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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經講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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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心理,從人二則謂仁偶相愛之感覺,從人人則謂人爲天地之仁,仁又爲人中之仁,如果實之仁也。孔門設教,特立君子之名,則推崇仁智之至者爲聖。聖從耳呈,最爲難解。蓋即耳順之義,見淺見深,櫽括始終條理,殆微言也。古文或用呈字,壬字。自孔門後,儒家相承,荀、孟皆發明善人、士、君子以上之德等名稱,以聖爲極則。故曾子於聞三才之要道後,次舉聖人之德爲問,意聖人之德,或有加於孝。夫子直揭孝道之源於天生人,歸結於人配天,所謂人倫之至,即人道之極。獨舉嚴父者,天以陽爲統,人法天,故以男爲統。禮:「郊祀,大報天而主日,配以月。」月之配日,與地之承天,其義同。人子之事父資於事君,其敬又同。故宗廟之祭,以妣配祖,而郊宗之祀,以人配天。大傳曰:「自内者,無配不行;自外者,無主不至。」即此義也。周禮有方澤祭地之特祀,而孔門所考訂演説,則統於郊天。於方澤减殺其禮,合之於秋嘗之社。西人説月行星皆一地球,古宣夜家,亦主此説。緯書説地靈名曜魄寶,與鄭康成引緯説五帝,東方青帝靈威仰、南方赤帝赤熛怒同其諡號。然則月即地靈,主於西方,不主太白,故董子以孝子之行,忠臣之義,皆法於地也。黄石齋孝經集傳説月者,天下之至孝也,天下之至讓也,天下之至敬也,天下之至順也。四者至德,而孝子法之者,人,月之所生也,釋董子「天之大數畢於十旬……陽氣以正月始出……積十月而功成,故人亦十月而生」。黄氏深於易數,此由易數而推,義甚精微。以明祀天不以地配,而月、星、風、雲、雷、雨皆從祀於郊。郊宗祀天帝,皆以祖配。其所以然之故,此經學家所宜知,非常識公知所必問。但即此可以證明聖人之制,惟天子得主祭天,而此下皆爲助祭執事,非西人野説人人皆當祀天之淺義所能議其毫末也。

    嚴父,即是主敬事君之義。父者,達於高曾祖王父,推之太祖,亦曰太祖王父。其後儒者,祗持庶人之義,是以末俗相承所謂孝者,亦祗知厚於父母,而略於王父母以上;厚於生養死葬,而昧於報本追遠,尊祖敬宗,收族奉先。思孝之旨,其實皆未聞士君子之道也。人之行,至嚴父配天爲極則,而獨舉周公其人者,何也?周公,聖人,佐武王開國,踐祚攝王。聖人本當在天子之位,且既已攝王踐祚,而仍復子明辟,退居臣位,仍佐天子。承文、武之德,制禮樂,定太平,追王太王、王季,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禮,告孝治功成。故本經撮舉郊祀、明堂二大禮,以證嚴父配天,而顯其「合萬國歡心,以事其先王」之實證。

    曰「是以四海之内,各以其職來祭」,此即能以天下爲一家、中國爲一人之實際。故重言之曰:「夫聖人之德,又何以加於孝乎?」次以「故親生之膝下以養」,兼父母並提,故次曰「父母日嚴」。嚴固主於事父,而宗廟妣配,亦即與祖配天一例。故又雙承愛敬,以名聖治之所由成。以養斷句,此養字兼父母養子、子養父母兩義,仰事俯畜,習與性成,則子之對於父母,日見尊嚴。是以聖人因其良知之已然,以教愛敬。再覆上章「不肅而成,不嚴而治」,增以注腳説明,云其所因者,乃人心之德所發源處,即覆首章「夫孝者,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再申之曰:「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義也」,分疏愛敬二句,是順遞而下,非平列。謂「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者,因其本然之天性也。「資於事父以事君而敬同」者,緣父之統家,猶君之統國,即家之君也,故云「君臣之義」。如誤解作父母由天性,君臣以義合,則經文何必橫插一語,又不能用「之」字契合其詞。正謂緣父子之天性,而勘合以君臣之義,以立家庭之孝治。黄氏集傳引「子云:小人皆能養親,不敬,何以辨」,曾子曰「孝有三,大孝不匱,中孝用勞,小效用力」釋庶人章,證於禮記「親之所愛亦愛之,至於犬馬盡然」,與論語「至於犬馬,皆能有養,不敬何别」,足徵士君子之孝與庶人之孝分别,在能敬與不能敬。備禮而將以誠,乃可謂致敬。但禮節過嚴,誠愛必疏,故必交修,始爲能盡其道。知此,則論語之答問孝,其言各有分際,義皆通矣。

