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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经稗疏卷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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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谓也。艮上之一阳处乎后者,夏道用艮,以畴用《易》也,圣人所以洗心退藏于密也。

    六、三德:平康一,高明二,沈潜三,正直四,柔克五,刚克六。质德三,得于天也。文德三,得于教也。以文造质,体性三而合教为六也。“强弗友”“燮友”,气之偏者不可以为德。其克之者,则与高明、沈潜同功,故德六而无八也。皇极,道也。三德,德也。道阳而德阴,道显而德藏,故一明而正,六暗而偏。三德之教,修于五事。五事修,则三德成矣。故四六合而十。

    七、稽疑:一雨,二霁,三蒙,四驿,五克,六贞,七悔。卜五,阴阳之兆于五行也。占二,五行之朕于二气也。左人事,右天道,故八政左而稽疑右。稽疑者,稽八政之所疑也。故三七合而十。

    八、庶征:休征一,咎征二。征有庶而不出于恒与时也。稽疑以象告。庶征以形告。在天成象,阳也。在地成形,阴也。故七明而正,二暗而偏。五纪之顺逆,生庶征之休咎。庶征之省,以岁月日时星。故二八合而十。

    九、五福六极:一寿,二富,三康宁,四考终命;攸好德者,四福之本也。五凶短折,六疾,七忧,八贫,九弱;恶者,五极之本也。故福极十一,而向与威之用九。攸好德者,莫之向而好。恶者,非有威之使恶,而固恶也。庶征之事隐,五福六极之事显。隐,阴也。显,阳也。故九居上而明,上者君道也。皇极,体也。福极,用也。皇极之用,锡福锡辜;福极之本,向以明好,威以明恶。好恶敛于皇极,而向威显于福极矣。故一九合而十。左旋至于前而一周。刑赏者王道之末务。故曰:声色之于以化民,末也。五常之用,至刑赏而无余。五刑之施,至刑赏而已泰也。前者午位也,午者,人之承天之位也。人君南面而行刑赏,人事备,天道浃也。

    土爰稼穑

    “曰”之为言,“于”也。“爰”之为言,亦“于”也。《尔雅》:“粤、于、爰、曰也”。《诗》“曰归曰归”,犹言于归也。《书》“爰立作相”,犹言“曰立”也。蔡氏谓:“不曰‘曰’而曰‘爰’,非所以名也。”乃四行之言“曰”者,又岂以名其体哉?润下者非徒水,水亦非徒润下也。炎上非徒火,火亦非徒炎上也。珠亦润,而汞亦下;日亦炎,而草木之芽亦上也。水流而不滞,亦旁行而曲。火外景而明,亦丽木而革也。曲直者非徒木,木亦非徒曲直。从革者非徒金,金亦非徒从革也。角亦可曲而骨亦可直。玉亦可从而泥亦可革也。木生旁达而长以柔实,金坚能不散而恒能不腐也。然则土之非徒稼穑,而穑稼之并资水木而非徒以土,与彼四行又何别焉?要此五者皆以五行之情,致用于人者言之,而非纪其本体。故曰“曰”,“曰”“爰”。“曰”之与“爰”皆“于”也。“于”犹往也,往而行其情于人也。水性智也,火性礼也,木性仁也,金性义也。水体湿也,火体燥也,木体柔也,金体刚也。蔡氏以润下、炎上、曲直、从革为水、火、木、金之性,既误以情之致用者为性之居体者,又曰穑稼非所以名土,则曲直其可以名木,从革其可以名金乎?水、火、木、金、土,斯即名矣。过此以往,更无名矣。何必于“曰”“爰”之间,区区为分同异哉!

