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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国家与政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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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庸言:“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中国人重人之德性,故重公更过于重私,重大更过于重小。国家民族之大生命更重于家室个别之小生命。人类之德性,亦于此表达。而为政为教之大公至正之大本大源,亦胥在是矣。

    今择国家与政府一题论之。此大有关人事之诸方面,而亦东西文化相异一好例。西方人似乎先有政府,而同时并无一国家观念。如古希腊,乃以一民族同居一小小半岛上,城邦分裂,雅典斯巴达,如是者,乃以百计。此诸城邦,则各有一政府为之代表,但非先认有一民族与国家之存在。其城邦郊外,尚有耕地与农民,但受城邦政府议会之统治而供其奴役。故古希腊有政府无国家。

    罗马亦一城邦。唯重军事武力,异于希腊之重商业。遂以征服意大利半岛,乃有罗马帝国。但其政府则仍是一城邦政府,而统治此半岛。非由此半岛上人自建国家,自成政府。帝国逐步扩大,北及法兰西、英格兰,南及地中海四围,远及非、亚两洲,然仍由此一城邦政府来征服与统治。此一政府绵延甚久,其间亦有种种变革,然论其大体,则先后相承,无大相异。故罗马乃由一城邦扩张为帝国,实不得谓是一国家。如埃及、波斯,同属此一政府之统治,不得谓同组成此政府。史例昭然,无可否认。

    西方中古封建时期城邦废,堡垒兴。一家贵族凭仗武力保有此一堡垒,并及其堡垒以外附近之农奴及耕地。显然更不得谓是一国家。文艺复兴,沿海新城市兴起,先自意大利半岛,次及北欧波罗的海沿岸。此诸新城市,可谓乃古希腊城邦之雏型。由是而有葡萄牙、西班牙、比利时、荷兰,乃至法国、英国等现代国家,则可谓是古罗马帝国之雏型。此皆先有政府,后有国家。非国家由政府建立,亦非政府由国家建立。西方建国情势,与中国传统不同,大体同具有帝国型。推究根源,则仍以城邦为基础。意大利与德意志两国,成立最后,亦显然以城邦扩张而来。

    以上略述西方史迹,而中国则大不然。中国自始即有一国家观念成立在先,然后乃有政府来代表此国家,管理此国家之事。此国家则相传称中国。外有四围,亦称四夷或四裔。先无此固定之分别,而已有此固定之观念。政府可有变,国家则终不变。如先有神农氏,次有黄帝,此两时期政府之详不可知,而其有变则可知。政府交替,中国人称之曰代。每一代政府历时有久暂,久者或绵亘四五世八九世,乃至十几世。每世则称之为朝,指其为全国所朝向,所共同拥戴,故中国历史上只见有朝代更迭,而国家则依然如故。至今二十五史相承,仍为一部中国史。故西洋的国家多变,中国则无变,仅政府朝代有变。继此以往,西洋诸国当仍有变,中国应仍无变。观念不同,而人事亦不同。中国观念先有家,其家人乃有父母、子女、夫妇诸别。西方人则先有此诸别,乃始合成为一家。孰是孰非,孰为合理,讨论东西文化异同,此一观念,诚值研讨。就世界形象言,自然为主,人文为副。战胜自然,另创天地,有此想,无此可能。主客之间,不当不辨。

    就中国史言,此代表国家管理国家事务,而为国家人民共同朝向共同拥戴之政府,其成立亦可有种种不同因缘。最先或不可免武力征诛,如神农氏之征三苗,黄帝之诛蚩尤。而黄帝之代神农,或亦有征诛。但武力保持与武力创辟,事大不同。中国人观念,国之本在民,民之本在其生,而民生之本则在其有积世相传道一风同之共同标准,即所谓礼乐教化,即今人之所谓文化。而教化之本,则在德不在力。权仗力,不仗德。立国之本,在德不在权。故圣帝明皇,代表此一国家之政治元首人物,中国人则常称其德性,不夸其权力。夷狄与中国之别乃在此。故又曰:“中国而夷狄则夷狄之,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则族类之异主要在心。舜东夷之人,文王西夷之人,同有此德,乃得同有此天下。此非空论,乃事实。中国人言,“一天人,合内外”。内为德性,外为道义。中国人乃为人类全体生命作广大悠久之打算。符其标准,乃得谓中国人。细加推溯,当自黄帝时已有此观念。明白言之,即在黄帝时,已有中国人与中国之观念存在,故司马迁史记以五帝本纪开始,而黄帝为第一人。中国古人所传种种文物,亦多创始于黄帝时代。此下中国人则群奉黄帝为中国之始祖,中国人尽为黄帝子孙。再上溯则有神农,亦称炎帝,故中国人亦群认为是炎黄子孙。

    五帝之最后两代,则为唐尧虞舜。唐虞禅让,而尧舜之君德则尤为后世所传颂。尧禅舜,舜禅禹,皆以德,不以力。而禹之父鲧,以治水失当而殛死。禹继父业,子生方呱呱,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禹之治水,德功俱盛。禹亦禅位于益,而全国人民不忘禹之大德大功,终拥戴其子启承父位。于是国家之政治领袖,又自禅让转而为世袭。此一大转变,仍以德,不以力。此为治中国古史者,不得不特加注意一要目。