    「父母生之,續莫大焉;君親臨之,厚莫重焉。故不愛其親而愛他人者,謂之悖德;不敬其親而敬他人者,謂之悖禮。以順則逆,民無則焉,不在於善而皆在於凶德,雖得之,君子不貴也。」漢書藝文志注諸家説未安處,以校中古文,奪誤四十餘字。此處舊説誠未安,義隱而難解。謹按父母君親對舉,即重申事父與事母愛同,事父與事君敬同。其間相繼續之事,惟父母生子,養以成人,其事爲大。父子天性,而以君道臨之。推此義例,父母對於家人統謂嚴君,則以親厚之情而加以嚴重,故云「厚莫重焉」。「不愛其親而愛他人」,即指博愛而無差等。「不敬其親而敬他人」,即分晰庸敬與斯須之敬,明義内非外。孟子與諸人辨仁内義外,即發明此旨。博愛不可云非德,汎敬不可謂非禮,但不根於孝德以爲道本,(周禮三行,見前注。)則可以謂之悖德、悖禮。若持此以爲教,是反其本然之順德,而使人則效其所主之悖德、悖禮。悖字,古文作,兩或相倒。時俗語所云顛倒錯亂,則民無所取。則縱有才辨知能,後世有述焉,然非吉德,而所存察於心者,皆屬於凶德。在,察也;善,吉也。如異學説人中以小孩爲最大,某陋生駁民之秉彝,不在懿德,天演論駁恕非人情,其心所存察者,皆凶德也。此其爲異教者,亦自有所得,然非君子之道。即提出設教標宗,立君子之名義。所謂君子之道四,即子、臣、弟、友之道。其一則夫婦之倫,側重在女教。詩屢稱「女士」,教女德有士行也。男正位乎外,國家由家庭起例;女正位乎内,家庭又由國家起例,互爲其根也。故特提起下曰:「君子則不然」,可道可樂,可尊可法,可觀可度,皆屬他人見得其如此。可道之道,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即俗語之言道,小説家乃習用之。經傳惟論語與本經用此義,文史家所不述。故於「道千乘之國」不得其解矣。「以臨其民」,上兼天子,下及諸侯、卿大夫、士。卿大夫、士中於事君,上事君然後得下臨民,所治有廣狹。故次其民統結以成其德教,即孝德以爲道本,而行其政令,即至德以爲行本。三德以教國子,主於公、卿大夫、元士之子,本以備卿大夫之選也。

    引詩點出「君子其儀不忒」,謂威儀,指禮樂,以覆上文之「容止進退」。士君子之異乎庶人者,禮樂不斯須去身。庶人之觀禮、合樂舞,爲時疏且暫。固由學爲君子者,服習於禮樂之日久,亦由於古之分田制祿,足以舉之。故曰:君子有財,用之行禮。又曰:有其德,無其財,君子弗行。而説文字訓「窶」爲「無禮居」也。黄氏集解刺取經傳,作大傳,此章引郊社禮甚完備,小傳亦多可採。

    紀孝行章第十

    子曰:「孝子之事親也,居則致其敬,養則致其樂,病則致其憂,喪則致其哀,祭則致其嚴,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事親者,居上不驕,爲下不亂,在醜不爭。居上而驕則亡,爲下而亂則刑,在醜而爭則兵。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猶爲不孝也。」

    全經惟此章屬統自天子至於庶人之通義,故標出有孝行可紀者,通稱曰「孝子」。敬雖主於禮,而敬謹以將其奉養,雖窶人亦自可致其敬。「啜菽飲水,盡其歡,斯之謂孝。」養致其樂,貴或不如賤也。病致其憂,喪致其哀,無富貴貧賤一也。祭致其嚴,即庶人薦於寢,饌具精潔,拜跪謹嚴,家規所承,賢於宗祠,牲獻者亦多矣。故云:「五者備矣,然後能事親。」此五者,人皆能備者也。對於家庭能事親矣,其出而交際於宗族、社會、國家,居上則有臨下,爲下則必事上,在醜者平等也。古訓「醜」爲「類」,則「醜」謂在同等。居上臨下,每易驕。人情自尊,不甘爲下,任情則亂,同等尤易不相下,人世之爭即由此起。故提出三者之逆理,與順德相反。而究其流禍之所,即反應上章「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天子驕盈,不保四海,如穆王欲肆其心,觀兵於戎,自是荒服者不至。諸侯驕滿,不保社稷,如衛懿、宋捷並無大惡,而驕以亡國。卿大夫而驕,觀於童子備官之歎,欒靨爲泰之評,而考當日之覆宗滅氏者,靡不由此,史不勝書。爲下而亂則刑,警士庶人以事所必至,在醜而爭,小則白刃相仇,大則干戈相討,相爭不解,勢必至於弄兵,又必至兩敗俱傷,與推刃自殺無異。故統結以「三者不除,雖日用三牲之養,猶爲不孝」。

    五刑章第十一

    子曰:「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要君者無上,非聖人者無法,非孝者無親。此大亂之道也。」

    孔作制,傳後世,有如制律。賢作傳,有如依律定例,附加引案説明。乃詔後王奉爲法典,非比於上條陳,希世主採擇。學者傳經解傳,有如學爲書吏。學習律例法令,以待應用,非比作文考課,求月旦加美評也。知此則知治經。律是國法,經爲人法,故於孝經大本,特箸五刑一章,以明出於禮即入於刑之大綱要。故標揭而括其詞曰:「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孝。」周禮司徒有不孝之刑,不弟之刑,其自蓋在司寇所掌。專篇各有科斷,而惟科斷不孝之刑最重也。發明制刑所以弼教之根本法意,而下文承以要君非聖,學者求其故而不得,則就文敷義而已。黄氏集傳引「事君三違而不出境,則利祿也」,「雖曰不要君,吾不信也」,又引「君子畏聖人之言,小人侮聖人之言」。列入大傳兩條固是,後所續引論、孟、禮記,則支離未當。按論語,子言「臧武仲以防求爲後於魯」斷語與「三違不出境」詞同,謂懷利以事其君,非聖無法,指行僞而堅,言僞而辨,記醜而博,順非而澤,及異服異言,疑衆亂政。其始由於人臣懷利以事其君,先有無上之心,非聖無法者流乃得因緣而起,以恣其僞行僞學。何則?卿大夫章明示「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斯士流自守爲下不倍之訓。必先有卿大夫輕視先王之法服法言,漫浪行爲,忘其舊德先疇,漸破高曾規矩。推見至隱,即是非孝無親而非聖無法者起,又必至顯然。非孝無親,此乃大亂所由行之道也。此又决出孝治之中心,所以注重宗廟之原點,非廣勸人群,但能各孝養厥父母,而可謂爲以孝治天下也。三句似平列,實屬順遞連文。釋明五刑三千,以科不孝之刑爲總綱者,爲預防大亂之道也。