    咸苦酸辛甘

    五行本无适味。如木则五味俱有。栗与泽泻味咸之类。 土、金无味。火不可入口,不得名味。水之咸者亦惟海及鹾池、盐井而已。《经》文本云“润下作咸”云云,不言水咸、火苦、木酸、金辛、土甘也。盖自其一定者而言之,则天下之物无有正味。油入目则涩,入口则滑。中毒者嚼生豆而不辛,病热者食蜜而苦,有疳积者嚼土炭而甜,奚况蓼虫之甘人所辛,牛马之茹人所吐乎!是故五味者,合于人之舌与脏,而见以为咸、苦、酸、辛、甘尔。有所合者必因乎动。人动以欲,五行动以情。润下、炎上、曲直、从革、稼穑者,情也。作者,动也。作动以变,而五味生焉。水不咸,而润下者咸。可煮为盐者,水之润下者也。牛马所饮非咸水,而溲渤可煮为硝者,酿之润而出以下也。火不苦,而炎上者苦。芩、连、栀、蘖之属,其性速,亦炎上之性也。王宇泰以芩蘖为北方之味,不达于太阳寒水之义。 木不酸,而曲直者酸。一曲一直,拂其性,则生意菀腐而成酸也。金不辛,而从革者辛。听命者非所乐,改革者违所安。非所乐,违所安,则气躁发而螫人。顺其性则辛失,故姜与半夏相得。不强从,不相革,而两俱不辛也。土不甘,而稼穑者甘。资乎水木,养其长成,其收以和而成也。今桃李之酸涩者,再三移之则甘,稼所作也。果之未熟者不甘而熟乃甘,穑所作也。酿花为蜜,煮蘖为饴,皆此义也。《经》文次叙甚明,先儒谓金刃伤人则辛痛,两木相擦则齿酸,不知木石所击破肌理者,辛痛无异于金,以两金石之器相擦,齿亦为之酸,而岂必木邪?况五味本从舌出,而岂肌与齿之得与哉?穷理者正不宜如是。

    五纪

    岁者,天之行也。三百六十五日四分日之一,为一岁。计行三百六十六周天又一千二百分度之三百七十五。粗率如此。 月者,月之会也。一月二十九日一千五百三十九分日之八百一十七分,而月与日会。此用《统历》法,亦粗率也。 日者,日之周也。一日而恰一度,一岁而一周天。此用历家倒算法。 星者,五纬星也。所以知非言经星者,经星之行即天行也,天行不可知,西历云:有宗动天。 以经星所行者为天度也。辰者,五星所伏见,小周复合之次也。历数者,春夏秋冬,木火土金水分王之数也,历家所谓求冬至术、求土王术、求八节、求中部之算是也。其法以天行为岁而四分之,而岁差之实,六十七年而差一度,郭守敬推。 则天行之赢数也。以九十一日千二百分日之三百七十五为一时,如《三统历》则九十一日千五百三十九分日之四百八十七。诸家不同,大率亦相去不远也。 而又有气盈之一日零九万五千分日之五万二千八百七十五,则赢于日行之数也。以三月而成一时,而既有气盈,又有朔虚,则赢于月行之数也。若五星之气谓五行 。分为四序,每时土王者十八日千五百三十九分日之四百四,而五行之气不因于五纬,则四时之不可以星推者也。十二辰为十二月之躔次,而以天正冬至为始,起于冬至而终于大雪,若四时之历数则以立春为始,大寒为终,则四时之不可辰求者也。故曰岁、月、日、星之外必加之以时,而历数乃成。此庶征以岁、月、日、时、星分省,而时有四,则与岁、月、日、星之四者相并成八,而当《洛书》左后之八也。古者分象命官,各司其一,岁官统岁差历元,月官统肭朓,日官统薄蚀,星官统伏见。复合四时之官,各统其气之应、候之至,与其晷影。此五纪之以人纪天者也。月先于日者,以右转言之,天疾于月,月疾于日,日疾于五纬也。以积言之,积辰得日,积日得月,积月得岁也。十二次在一岁为十二月,而在一日则子半日在大梁,亥半日在实沈冬至为正。 也。历一也,而五分之,纪所以分其合。历数四也,而一纪之,相授受而合其分也。故亦五亦八,而纪定矣。

