我觉得只要把他们装在麻布袋里,送到小岛上去,也就够了;据说伯尔尼的先生们[5],就是把吵架的夫妇都送到小岛的海边,一个月之后,船再去接他们回来,发现他们全都温柔驯服,好像咕咕叫的鸽子。’你们也许需要同样的治疗法!小鬼?你们背对背站着,还哼什么?……呃!回过脸来互相瞧瞧,孩子们!你们尽管相信你们每个人都是另外一种材料造成的,都比你们的兄弟好得多;其实还是四团一样的面粉[6],四个一模一样的泼泥翁,四个尖酸刻薄的勃艮第人。瞧瞧你们脸上这个强横霸道的大鼻子,这张宽阔的大嘴巴,好像灌酒用的漏斗,这副粗眉大眼,它们想装出凶恶的样子,却又不得不笑。你们身上都有同样的记号!难道你们还不知道,你们互相伤害,那就是在毁坏自己?如果你们握手言欢,岂不更好?……你们的想法不一样。呸,这有什么关系!嘿!这岂不是更好!难道你们都要耕种同样的田地?一家人田地和想法越多,我们就越幸福,越有力量。扩张吧,繁殖吧,选择你们所能选择的土地和思想。各人有各人的思想,但是大家团结起来(喂,孩子们,互相拥抱吧!),那泼泥翁的大鼻子才能在田地里扩大它的影子,汲取世界的美丽!”

    他们不说话了,板着脸孔,闭紧嘴唇;但是我看得出,他们很难控制自己不笑。忽然,艾蒙·米歇哈哈大笑起来,他伸出手给让·方苏瓦说:“得了,鼻子大哥,好啦!傻瓜,讲和吧!”他们互相拥抱了。

    “玛玎,来呀!拿酒来祝我们健康!”

    这时我才注意到,刚才我气得用水壶拍桌子的时候,把手腕割破了。几滴鲜血染红了桌子。安东总是很严肃的,他举起我的手来,把玻璃杯放在我的手腕下面,接住了我深红的血管里流出来的液汁,并且庄严地说:

    “为了巩固我们的团结,让我们四个人都喝这杯酒吧!”

    “怎么了,怎么了,”我说,“安东,糟蹋上帝的红酒!呸!你真讨厌!倒掉这杯酒。谁要喝纯粹的血酒,干脆就喝自己的血吧。”

    说到这里,我们就大口喝酒,关于酒味,我们一点也没争执。

    他们走了之后,玛玎一面给我包扎手腕,一面对我说:

    “老坏蛋,你这一回到底达到目的了?”

    “你是说什么目的呀?是使他们言归于好吗?”

    “我说的是别的。”

    “那是什么呢?”

    她指着桌子上打破了的水壶。

    “你非常明白我的意思。不要假装没事……承认吧……你会承认的……得了,对着我的耳朵说。他不会知道的……”

    我假装吃惊,生气,糊涂,我否认;但却扑哧一声大笑起来……我笑得喘不出气。她重复对我说:

    “坏蛋!坏蛋!”

    我说:

    “它太难看了。听,我的好女儿:不是它,便是我,我们两个,总得去掉一个。”

    玛玎说:

    “留下的这个也不好看呀。”

    “至于这一个,随便他多难看!我可满不在乎。反正我看不见。”

    * * *

    * * *

    [1] 红蓝十字架,代表新教和旧教。

    [2] 原文为拉丁文。

    [3] 尼塞教条,做弥撒时念的经文。

    [4] 亨利四世诅咒时的口头禅。

    [5] 指瑞士联邦政府。

    [6] 原文为拉丁文。

    圣诞节前夕

    岁月好像一扇大门,在涂了滑润油的门枢上转动。门关上,又打开。白天有如折起来的布匹,被装进黑夜的有伸缩性的箱子里。它从箱子上面进去,又从箱子底下出来,到了圣吕西节[1],白天越来越长,就像跳蚤越跳越高一样。我从门缝里已经看见新年的眼睛闪闪发光。

    在圣诞节的前夜,我坐在大壁炉的炉檐下,好像在井底里,我斜着眼睛,望着高高的星空、眨眼的星星、胆战心惊的星光;我听见钟声在平滑的空气中飞翔,飞翔,歌唱着夜半的弥撒。我欢迎耶稣降生了,这个婴儿,在夜里这个时刻,在世界似乎完了的最黑暗的时刻降生了。他小小的声音唱道:“哦,白天,你要回来了!你已经来了。新年,你也来了!”希望也用温暖的翅膀,遮盖着冰冷的冬夜,使它软化。