    廣要道章第十二

    子曰:「教民親愛,莫善於孝;教民禮順,莫善於悌;移風易俗,莫善於樂;安上治民,莫善於禮。禮者,敬而已矣。故敬其父則子悦,敬其兄則弟悦,敬其君則臣悦,敬一人而千萬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衆,此之謂要道也。」

    先之以博愛,而民不遺其親,然後導之以禮樂,教以愛有差等,從親生之膝下以養,明其親疏之等,及由父子之愛天性,引而致之「資於事父以事母而愛同」,而孝道乃立。由此乃標孝爲宗,以教民成化。設爲君、卿大夫、士、庶人禮制之等,俾各依其禮,順而行之。其所發見行禮、由禮之秩序,悉由悌道演成。如卿大夫、士之對於君,則資於事父之禮;至於卿與大夫、士,大夫與士、庶人,士與庶人,其相接之秩序,皆從悌道起例,而各爲一組。其立根起點,特以敬養庶人之老,隨地隨時,表示身教言教。其最高之度,在天子養三老五更於太學,諸侯養耆老於庠。「習射尚功,習鄉尚齒」,其低度最要之切點,在鄉飲酒。賓興賢能,黨正歲行鄉飲,以正齒位,所以明貴貴尊賢,其義一也。不但明其貴即是賢,賢即富貴,而且示以耆老即是鄉黨之賢,尚齒即是長長,老老長長即是貴貴尊賢。故鄉飲有賓介,三賓上座,示以尊賢;有遵者僎特坐,示以貴貴;有鄉先生六十者坐,示以長長。故記曰:「老老爲其近於親也,貴貴爲其近於君也,長長爲其近於兄也。」(舉行鄉飲,凡有七事。詳問琴閣箸禮書稿。)記引孔子曰「吾觀於鄉,而知王道之易易也」,指此鄉飲,兼鄉射在内。司徒六禮,冠、昏、喪、祭、鄉、相見,本以一字爲名也。其行禮正用雅樂,明日息司正,雜用鄉樂,所以樂之也,使民樂於行禮。鄉飲記所謂「明日息司正」,鄉樂惟欲徵惟所有,推求禮意,即今若行之,就用時俗,演戲、洋樂、風琴,均無不可。徵惟所有飲饌之品,亦不拘肴蒸品數。觀其景象,爲後史之大酺三日。後世百數年而一遇者,在三代每歲數舉之,三年而一大舉。此所謂君子有財,用之行禮,此所謂與民同樂,言之皆有實際,非空言也。墨子非樂篇問:「何以爲樂也?」答曰:「樂以爲樂也。」正謂與民同樂,是以爲樂,乃是正答。不知墨子當日何以不解此語,吾故斷其爲墨家者流,後學小生之所附益。樂之爲用,爲欲使人移情。人情移於邪僻,則風俗邪僻;情移於雅,則風俗雅馴,一定之理。故曰:「移風易俗,莫善於樂。」次乃出「安上治民」,重發禮之制度。安上即所以治民,非屬二事。在上者不安其位,則精神不注在治民。後世之士流,終身營營,人人意中皆一心以爲有鴻鵠將至,未嘗專心致志於學禮,其將何以治民乎!

    重提「禮者,敬而已矣」,統括之詞。次即三復上章,以起下章,「敬天下爲人父」,「爲人兄」,「爲人君」。三「敬」字,實確指天子視學養老,諸侯燕射,習鄉尚齒,黨正鄉飲正齒位。諸篇之國禮爲主幹,國禮與民禮組合而爲一者,惟鄉飲養老之一大節。而聘禮、饗禮、冠禮、士相見禮之等數秩序,亦皆與悌道相爲發揮旁通,所以必連舉「敬其君則臣悦」,而總結其詞曰:「敬一人而千萬人悦。」國家之公同敬禮,不能遍及,乃推擇其資格尤異者,而施其敬於行禮、隆禮之中。明示正告以國禮,所致敬皆其父兄,則民情自悦服樂從,而自各敬其父兄。故又申之曰「所敬者寡而所悦者衆,此之謂要道」,結明禮樂也者,所以推廣此教孝、教悌之工具也。故篇題曰廣要道。黄氏采集經傳,作大傳,頗多出入,未悉符合。今分别刺取文王世子、大傳、射義、燕義、鄉飲酒義,以次於篇。此與孝治章言相表裏,不嫌重見,備學者考焉。

    廣至德章第十三

    子曰:「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見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爲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爲人君者也。詩云:『愷悌君子,民之父母。』非至德,其孰能順民如此其大者乎?」