    惟辟作福 至 民用僭忒

    按上文所言“克”者,当从朱子说“人之资质沈潜者当以刚治之,高明者当以柔治之”为胜。盖皇极言作君之治,而此言作师之教也。君道尽而师道兴,故“三德”次“皇极”。“皇极”以向威行好恶,故一合九。“三德”以五事为克治,故六合四。此畴既专言教,则威福玉食之言,不相为伦。反复求之,盖错简也。“惟辟作福”当在“以为天下王”之下。“皇极”一章,凡两用“曰”字,皆引伸上义而广之也。“曰皇极之敷言”云云者,言凡皇极之彝训,君上承于天则顺于天,民上承于君则顺于君,君承天,君弗敢违训,民承君,民弗敢违训,则无有僭忒而近天子之光也。“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惟辟作福,惟辟作威”云云者,言君履道居尊乘权而无所可假,故直当以王天下之任自重而作民父母,非以偏私于臣,则威福玉食弗有疑畏而以让于臣也。臣者民之所视。“人用侧、颇、僻”,则民亦不训于君而僭忒矣。两段文字皆以“曰”字起义,申衍上“凡厥庶民,惟皇作极”“凡厥正人,归其有极”之义。盖皇极之数一,而居于北辰之所。一以统万,民之所以训之若帝;一孤尊而无偶,臣之所以不得分其威福也。条理井然,其为错简可知。不然,则威福玉食既非正直、刚克、柔克之事,文义不属,而上章言“曰天子作民父母,为天下王”,亦歇后语,而不以终“皇极”一章之文也。

    玉食

    诸家注疏,于“玉”字俱未考核,但云“美食”。则孔子之食精脍细,岂亦僭惟辟之食乎?食无恒味,适口为美。古重八珍,然亦士大夫之所公食也。天子之食,特多太牢。酒醴、醯酱、脯修、稻粱,则亦与下等。按《周礼·玉府》:“王齐,则供食玉。”郑司农众云:“王齐,当食玉屑。”郑康成云:“玉是阳精之纯者,食之以御水气。”唯天子之齐则有之。然则玉食者,碾玉为屑,以供王之齐食,取其贵而非取其美。或疑玉刚坚刺齿,则亦如服药然,非必饱餐之也。唯王为有,公侯而下不得与焉,“惟辟玉食”之谓已。今世俗呼白粲为玉食,既鄙陋可笑,而操觚家有“玉食万方”之云,真不知其何等语也。

    衍忒

    衍之为推,于义未尽。衍者,引伸而习知之也。《易》云“大衍”,斯其义也。朱子谓:“忒,变也;卜之经兆百有二十,其变千有二百,体色、墨拆、方功、义弓之类;筮之变,老少、阴阳,八为六十四,六十四为四千九十六之类。”其说较之蔡氏为得。蔡氏云:“推人事之过差。”则卜筮者以考吉凶得失,而非以推人事之有过无过。善恶者,人谋之所得而推,而不以听之鬼谋也。但龟之为兆,其象虽烦,而定于一灼,不复有变。象而不数,则无往不象,而不可以过差言也。则“衍忒”之文,专承“占用二”而言,而非兼谓卜也。忒,过也,差也。过揲之七八九六,于归奇之差而见也。揲以四数,其余有一二三四者,过乎数者也。引伸其所忒以求七八九六之正,而后贞悔以知焉。朱子《启蒙》特发归奇之数,盖亦用衍忒之术,过揲之七八九六以为二十八、三十二、三十六、二十四,合乎揲者正也。据正而数之则烦难,而或以分筮者之心。其忒乎揲之一二三四而为十三、十七、二十一、二十五,衍之以知七八九六之老少阴阳则简易,而筮人之视听得以专壹。神事尚简,故衍其忒以知揲,而不必详数其揲,筮术也。卜则无定象,而亦何忒不忒之有?故知衍忒之专为占言也。