    我独自一个人留在家里;孩子们都到教堂去了;这是我第一次圣诞节没有去教堂。我和狗儿“柠檬”、小灰猫“肥仔”待在一起。我们胡思乱想,瞧着火焰舐壁炉。我回味着这个晚上。刚才,这一家人都还在我身旁;我对睁圆了眼睛的格洛蒂讲仙女的故事,讲鸭尾巴、脱毛鸡、卖报晓的公鸡发财的小孩子,因为他把公鸡卖给坐车找黎明的人。我们很开心。他们听着,笑着,每个人都补充一句精彩的话。有时,大家都不开口,偷着瞧瞧沸腾的开水,燃烧的木柴,玻璃窗上颤抖的雪块,钻洞的蟋蟀。啊!多好的冬夜,多么安静,一小家人挤在一起多么温暖,深夜的梦想,心灵也喜欢放野马,不过它知道,即使它胡扯瞎说,也只是为了添些笑料……

    现在,算算一年的总账,我发现六个月内,什么都丢光了:老婆,房屋,银钱,还有两条腿。但是最有趣的,是在最后结账的时候,发现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富有!人家说我什么都没有了?不对,我只是什么负担都没有了。呃!我已经放下了担子。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比现在更清爽,更自由,更可以在幻想的洪流中任意游荡……但是,就在去年,谁敢说我会这样轻松愉快地接受这个变化!难道我没有赌咒发誓,说是一直到死为止,都要做我家里的主子,做我自己的主子,决不依赖别人,吃的住的,玩的乐的,都只肯靠自己!啊!谋事在人……最后,事情变得和人的愿望完全不同;但是这样变化也蛮好。总的说起来,人毕竟是种好动物。一切对他都好。他能同样适应幸福,痛苦,饱暖,贫穷。给他四条腿,或者除掉他原有的两条,使他变聋,变瞎,变哑,他都会想出办法来适应,自己设法来看,来说,来听。他好比一块可以拉长,可以压缩的白蜡;灵魂的火焰正在锻炼它。感到人的心灵和肌肉能够这样伸缩自如,真美!人在水里可以做鱼,在空中可以做鸟,在火里又会变火蛇,而在地上,还可以做一个快乐的和水火风土四大元素斗争的人。因此,你失掉的东西越多,你就越富有;因为心灵会创造你所缺少的东西:修剪了枝叶的树木不是长得更高吗?我有的东西越少,我的生命就越丰富……

    半夜。钟声叮当响了……

    神圣的婴儿降生了……

    我唱着圣诞歌……

    吹吧,双簧管,唱吧,小风笛。

    啊!他多么迷人,多么美丽!……

    我昏昏沉沉,打了一个瞌睡,但还是紧紧地靠住壁炉,免得掉到火里去……

    他降生了……双簧管,吹吧,唱吧,开心的小风笛……

    他降生了,小小的救世主……

    我有的东西越少,呃,我的生命却越丰富……

    * * *

    * * *

    [1] 圣吕西节,12月13日,就是冬至前后。

    主显节[1]

    我是一个善于解嘲的人!因为我越贫穷,生活却越幸福。我知道得很清楚。我有办法做个一无所有的富翁,因为我拥有别人的财产。我有权利,但并没有义务。人家是怎样议论那些老头子的呢?他们自己穷得精光,却把一切,连衬衫和短裤,都给了忘恩负义的儿女,并且被儿女抛弃、遗忘,还要看儿女的眼色催促他们快进坟墓。这是些自讨苦吃的蠢材。老实说,我却从来没有比在贫穷中更被人惯养,更为人溺爱。因为我并不那么傻,我没有把一切都送掉,什么也不保留。难道一个人只有钱袋可以送人吗?我呢,即使我把一切都送掉了,还保留了一样最好的,我保留了愉快的心情,这是五十年来,我在生活里奔波劳碌,累积下来的好脾气,坏心眼,假装糊涂的聪明,自作聪明的糊涂。而我的宝藏并没有用完啊。我把它向大家公开;大家都来舀一瓢吧!难道这不算什么吗?如果说我用了我儿女的,我也给了他们呀,我们两相抵销了。万一这个人给的比那个人少一点,感情也可以补足零头;盈亏相抵,谁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谁想看一个没有王国的国王,一个失掉了领土的约翰[2],一个幸福的流氓,谁想看一个高卢的泼泥翁,让他今晚来看我吧!我坐在宝座上,主持一次热闹喧嚷的宴会。今天是主显节。下午,人们看见三贤王在街上走过,还有他们的随从,一群穿白衣的人,六个男牧童,六个女牧童,他们在唱歌;这一带的狗也在吠叫。晚上,我们都入了席,我所有的孩子,和孩子们的孩子。一共是三十个,连我在内。三十个人一齐叫道:

    “国王喝酒!”