    首提君子,引詩結以君子。君子者,自天子至士之名詞。至德以爲道本,即論語之云「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周禮教國子,以三行所標之宗。國子者,皆儲備出而治民典教之君子也,故揭言「君子之教以孝也」。組織支配,行政施教,皆在於禮,皆以身教,而言教蓋寡,故曰「非家至而日見之」,謂並非逐家比戶,行至其門,每日見編戶之民而教以孝也。

    教以孝,教以弟,教以臣,復廣要道章第三節,重提綱領,爲下注腳,即如上説所引經傳視學養老,燕射、習舞、合樂尚齒,鄉飲、賓興正齒位諸篇之説明理由。爲教民以孝,所以制爲敬天下爲人父者之禮;爲教民以弟,所以制爲敬天下爲人兄者之禮;爲教人以臣,所以制爲敬天下爲人君者之禮。詩鹿鳴所謂「示民不佻,君子是則」,是傚賓興之樂章,特箸此文,爲示民不佻,原爲普及而設;而君子之則,傚自先在其前矣,未有不自修而能示民以法程也。人情好尊榮而樂讌樂,易流於驕奢滛佚,放僻邪侈,而大亂由此作。觀於今世之大亂,可一言以蔽之,無非競爭勢利耳。抵死爭勢利者,何故?亦無非爲逸樂豪奢耳。此人情中外所同,不能用消極禁錮,是以聖人爲之積極引導,導以禮樂。故孟子發此旨曰:「仁之實,事親是也;義之實,從兄是也。」此二條言下立解,人人能解,其實並未求甚解。至「智之實,知斯二者弗去」,即已難解。若推其究竟,須到佛乘以捨爲喜,以悲爲智,始謂透達。且即酌中言之,即是要樂於行禮,知禮之制作。每有事於廟朝鄉射,無非孝弟之演義一段,如釋道法事,如章回小説,如舞臺演劇,但是莊嚴不恌。故曰「樂之實,樂斯二者」,樂則生矣。先知禮之實,無往而非斯二者之節文觀念,人生衣食有餘,居住器用齊整完備,非提起精神上之生活,更無餘事。就消極一方而論,勢必放僻邪侈,相爭至於相殺,無由納己身於軌物;就積極一方而論,厭心一起,更無餘味,無由使其淡而不厭,簡而文,溫而理。今導以禮樂,簡淡溫文而始終條理,使人樂其生,故云:「樂則生,生則惡可已。」譬如軍隊之步伐整齊,有軍樂,益形其興高彩烈;官場之揖讓安坐,有吹打,益顯其雅步從容。自然之應,不期然而然。故云:「烏可已,則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普通文法,蹈舞即可落句。但必用「之」字,神情始活。「之」字斷句起句,古義即是「此」字、「兹」字、「斯」字,合内外之詞也。)

    引詩「愷悌君子,民之父母」,「愷悌」即正詁禮樂二字,本作「豈弟」。豈以[1]強教之,弟以樂易安之,即禮以強教之,樂以易安之。「民之父母」,正指卿大夫以至適士,而上賅公侯以至天子。民者,乃正謂庶人。故結論申言「非至德,孰能順民如此其大」,以覆上開宗明義「順天下而民和睦」。

    * * *

    [1] 此處疑脱「禮」字。

    廣揚名章第十四

    子曰:「君子之事親孝,故忠可移於君;事兄悌,故順可移於長;居家理,故治可移於官。是以行成於内,而名立於後世矣。」

    覆上士章「以孝事君則忠,以敬事長則順」,復增以「居家理,則治可移於官」一則,統括由士上達至卿、諸侯。名教之旨,以名爲主體,人爲副體,即是以位爲主觀,人爲客觀。老子開宗以道與名並舉,道不可得見,因人而見;人不能久存,因名而存。教者,懸名以爲鵠,而行以副之。宇宙之相續者,比物此志也。故孔門設教,先立君子爲名,而尊仁爲元善之長,以樹鵠中之的。故特發其義曰:「君子去仁,惡乎成名!」又曰:「君子疾沒世而名不稱焉。」人必沒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惟有名之相續,則終古相聞。想見其人,即如見其人,孟子所謂「所存者神,上下與天地同流也」。俗學誤解「名」義,視若新學界之謂名譽,則與所謂利益者同科,其相去無幾何矣!孝經之揚名後世,以立身行道爲注腳,而以君子爲前提。君子之名,又以子臣弟友之四行爲樹鵠。涖官之治即與國人交,孝治言「居家理[1],不敢失於臣妾」,故治可移於官。是謂「行成門[2]内」,大學所引釋絜矩之道盡之。

    * * *

    [1] 「居家理」,孝治章原文爲「治家者」。

    [2] 「門」,廣揚名章原文爲「於」。

    諫諍章第十五

    曾子曰:「若夫慈愛恭敬、安親揚名則聞命矣,敢問子從父之令,可謂孝乎?」子曰:「是何言歟,是何言歟?昔者,天子有爭臣七人,雖無過[1]不失其天下;諸侯有爭臣五人,雖無過[2]不失其國;大夫有爭臣三人,雖無過[3]不失其家;士有爭友,則身不離於令名;父有爭子,則身不陷於不義。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以不爭於父,臣不可以不爭於君。故當不義則爭之,從父之令,又焉得爲孝乎?」