    日月之行  四句

    “日月之行,有冬有夏”,举二至以该一岁,言岁之统日月也。由日之行,南牛北井,积以为三道,则北极东井退而南,南极牵牛退而北。冬至之月行夏至之日道,夏至之月行冬至之日道,往复相积而岁成。故王省惟岁,卿月,尹日。虽各分休咎之应,乃日有咎而不终月,月有咎而不终岁,则其征为王乎?为卿尹乎?故此言日月积而因以有岁,以明卿尹之得失。积而为王,则咎终一岁,固专责之王,而卿尹不与,而一月之咎,一日之咎,虽有卿尹之咎,而王不得辞其责也。盖卿尹之得失,惟王之表帅,而一卿一尹之不臧,亦王政之阙,犹一月一日之咎征,皆岁功之忒也。卿尹所治而皆以成王政,日月之行而于以有冬至,其义一矣。“月之从星,则以风雨”者,月以会日为朔。月统日,卿统尹也。月,阴也。雨亦阴也。臣民皆阴象也。雨者风之反,风所以限雨者也。谚云:“月如弯弓,少雨多风。月如仰瓦,不求自下。”风多则雨少矣。毕为天街,北胡南越。其中,则正中国也。孟秋之月,毕以旦中,则夏初夜半中,冬初日午中,春初薄暮中,与此土四孟之气相应,而其入地之中,恒反此焉。故阴离毕,则下施于此土而雨。其相差一百五十度而为箕,则阴气行乎他方,彼雨而此风矣。毕之值为心,不于心而于箕雨者,九道之所历则然也。从者,由也,如言风从东来之从,非随从之从。言月之取道,从毕从箕而行也。盖臣之于民,上下分定,而星经月纬,月非随星也。月行乎星。卿尹行乎民。月行乎星,则风雨应。卿尹行乎民,则治乱应。言民之怨咨和乐,有可以感召休咎之事,而实惟卿士之所施被者使之为怨为和,故不于民省而惟于卿省,犹星虽有好风好雨之殊,然必月从之而其好恶乃行,星力微而受气于月也。于某岁某月某日有休有咎,则谨司其岁月日之异,以警君臣而修德,若星之一日一周天,分为十二次,不复考之于十二时,以当二十八宿群星之所舍,而责之于民。此古占验之所为不凿而不细也,其与后世风角之小术不同矣。蔡传殊未清通。朱子之说,其以经历解“从”字者甚善,而云“箕簸扬而鼓风,毕漉鱼汁水淋漓而下”,乃星家形似之言,朱子误听而不揆之以理也。孔颖达“东木西金”之说,亦附会而无实。

    旅獒

    九夷八蛮

    传注皆云:“九、八,言其非一。”今按:《论语》称“九夷”,而朱子谓“八蛮”,今犹云然,则实种类有其九、八,不但以弗一言也。夷狄之并兼分析不恒,固不可执今以论古。乃见之《鲁论》者,在昭、定之世,固自与周初相同,而《职方》言“四夷”,《尔雅》言“六蛮”,则统九于四,统八于六,部领族也。九夷之名见于《后汉书》者,曰畎夷、于夷、方夷、黄夷、白夷、赤夷、玄夷、风夷、阳夷,乃范晔所纪,一本之《竹书》夏后来贡之夷。而《虞书》有隅夷,薛氏曰:“今登州之地。”《禹贡》有莱夷,颜师古曰“莱山之夷”,即今莱州。《汲冢书》有良夷,孔晁曰:“良夷者,乐浪之夷。”《左传》记:“纪人伐夷。”杜预云:“在城阳壮武县”。又“淮夷病杞”,范晔云:“殷衰,东夷复盛,分迁淮岱。”则淮北、海东、日照、安东、赣榆之地,北迤青、沂,放乎登、莱,皆古之所谓夷也。乃《禹贡》扬州亦有岛夷,则淮南、江介、金山、崇明,亦古之夷地,而《春秋》所纪牟、介、根牟、郳、葛,皆为夷之附庸。要其始皆九夷之部,而后以分也。但考其为地,则青、徐沿海之滨,而非《汉书》所纪三韩、扶娄、濊貊、夫余之远也。