    国王就是我。我头上戴了一个做点心的模子,当作王冠。王后却是玛玎:正如圣书上说的,我娶了我的女儿。每当我把酒杯举到嘴边,他们就喝彩,我也笑着,胡乱吞下一杯酒;不管胡乱不胡乱,酒总吞下去了,一滴也不漏掉。我的王后也喝酒,她露出胸脯,让她的红娃娃咬着她的红ru头,这个娃娃是我最小的孙儿,他叫着,吸着奶,流着涎,露出了屁股。小狗在桌子底下叫,舐着盘子。大猫也耸起背来喵喵叫,咬着一根骨头跑了。

    我自言自语(高声地:我不喜欢低声细语):

    “生活多好。啊,朋友们!它唯一的缺点就是太短了:即使有钱也买不到。你们会对我说:‘满意了吧!你那一份很好,你已经得到了。’我并不说不好。不过我想得个双份。谁晓得呢!也许不太高声大叫,我倒可以再得一份……但可悲的是,即使我还活着,我所认识的那么多好人到哪里去了?唉!上帝!时间一去不复返,人也一样!哪里去找我的亨利王和好路易公爵呢?……”

    我又走上了往昔的道路,收集起记忆中枯萎了的花朵;我又讲起我的故事来,永远也讲不累,永远重来复去。我的孩子们让我说;当我有一句话想不起来,或者讲得混乱不清的时候,他们就给我提示下文;我从梦中醒了过来,面对着他们狡猾的眼睛。

    “呃!老爸爸,”他们对我说,“在你二十岁的时候,生活多么好啊!那时的女人胸脯都更美丽,丰满;男人的心都长在正中,别的也是一样。应该看看亨利王和他的好伙伴路易公爵!现在的人不再是用那种材料做出来的了……”

    我回答说:

    “调皮的家伙,你们笑吗?你们笑得对,笑是有好处的。不过,我还不那么蠢,蠢到相信我们的葡萄会歉收,或者收获葡萄会缺少快活的人手。我晓得死了一个老的,会生三个新的,我晓得制造高卢快活孩子的材料长得越来越密、越直、越紧。不过用这种材料造出来的,可不再是和从前同样的人。哪怕你再削一千尺,一万尺,永远,永远也做不出我的亨利王,或者我的好路易来。而我爱的却是他们……得了,得了,我的哥拉,别伤感了。怎么,流眼泪啦?唉!难道你还懊悔不能一辈子都咀嚼同样的口粮吗?酒不是从前的酒了?那有什么关系?它的味道并不比从前的差呀。喝酒吧!喝酒的国王万岁!爱喝酒的老百姓也万岁!……”

    孩子们,说句坦白话,一个好国王自然很好;不过最好的国王,还是我自己。让我们自由吧,高尚的法国人,打发我们的主人滚蛋!我的土地和我,我们互爱互助,自供自足,管天上的国王或者地上的国王干吗?我并不需要一个王位,天上的也罢,地下的也罢。让每个人在太阳下都有一个位子,也有一个影子!让每个人都有一块土地,也有一副胳膊去翻转泥土!我们并不要求别的。即使国王到我家里来,我也会对他说:

    “你是我的客人。祝你健康!请坐下吧。老乡,所有的国王全是一样。每个法国人生来都是一个国王。连我这个老汉也是自己家里的国王。”

    “怎么,”约翰教士说,“你也作起诗来啦?老天在上,我感到我也会像别人一样作诗的;等一下,请原谅我,要是我作诗不脸红的话……”

    《巨人传》第五卷第四十六章

    一九五七年二月二十二日译完

    一九九八年二月二十二日校完

    * * *

    [1] 主显节,1月6日,就是国王节,纪念三贤王礼拜耶稣的节日。那天家庭都要团聚,吃大蛋糕;蛋糕里有一粒蚕豆,谁吃到蚕豆就是国王,大家都要欢呼:“国王喝酒!”国王有时是选定的,头上要戴王冠,还要选个王后。

    [2] 约翰,1199——1216年的英国国王,失掉了他在法国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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