    承上章廣揚名。能立身行道,始有喻親於道。會[4]子既聞安親揚名,以顯父母,爲孝之終事,隆於報本。設如己有令名而親未底豫,仍屬缺陷,因此發疑問。設親有亂命,從之則失令名,不從似違順德,故發此問。此即後世忠孝不能兩全之説,漢儒已有懷疑。朱公叔穆有仁孝論(見後漢書本傳),正不知忠孝爲一貫,非有兩岐,故夫子直從事君引比。

    通常之義,則國家以家庭起例,此等處則家庭轉從國家起例。先折以「是何言」,重言之者,爲立身行道者説上乘法。昔者稱先王七人者,四輔、三公合爲七數。三公:太師、太傅、太保;四輔:左輔、右弼、前疑、後承。官不必備,惟其人有其道義德行者選居此位,無其人則闕之。雖四代每用兼官,然舉官各有分職,記所稱「虞、夏、商、周有師保,有疑承,設四輔及三公」。(詳見文王世子,大戴保傅篇,問琴周禮「三公四輔三孤二伯九卿」四代沿革除授表。)五人者,大國三卿、五大夫,二卿命於天子;小國二卿、五大夫,卿即在五大夫之中,舉小以賅大,故曰五人。大夫有家相、室老,宰士雖不備,亦舉其員數言。雖無道不失天下國家者,明大過則必諫,小過可諱則諱,故春秋義有「爲尊者諱,爲親者諱,爲賢者諱」。起下事君章「將順其美,匡捄其惡,故上下能相親」。推例以明事父之道,非諫諍則當陷於不義,始諍之。士無臣,惟屬之友,以起父爲庶人,子爲士者。記所云「與其得罪於鄉黨州閭,寧復諫也」。(詳見論語、禮記曾子[5]。黄氏采列大傳,今更釐訂,補遺後出。)後世儒者,不得其解,即在此章與孟子答問匡章父子不責善,程子遂有「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之言。又云:「人子之逆惡,只是見得父母有不是處,未明資父事君之理。」從而爲之詞,此其間分寸,全屬以道義爲準。爲人子者能立身行道,始可言喻親於道,是爲大孝尊親,責之大賢以上。其次修身慎行,僅及不辱其親,是爲其次弗辱。則當知父子之間不責善,責善則離,離則不祥。至於其下能養者,以子視父,以父視子,須識同在普通之人格,即無責善之可能。必至其事當陷於不義,爲鄉黨州閭所不齒,始有諫諍之必要。故言「父有爭子」,謂若有數子,一人知義,謂當知責在於己,思免其親之陷於不義,乃重言之曰「故當不義,則子不可不爭於父」。夏小正説文法云:「則者,盡詞也。」即今新名詞之云「必要」也。又重復上文一句,連云「臣不可不爭於君」,交互見例,以明事其家君,比例於事其國君,家國一致。

    結論再申言「故當不義則爭」,以證於從父之令,不得爲孝。春秋之義,「不以父命辭王父命」;孝經之義,不以從父之令棄公理之義。明王之孝治所以化成天下,預防人之各私其親,以忘公義。孔門立孝之名義,爲子承考,涵義廣,從爻從子,謂子效父。上推宗廟,高曾遠祖皆屬父道,入廟稱孝,無非子道。原其究竟,爲天地之肖子,即是爲父母之肖子,故云「教之所由生」。墨子書改訓名義,其經上云「孝利親也」,其義甚狹,而猶未敢非孝無親。今之亂名改作者,曷不返而求之矣?

    * * *

    [1] 「過」本應作「道」。

    [2] 同上。

    [3] 同上。

    [4] 「會」本應作「曾」。

    [5] 此處應爲禮記内則篇。

    感應章第十六

    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長幼順,故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故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宗廟致敬,不忘親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宗廟致敬,鬼神著矣。孝悌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無所不通。詩云:『自西自東,自南自北,無思不服。』」

    此章統覆上章,自天子至於士,進庶人之等,納入士等,尋文可見。重提「昔者明王」,王者,父天母地,天地爲大父母。人同爲天地所生,然是間接而非直接。而有承宗爲後,則入廟之中,全乎爲子道。禮有爲祖父後,爲祖母後,中間不嫌缺代,故春秋穀梁云:「獨天不生,三合然後生。人貴者得貴稱,賤者得賤稱。或曰天子,或曰母子。」即説明天子君天下,承天之宗,獨稱天子。質而言之,即是爲將以孝治天下,所以必須正名,制爲典禮,以其典禮首教。天子奉行此禮,資於事父以事天,資於事母以事地,教成天子之聖德,成其爲明王,然後真能以孝治天下。與三才章相應,以聖人爲人倫之代表,以明王爲聖人之攝位,言外是統説禮意,内即指郊社宗廟大事之禮。春秋書「大事」、「有事」,即其事也。非空言孝敬,足以爲孝治。「長幼順,故上下治」,係指儀禮十七篇,包括禮記冠、昏、喪、祭、鄉飲、射、燕諸篇之事義,無處非明長幼以治上下,而無往非孝弟之道所組合之節文,以流行於其間。「順」即「以順天下」,「順可移於長」。教以孝道爲主而發見之,故事則弟道爲多,又非空言忠順事上。