    若八蛮之别,他无所考,要在三代时,荆、梁、扬三州之人近山者皆谓之蛮。《王会解》云:“蛮播今播州。 之翟,仓吾即苍梧。 翡翠,鱼复今巫山。 鼓钟,长沙鳖。”西至蜀,南至粤,皆蛮也。不仅武陵之西,苗、 之种也。《左传》记卢戎,杜预云:“卢戎,南蛮。”又“庸人率群蛮以叛楚”,则郧、均、内乡、淅、川、金、房之间,统为八蛮之地。《传》又称,楚人袭梁今汝州。 及霍,汝州之霍阳山。 以困蛮氏。是楚塞之北,内方之南,亦蛮部也。

    《经》云:“惟克商,遂通道于九夷八蛮。”原文王之时,西伯之命令已北行于狄,西行于戎,所以《经》文不及戎。而九夷在商郊之东,旧阻而未达;南蛮之在庸、濮以西者,虽已归化,其鱼复之外,江沱之南,汉汝之间,未尽入周之职贡,故《汝坟》之诗,且听命于如毁之王室,迨克商而后改道西向,无不络绎于关中矣。道通则旅达矣,旅达则贡咸致矣。“旅”云者,宾旅之谓也。中国备礼,则谓之宾;蛮夷不备礼,则谓之旅。“西旅”云者,犹言南宾,北乡之谓也。八蛮自商、洛取道,九夷从殽、函取道,皆西向而旅进于宗周,以致贡其獒焉。此獒之贡实自东来而不自西来也。篇名“旅獒”者,犹言贡獒。乃传注不察于此,以西旅为西方蛮夷之国名,不知西方安得有蛮有夷?而未克商以前,西土已无不通之道。既克商以后,武王自商归丰,又未尝有从事西陲之役。则唯克商而通道于东南,惟东南道通而贡獒者乃西旅,于事文两顺。不然,则史氏当于“西旅底贡”之上,宜言“通道于戎”,而不当云“通道于蛮夷”。如必违心而谓西方有蛮夷,或诬古人之随意立名,一如今人之不通,谓戎、夷之可以互称,其又何以系之“克商”之下而曰“遂”邪?详释本文,西旅之非国名,奚待辨哉?

    金縢

    穆卜

    《金縢》一篇,其可疑者不一。惟朱子亦云“有非人情者”,情所不协,必理所不出也,而今为胪辨之如右。

    方武王构疾厉虐,世子幼,则君国之忧,周公所恤,亦二公所同也。二公曰“我其为王穆卜”,亦臣子情义之各致。周公何用辞二公而自以为功?此其可疑者一也。

    如蔡氏所云:“二公卜则必祷于庙廷,上下喧腾,而人心摇动。”乃周公之卜,为坛为 ,诸史百执在列,则在廷之人无不知者。使卜于廷,而廷臣知之,百姓尚未必知也。今曰“公归,乃纳册”,则此坛 必在国门之外,除 筑坛,驺驭戒道,其为喧腾摇动,岂不甚哉!且武王之疾既笃,辍朝命医,谁不知者?乃徒以一卜为疑,将谁欺乎?此其可疑者二也。

    且使欲 之以安人心邪?二公之贤,非不足与语者,此意亦何妨明告之。乃曰“未可以戚先王”,舍其忧国之诚,不以尽布腹心,而所云“未可戚先王”者,迨夫“屏璧与珪”之言出而为戚滋甚,则当其陈词之际,何以践“不戚”之言?上欺先王,而下欺同心同德之友,公亦何事为此诈谖以自昧其夙昔乎?此其可疑者三也。

    《礼》“去祖为坛,去坛为 ”,以奉已祧之远祖,有祷则祭,无祷则止。亲疏之杀,所自别也。今文王考也,王季显考也,太王祖考也。以庙食之亲,不告于庙而祷于坛,是之亲而致疏之矣。岂周公以野祭胁先王,而徼其必听乎?于礼为忒,于情为逆。此其可疑者四也。

    事先之礼,以西向为尊,盖无往而不然。南,阳也。北,阴也。人鬼以幽为尚,其异于天神者也。今三坛南面,而周公北面,乱阴阳,淆人神,此其可疑者五也。

    礼之有昭穆,以别父子之嫌也。今以圭璧有事于先王,虽造次之时,伦不可乱,则太王西向,王季昭,文王穆,亦其一定而不可易者。乃三坛同 ,父子祖孙并列于南面,草野倨侮,而神固不安。此其可疑者六也。