    抑且禅让亦出公意。尧禅舜,亦须岳牧咸荐。四岳九牧,乃当时中央政府外许多地方政府中之首长,代表其他地方政府,而表示其公众之意见。在当时虽同属一国家,乃可有许多政府分层负责,作为代表,以管理此国家之许多事务。此一形势远在黄帝时已然。及大禹时,犹称万国,是每一政府皆得称国。以当时疆土言,主要不外黄河流域之两岸,而犹有此万国,则每一国疆土之小可知。大者当不过一城邦,小者当不过一堡垒。每地一政府,实即代表一家属。层累而上,乃有一万国共戴之共同政府,即一最高政府。而其首领则自黄帝以下皆称帝,大禹以下则称王。王者众所归往,即众所朝向。于是而有夏商周三代。其更迭亦以征诛,不以禅让。当时则称之曰革命。

    天生民而立之君。天之大德曰生。其君之德能配天,能代表群生,而负责其政治任务,斯为王。禹之子孙失德,至桀而更甚,不克再配天,则商汤代之而起。汤之子孙失德,至纣而更甚,不克再配天,则周武王代之而起。天命所归有变,故曰革命。商汤南面而征北方怨,东面而征西方怨,则汤之武力亦尚其文德。周武王灭纣,而周人必尊周文王为王朝之始祖。唯文王之德克配上帝,故能受命于天。而周人又尊奉后稷为始祖,生民之诗已明白告人,后稷亦有父有母有邻里,同时有渔牧诸业。后稷之前,已远有生民,而必尊后稷为始祖者,因后稷教民稼穑,人民生业由是始定。

    故周文王之前有后稷,犹黄帝之前有神农。中国人以农立国,远在有政治以前,人民生业已定。生业定,而后有政府。故五帝三代时之中国,即犹一天下。中国之外虽有夷狄,而不妨即称中国为天下。大学以“明明德”为三纲领之首,平天下为八条目之末。中国古人一切思想言论,皆本之其对以往历史之实际观念来。即大学亦如此。

    现代国人治古史,谓必推本殷墟发掘之甲骨文字,乃有真凭实据,其他尽传说不足信。然甲骨仅中国古文字之一鳞片爪,若尽摒其他诸文字,则甲骨文亦无可说。或又谓,中国古史传说皆由孔子儒家之托古改制,则孔子岂不将成为中国一大说谎家。孔子当详说周公东征,杀其兄管叔,大义灭亲,摄王位而不居,何一系虚构?尚有其他大政绩,见于西周书,及其一切雅颂之见诗经三百首者,岂尽不如殷墟甲骨文之可信?此下治中国史,必仍溯诗书,迄今已三千年。所谓孔子之托古改制者究何在。

    言生必言性命。孟子有性命之辨。使孔子不生当时,不周游当时之鲁、齐、卫、陈诸国,则不成为当时之孔子。使颜渊、子贡、子路、子夏而不遇孔子,亦不成其为颜渊子贡子路子夏。是命必有性,性亦必有命,天命人性,相融成体。而性命又各有分别。故行必兼乎言,而修必贵乎行,岂徒以语言文字为学,所能尽其为人之深趣。

    中国人重视个性,而能和平相处。每不见当身之成功,而能在长时期之大群中,永留其影响。孔子道不行,鲁人欣赏其门人子贡,谓其贤于孔子。孔子死,子贡庐墓六年,其政治生涯随以终结。子夏居西河,魏文侯往见,子夏逾垣而避。此皆所谓苟全性命,不求闻达。似无大表现,而实为中国传统文化奠定其深厚稳固之基础。故在儒家思想中,早包藏有道家精神,唯庄老始畅发之而已。秦汉以下,杰士名贤,无不同具此一型,所谓一阴一阳之谓道是已。而岂学术分家分派之观念,所能尽其深趣之所在。

    孔子又言为己之学。己亦一人,知为己,即知为人。人亦一物,能格人,斯能格物。物亦一天,能通于物,斯必通于天矣。故曰:“得其环中,以应无穷。”立足之地,瞬息之间,即广宇长宙之中心。环中在握,斯无穷亦有穷,此之谓止于至善。非至善即不能止,但非能止,亦不得为至善。

    中国人言身家国天下,进则有国有天下,退则有身有家。亦有进至于天下而忘其国者,亦有退至于一身而忘其家者。孔子则曰“执两用中”。身家国天下,一体相通,进退自如,斯止矣。西方人好分别,各走极端。其宗教科学皆可忘其生命,或一意于天堂,或一意于太空。各有向往,而当前之性命则可置于不顾。濂溪言无极而太极,西方观念可谓只是太极而无极,有进而无退,有动而无止,忘置其当前之性命,则又何极之有。

    中国自古即有一国家观,而西方无之。国家乃大群观,而性命则各别观。各别有性命,斯大群有文化。西方个人主义物质人生,不重视个人德性与大群体制,政治唯在小集团中争权利,谋功利而止。柏拉图之乌托邦凭空设想,以一哲人王主政,其下无家庭无宗族,儿童尽归公育,将来当兵经商,乃及其他一切业务,皆由政府指定分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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