    故復次「雖天子,必有尊也,言有父也;必有先也,言有兄也」,即記云:「雖天子必有父,雖諸侯必有兄,先王之教,因而不改,所以順天下國家也。」復次「宗廟致敬,不忘親也;修身慎行,恐辱先也」,爲統論上下之詞,括自天子以至於士宗廟。卿大夫章之詞以卿大夫爲詞主,而天子諸侯之孝更重在宗廟。士亦有一廟,大學云「自天子以至於庶人,一是皆以修身爲本」,主修身爲本,則各有身家,分際之不同。庶人章云:「謹身節用,以養父母」,庶人之修身慎行,即此二語概括,已盡其子職。故大學獨於齊家章不引詩、書而引諺,以明之曰「莫知其子之惡,莫知其苗之碩」。惟此等詞意,可通乎庶人之齊其家,於其所親愛而僻,於其所哀矜而僻,正與謹身節用爲反對。其次弗辱之孝,庶人均可勉而致,故又統釋之云:「恐辱先也。」天地明察,承上天子諸侯,宗廟致敬,承卿大夫、士,起下「孝弟之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祭則鬼享,極之於嚴父配天,躋家鬼於天神,故或曰「神祇」,或曰「鬼神」也。神明彰,鬼神著,凡屬宗教,一致而百慮,亦殊途而同歸。引詩明内聖外王只是一事,光於四海,即凡有血氣,莫不尊親。故曰:「無所不通」,「無思不服」。中庸述「武王、周公達孝」,「舜其大孝」,正發撝聖治章,與此章之正注詳次於篇。

    事君章第十七

    子曰:「君子之事上也,進思盡忠,退思補過,將順其美,匡捄其惡,故上下能相親也。詩云:『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以上孝治之道已備,又問以事君一章者,爲「民用和睦,上下無怨」再示機緘,義從士始,以達於公卿。故章題事君,而詞統於君子之事上。記曰:「天下無生而貴者也。」雖天子元子,諸侯世子,皆士也。然富貴崇高之境,或敬至而恩疏,則須防上下有怨而不相親。故孝道中於事君,必教以忠。傳曰「子之能仕,父教之忠」,論語「臣事君以忠」,此忠孝並稱之原始。但聖人之以孝治天下,忠即資於事父,移以事君,例爲女子之事父母,移以事君舅君姑,初非二事。故忠經原可不作。世傳忠經係僞託馬融,即係未通孝經之故。進謂進於君,所退謂退食自公。公朝之事,退而思之,日就月將,始能拾遺補缺。其要言在將順其美,乃能匡捄其惡。斯上下之情親,而長毋相忘矣。引詩以證,資於事母以事父而愛同,再推而進之,資於事父以事君,猶如事父之愛同於事母,則移事父以事君,而愛亦同。然藏之中心,固未嘗一日忘,而行之以敬,非私愛於知遇之一主。如後世張禹、孔光、趙普之流風,熙寧、元祐之黨禍,皆坐不知事君之義也。

    喪親章第十八

    子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禮無容、言不文,服美不安、聞樂不樂、食旨不甘,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教民無以死傷生,毀不滅性,此聖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示民有終也。爲之棺椁、衣衾而舉之,陳其簠簋而哀戚之,擗踊哭泣,哀以送之,卜其宅兆而[1]措之,爲之宗廟以鬼享之,春秋祭祀以時思之。生事愛敬,死事哀戚,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孝子之事親終矣。」

    喪祭爲禮教所最重,名爲吉凶二禮。人必有死,子必有親,爲之宗廟,以鬼享之。即以神禮祀之,子子孫孫,相引無極,是以爲吉禮。顧死生之際,人子終天之憾,無可如何,故於附身附棺,必勤必慎,勿之有悔。制爲喪以永哀,而又斷之以義體。夫天道四時既改,至親亦以期斷,爲之加隆,是以三年。故此終篇,檃栝喪禮經、傳、記而絜示其旨要。五禮惟喪禮最繁重,所以聯死生之際,通幽明之界,爲世界進化之原。其理深微,非别教所有,惟學爲君子,始能課而行之,不爲庶人説法。「父母之喪,無貴賤一也」,專爲喪服而言。例如期之喪達乎大夫,謂諸侯即禮絕旁期;三年之喪達乎天子,謂爲妻、爲嫡長子,此兩等喪服,庶人即不與焉。禮所云「上達」、「下達」,以士爲執禮之主體,乃所謂君子之道。其大小功之服,亦無及於庶人之文,故周禮「閭共吉凶二服」,從可推見庶民之喪祭,服皆公製公用。記曰:「躬執事而後事行者,面垢而已。」又閭師懸喪冠之式。又云:「不樹者不槨,不績者不衰。」據以推知,庶人執親之喪,自製者可以有槨,自績者可以爲衰,衰即負版加於衰服之裻,由喪家自紉自拆,而絰之與冠皆自製之。既葬而先除乎首,先除乎帶,聽民之自便。其閭供之吉凶二服,則事畢而除,仍歸之公。以此爲教,足矣。其得書於族師之考敬敏有學,升學於庠,望進爲士者,必先須學爲士行無疑也。凡爲士者,自三年以至緦、小功之喪,皆所有事,以居父母之喪爲主。故終篇直題爲喪親章,時有約舉喪禮之條文,而逐條隨釋其原理。