    卜筮之礼,以邦事作龟之八命。其八曰“瘳”,有恒命也。卜非祈,祈非卜。祈则请命于天神地示人鬼,而卜则问于龟之灵。今使周公而卜焉,则所命者龟也。其词曰“假尔泰龟有常”,或曰“无有近悔”而已。三王非主乎龟者,则亦何用告之,而况于用玉?使周公而祈焉,以祖则宜用造礼,以三王同事则宜用 礼,观其陈词以责三王,则宜用说礼。未闻有且祈且卜之礼也。且祈且卜,渎神无经。舍所宜命之泰龟而问之不预吉凶之人鬼,卜亦何由告之?此其可疑者七也。

    人鬼之玉,天子用圭瓒,公侯用璋瓒。至于诸公所执之桓圭,则以宗觐会同于王也。今云秉圭,为圭瓒乎?为桓圭乎?使如孔氏所云桓圭,则是以贽人者事鬼而不智也。倘其为圭瓒也,则僭天子而不仁也。若夫璧者,所以祀日月星辰者也。秦人沈璧于河,盖周衰礼坏之所为,且亦以告山川,而不以奉祖考。植之三王之坛,尤为非物。且造 之礼,牲币也,攻说则但币也。若卜,则玉币、牲醴皆所不用,缘卜者以迓幽明几介之爽于无方无体之神,莫适主而无所可致,则亦以质告而已矣。今牲币不将而用玉,为祈为卜无之而可,此其可疑者八也。

    太祝掌六祝之辞,六曰策祝。策祝,远罪疾者也。今欲为王远疾,故用册祝。册亦策也。而策祝之辞,太祝所掌,非史之所司。如以卜也,则太祝视墨而已。命龟者,卜人也。以卜则不使卜人为命,以祈则不使太祝为辞而以属之史,何邪?且武王之世,太史则史佚也,是与太公、召公同心以辅王室者也。周公何所忌于二公而欺之?何所昵于史佚而与密谋,且叮咛之而使共欺二公乎?此其可疑者九也。

    卜筮之休咎,系币以比其命者,占人之职,岁终则计其占之中否。杜子春谓以帛书其占,系之于龟。郑氏谓书其命龟之事及兆。则《金縢》之书,当掌之占人,而公乃以属之史而乱其官守。岂史为公之私人,可相托以给二公乎?此其可疑者十也。

    诸史百执之对曰:“公命,我勿敢言。”孔氏谓周公使我勿道。蔡氏断“公命”为句,意以公无事于秘密,而非王莽之诡秘所得托,其说于理为近。但非公有命,而有司亦何为其不敢言邪?或公虽未嘱有司以共秘,而有司之见公弗言,因以不敢言,则公之始止二公穆卜者,既以安动摇之人心,则既得吉卜,体王无害矣,自应昌言于廷,以慰忧疑。岂公所云“予小子新命于三王”云云者,犹且附耳密语百执诸史,而唯恐二公之或闻者,又为何心?将以前者“未可戚先王”之语言犹在耳,而狙诈以不使二公分忧国之功者,翻云覆雨,无颜以复告之二公乎?则又小人技穷而怙过之奸状。公以忠孝大节,天日可质之心,抑何苦而为此藏头露尾之态邪?且金縢既启之后,彼二公者能不愈疑公之阴险而相待以薄哉?此其可疑者十一也。

    王执书以泣曰:“昔公勤劳王家,惟予冲人弗及知。”夫公之大勋纯忠效于王家者,岂但《金縢》之数语?区区一身代之词,情至者能为之,不待公也。成王即早涉不慧,待言而后寤,而《鸱鹗》一诗,哀鸣淋漓,较此策词,感怆百倍,乃昧于彼而欲诮者,胡为信于此而遂泣也?此其可疑者十二也。

    蔡氏曰:“周公之卜,二公未必不知,册祝之文,二公盖不知也。”身代之语,亦偶然情至,不得已之极思耳。公不讳卜,则此区区之言抑何足隐哉?且使二公早无疑于公,则虽素所未知,自可一见而信,何事问之诸史百执而唯恐其为谖?如其疑也,则前云“未可戚先王”,而背二公以私卜者,为诈已穷,保非并卖此诸史百执而故为是书乎?且懿亲元老之肝胆不保,区区史执之一言,其安知非受赂而党奸乎?疑大臣而察于有司,疑君子而问之小人,此庸主奸相之以败亡其国者,而二公何为其然?况为流言者曰“公将不利于孺子”,非谓不忠于武王也。则此册词可以信公之忠于武王,而不可以信公之忠于孺子。即以管、蔡之恶,亦且成于武王既崩之后。则前日身代之言,不足以为后日解。胡为乎金縢未启之前,鬼车满载,金縢一启之后,阴噎咸消?将公生平至德元功,曾不如此儿女陈情之一册乎?此其可疑者十三也。

    群疑所聚,有心有目者所共知。其得存于既删之余者,盖孔子以节取之,而为著居东作诗,雷雨反风之实,以见公忠而见谤之苦衷,与周初王室多故之迹。其出自史臣文胜之传闻者,亦以连章而无以施其芟割,则存乎后人之善论也。孟子于《武成》取二三策而不信其余,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可为读《金縢》者之一法。

    居东

    居者,闲处而无所作之谓。《经》言“居东”,则其非讨殷可知。故《金縢》系《大诰》之前。以此知古注谓“我之弗辟”为“致辟”者,不如马、郑言避之当也。特所云东者,未目言何地,唯郑康成以为东都。东都者,洛也。地正值宗周之东,而时未营洛,不得言都,故但曰:“东”。在《诗》则曰“东山”,“东山”者,山之东也。丰、镐与洛,一在太华之西,一在熊耳之西。虽地分雍、豫,而山相栉比。洛虽平壤,而北有虎牢,南有嵩少,则亦山中也。周公之于此而居洛者,东盖周公之国邑也。伯禽之封于鲁,以侯服嗣周公为小宗者也。周公之封于周,君陈继之,而传于周公孔、周公阅者,以别子为大宗者也。其先食邑在岐之周原,而克商以后,与召公分陕,周公东而召公西,各有国邑,以主其方之诸侯。则周公故邑于洛东,至此以避谤故,罢相而即于陕东,则赤舄衮衣,自行其治陕之事于其邑,内不摄政,而外亦未尝用兵也。或洛本周公之封,其后以致于王而营为东都,周公县内之封又他徙焉。虽无可具考,而康成之言,亦必有所受之矣。《诗》称“笾豆有践”,则在国而行飨祀之体。其曰“我公”,则东人固以为君。以此知居东之为致政而归国,避谤而非致辟音璧 也,亦明矣。

    天乃雨反风

    反风禾起,朱子以为怪异。盖风能偃禾,不能起禾,其故然也。《金縢》之文虽多难信,然不应如此无理之尤。盖前云“秋大熟,未获。大雷电以风,禾尽偃”者,其时则周之秋。大熟者,稼之善而要未成实也。若其成实而可获,则偃不害获,不必起矣。雷电以风,不雨而徒风也。风而不雨,雷电空作,则黍稷之稼燥而偃也。偃则实不可以成,故邦人为之大恐。今之“乃雨反风”者,风反而后雨降也。云“乃雨”,则前之不雨可知。是则前之风为旱风,而今之风为夹雨之风,反风以得雨,则禾以润其暵而起立矣。禾起而后实以成也。故曰“岁则大熟”也。然则前之言“大熟”,逆亿其可以熟而未熟也。后之云“大熟”者,乃果熟也。未获者,未可获也,稼而未穑也。禾之偃,风偃之也。其起,雨起之也。不然,则安得有从泉壤而出之风,以起既仆之禾哉?《金縢》文理多互相纠缪,读者以意迎之可耳。

    《书经稗疏》卷四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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