    統自天子至士之稱曰「孝子之喪親也,哭不偯」三句,見曲禮條文。「服美不安」三句,即説明原理。云「此哀戚之情也,三日而食,毀不滅性」,亦舉喪禮條文,教民無以死傷生。即説原理,結以「此聖人之政也,喪不過三年」,括舉三年問、喪服四制各篇文意,釋以「示民有終,爲之棺槨」四條,括舉喪禮四節,始死、大小歛、朝夕哭、朝夕奠、既殯、啟殯、既夕、有司徹、筮塟、祖載、卒哭、三虞諸節之文(黄氏集傳未備,文多又不能備載,略舉條目,以備參考。)既除喪,乃入廟。遷舊廟之主,祔新廟之主,以吉祭易凶祭。(虞爲凶祭,三年喪内,祭不行禫而除喪,乃祔廟行祭禮。)故次以「宗廟鬼享,春秋祭祀,以鬼享之,以時思之」。既説制祭禮之原理,與送終之終事相緣而生,又從宗廟追遠,報本祖以溯祖,是爲高祖。其生死每不及相見,皆繫之以名,如在如神在,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夫乃以三爲五,以五爲九,旁推制爲五服之親,乃廣家庭爲宗族,即廣宗族爲民社。今宗教家所謂天國,無非意境所成,而人道訴合於天道。佛説世界由衆生意造,同此一理。此之謂彌綸天地,即是大悲大慈,究竟捨義。故總結兩言曰:「生事愛敬,死事哀戚。」記云:「哭死而哀,非爲生也。修德不回,非以干祿也。」又曰:「禮之近人情者,非其至者也。」此微言也,聖人所不明言而輒言之者,聖教之元宗,大義之本根。末學支離,益趨益遠,不悱不發,亦若會至其時也。生民之本盡矣,死生之義備矣,於隱而不發者,復發其微明乎!生人之本,盡於此經,然後可見死生之義備於聖人至教也。惟聖人爲能享帝,惟孝子爲能享親。聖人之德,無加於孝,故總章首之詞云:「孝子之事親終焉。」

    * * *

    [1] 此處通行本均有「安」字。

    周禮孝經演講義後叙

    宋育仁既刺取周禮封建井田制度,附以學校軍禮。謹案:孝經章句申以孝弟、禮樂,都爲經術政治學,凡四章十六節。孝經義十八章,竟作而歎曰:「世論謂斯道也將亡矣,育仁謂斯道也其始將興乎!」自黄帝畫井,分九州,立中國國界,其前之萬國,不限九州内外,皆自闢地而有之,如西半球之美洲國土。燧皇以至庖羲、神農之世,大都視其國有聖人出興於世,特有剏造,利前民用。其他諸小國土,則梯航重譯而來學,因以來賓,是爲天下有王之原始,亦即聯邦之原始也。

    及有書契,乃制爲皇字,謂爲王之鼻祖。蓋自庖羲制嫁娶,人類始有傳代。其外來學之國,亦相繼來賓。來賓之聯邦推之爲上國,自崇拜其繼體傳學之君,特加敬禮,或謂之來朝,因此沿爲世及。至帝榆罔承神農之後嗣,世爲君而失道,蚩尤、苗民作亂,互相賊害侵陵,天下分崩。怙兵爲強,怙強爲惡。黄帝既平蚩尤、苗民之亂,而榆罔之朝亦習染於用兵夫、尚武力,與右書契、垂衣裳之大興文化,固不相容之勢。况畫井分州,明屬九州歸化,榆罔君臣猶欲自居上國,加以兵威。是以有阪泉之師,即啟征誅之局。厥後少昊、高陽、高辛、顓頊、帝嚳之時代,即其前庖羲、神農迄於榆罔時代繼世爲帝之後影也。所謂萬國者,有分封,有來賓,有歸化,有聯邦,有天子使吏治之,而不干其内政。堯、舜更益釐定制度,以成統一之規。增四岳,設八伯,輯五瑞,頒五瑞,舊國則加封,新封則建國,大國則益以附庸。間田、名山、大澤,置以虞衡,俾其世守。共工典天下製造,王畿亦設澤虞、林衡,八伯統四方諸侯。禹佐堯、舜平水土,分别内方三千里,爲五服,外置三州之名,薄於四海,合爲九服。内五服建方伯、卒正、連帥、屬長之制,使大國統小國,小國事大國,略如聯邦制度。大政干涉小政,不干涉外三州,則咸建五長,略如東西四盟,歐美領土。

    故禹會於塗山,執玉帛者萬國;至周公定太平,益加詳密。分天下以爲左右,曰二伯。一相處乎内,總持大政,兼領東方諸侯。外八州方伯之國,設三監大夫,布行上國王朝之政令。一伯處乎外,五年代王一巡守,率王師以出,大國以師從,小國以旅從,一切納之於禮。其軍制即謂之軍禮。五禮,周禮名爲吉、凶、賓、軍、嘉。吉禮專指祭禮,賓禮統謂朝聘會同。各以遠近等位,分時分期,以次來朝,即從天子而祭於郊廟。郊天享帝,則天下之臣民,咸在助祭、執事、侍班之列。祀太廟,則來朝之諸侯、邦君均與於祭,來聘之陪臣、國卿大夫均執其事。國君之祭社稷,其舉國之臣民亦咸在一壇,有事於其祖廟,則通率群臣,駿奔將事。大夫祀五祀。士承宗子,亦率從其宗族與采地之民集於壇廟,皆爲習禮,以教之孝弟也。文武學並不分途,禮樂教以文學,射御教以武學,教民於農隙。講武、田獵部署以兵法、步伐、坐作、擊刺,無人不習兵,故名之曰「起[1]徒」。而司徒所屬治地方之官,名之曰「教職」。其兩司馬皆下士,國司馬皆上士,卒旅長皆中下大夫,師帥皆上大夫,軍將皆命卿。正如後世之貴舉,科場臨時皆易官名,事後各復原位。故曰「有文事者必有武備」,即是習行軍禮。軍士所以稱爲士,而凡爲士者,皆以執禮爲學業之主科。故春官掌造士,而其職謂之禮,典曰「宗伯掌邦禮」也。故曰「禮有五經,莫重於祭」,又曰「國之大事,在祀與戎」,謂舉行吉禮、軍禮,乃胥通國之人而教之禮也。吉禮中組織有各種教科演習在其中,軍禮中并權謀、技巧、形勢、器械、資糧,皆預備在其前也。然此委曲而繁重之制,將恃何術以行乎?其必在建國親侯,分民而治也。决天下之大疑,定天下之大計,舉天下之大政,必有其綱要,非提絜其綱,則條理必亂,則謂之宜於古不宜於今耳。

    夫古今中外之所以有異者,即其建國之根本不同,而其綱要異也。自庖羲至顓頊,皆爲推戴之世及,惟黄帝一舉征誅;自顓頊以至周末,皆傳位世及,惟中間堯、舜一行禪讓;自秦以至今,皆用兵爭,除敵國征服之外,皆以篡弒假名禪讓,而世及則同,惟封建與郡縣不封建分。自庖羲以迄於三代,秦以後迄於今,治亂之數可睹矣。爲之建國分民而治,然後簡稽戶口生產,授田歸田,轉戶撥戶,教課農桑蓋藏,興發委積均輸,起徒役,作邱甲。一切乃井井有條,於以行均產養民之政。俾民得分土而食,有一定之手續,明乎立國以安民,非厲民以自養也。其原理本來如此,故原則决定如此也。夫然後所謂公共衛生,普及教育,推行盡利,罄無不宜。後世祗有私心爲己之觀念,人主與人民分爲兩界,中間士大夫又各自爲界。其行政專注在消防一方面,政策於是爲私爲己,上下相蒙。自秦始以天下爲家私,百姓遂各私其私產,從此學者,遂誤認孝爲私德。(私德二字本不詞,欲破世迷,姑就世説。)人人自謂能孝,不知事父即事家君,事君即事國父。孝經禮制,首立宗廟,以爲教孝提綱,即推宗法以爲建國之法。自生子、冠婚、喪祭,以至天子、諸侯之巡守、朝聘、會同、出師、告捷、頒朔、告朔,無不有事於宗廟,即無事不示以孝道,明其孝道之爲公德公理。所謂「孝子不匱,永錫爾類」,不言之教,行乎其中也。統計其時通國之財,惟行政經費係統籌收入,再分别支出。而行政中之巨費,多數皆爲行禮之用。采地祿餘,幾於悉歸之宗廟。大多之居食服用,資生之具,直屬與大多數之平民,平均享用而各適所宜,祿在其中。别無所謂學校之儲費,軍需之籌款,而舉國皆比如退伍之兵,無人不經受普及之教。

    數千年學術沈晦,爲國域廣大重力之所吸引,其因陋就簡,畏難苟安,習與性成者宜也。然抑思今寰球之巨變大亂,何由而至於此?此是乾坤何等時哉?以分崩離析之天下,處震撼危疑之際會,延萬死一生之絕命,得法聖復古之美名。舉爲國以禮之盛事,收回日久離散之人心,復成隆禮孝治之天下,是誠千載萬期之一時也,則又何憚其難而不爲此?此事似繁而且難知也,何況於行?則請以簡要箸手明之。考察有功德於民,昭昭在人耳目者,先封數國以爲模範,正告於天下將行先王聖人之政,則官吏非能執禮、由禮者,不得列於士籍。以學位加於官位,即以爲議,即代今之所謂代議。士者,初封國仍五等,不世襲,終其身察。能以禮爲國,首舉均田。改良學制、軍政爲成績,再加世封,乃爲世襲。先令議郎終其身不爲行政官,不以無罪去舊官吏,再進選用簡任、薦任官,以名列士籍者爲之等,量才授位,三年小效。百姓樂從,更益廣封而小其地,於是乃命大國并行貢士之典,其郡縣如故,而先爲之模範。縣邑即以均田、改良學制軍制爲課吏之殿最,則賈生所云「衆建諸侯而少其力」,顧炎武所云「經之以封建,仍緯之以郡縣」。於是乎在議事以制則,令大臣與儒臣議郎參定之,復古之,卿士亦即厲行兩院之制也。是誠宜古宜今,則又何所憚難而不爲此?試行封建,使試辦井田,由是安反側以定民志。反側安,則兵爭漸熄,公理日伸,苛政減消,民生自裕,而禮樂可以興;民志靖,則家庭相保,孝道日光,倫教永固,良莠自分,而過激無由作。然明知此必居帝王之位而加聖人之心焉,始可得爲也,豈民舉之代表可以行之哉!但後世儒生,每自命聖人,而後世人主反不究聖學,誠佛經所云「見想顛倒,世界顛倒」。顧由是以思,述孔聖先師之言,非從己出,又何人不可言哉!堯、舜讓天下於巢由,巢由不受,未足以損堯、舜也。今既爲堯、舜之大言矣,又何忌諱於封建井田之小言而不敢道乎哉!

    * * *

    [1] 「起」疑爲「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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