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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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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泳。老酋长跳出去,把船推开。然后桨手们全力以赴,大声吼着,疯狂地划桨,海水拍击着船身,溅得我们全身透湿。我们终于划了出去。酋长向我们游过来,老人搏击风浪的样子,真是一幕雄壮的风景。我们把他拉上船来,他坐在那里喘着气。帆船还在远处,根本没有看见我们,一点反应都没有。我们缓缓地向帆船划过去,划了一小时后,它才开始向我们驶来。船摇晃得厉害,要上去可没那么容易。它摇摇晃晃地接近我们的小船,我跳到索具上,中国厨子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上了船。

    卡瓦酒。酒由一个女孩调成,这个女孩必须是个处女。一个年轻男子或另一个女孩把卡瓦根在石头上捣烂后交给她,她向一只碗里倒点水,把捣碎的根放进去,然后用手搅拌,接着她用一束椰壳纤维拖过液体,充做过滤的筛,她把里面的水挤掉,然后把纤维交给年轻男子,他把里面的渣子抖向空中。如此重复几次,直到液体中不再有碎渣。之后再加水,卡瓦酒就做好了。那个处女口中念着颂词,其他的人拍着巴掌。年轻男子递给她一个椰壳碗,她把酒倒在里面。酋长说出一个名字,酒碗就被送到最尊贵的客人面前。他先泼一点在地上,说:“祝大家身体健康,”然后能喝多少喝多少,剩下的倒掉。他把碗递回去,然后轮到给年龄或是地位排在他之后的客人上酒了。

    潟湖。水面上架着一座桥,用椰子树干头尾相连铺成,树干下用砸入水底的叉形木桩支撑着。岸边散落着当地人的茅舍,周围环绕着香蕉树,岸上还有成排的椰子树。在灌木丛中走四分之一英里,就到了一条浅浅的小河,两岸树木林立,当地人就在这儿洗澡。多数情况下河水甘洌,但涨潮时原本流向潟湖的水会倒灌回来,使河水变咸。与气温形成对照的是,河水很凉,清亮亮的。这儿真可爱。

    Wms。爱尔兰人。当他自己还是个十五岁孩子时,便负担起教养另一个孩子的责任。这孩子是一个姑娘和当地牧师的儿子生的。那个年轻人承诺付孩子的抚养费,但从未兑现,Wms只得自己每星期垫半克朗[31],一直到那孩子长到十四岁。二十年后,他回爱尔兰,找到了那人,那时那个家伙已经结了婚,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Wms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一直揍到那家伙认错求饶。

    他在新西兰待过一段时间。有一天,他和一个朋友一起打猎,这朋友是个银行职员,没有持枪证。突然,他们看见一个警察,小职员惊恐万状,认为自己肯定要被逮捕了,Wms叫他保持镇定,他自己撒腿就跑。警察在后面穷追不舍,两人一路跑回奥克兰。一进了奥克兰,Wms便立即停了下来,警察跟上来,要他出示持枪证,他立马拿出证件。警察问他为什么要跑,他回答道:“哦,你我都是爱尔兰人,如果你能保密的话,我就告诉你,那个家伙没有持枪证。”警察哈哈大笑:“你是好样儿的,来来来,咱俩去喝一杯。”

    他粗鲁、放荡,喜欢和你聊曾经与他同居过的女人们。他和几个萨摩亚女人一共生了十个孩子,他把其中一个十五岁的女孩送去新西兰的学校读书,其余的他花了一笔钱交由摩门传教士管教。他二十六岁就离家来到这个群岛,做了个种植园主。他是德国人占领萨瓦伊岛时定居在岛上的少数白人之一,而且在原住民中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他虽天性自私,却十分爱护岛上的原住民。德国人派他做行政官,这个职位他一干就是十六年。一次他有事去拜访德国外长佐尔夫,佐尔夫对他说:“在德国殖民地做了这么多年长官,我猜你的德语应该说得很流利了吧。”“不流利,”他回答,“我只知道一个词:prosit(德语:干杯),而且我来到柏林之后,没怎么听到有人用它。”部长开怀大笑,派人去拿啤酒。

    R。他是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看上去好似是伦敦哪家证券交易所里的职员。他的牙烂得厉害,镶了金牙,嘴巴长得很小,一看那张嘴就知道这人脾气不怎么样。他是个粗俗的家伙,是个文盲,说英语不发“h”音[32]。他在岛上有几年了,像原住民一样纹了身。我很奇怪,他为什么甘愿忍受纹身的痛苦。可能是这个地方美丽、友好的当地人太迷人,这些刺激了他粗俗的灵魂,让他做了件自以为浪漫的事。也可能他只是觉得纹个身能使自己在那些和他睡觉的女人眼里更具魅力。

    萨瓦伊岛。雨后,阳光普照,走在灌木丛中,就感觉自己身处温室之中,热浪滚滚,闷热潮湿,直叫人喘不过气来,而且你会觉得自己周围的一切,树林、灌木丛和各种藤蔓都在疯狂地生长。

    我乘马斯塔尔号回到阿皮亚。这只快艇大约三十英尺长,船主是个卡纳卡人。行程约十小时。艇上放着一麻袋一麻袋的椰子干,满船都是浓浓的椰子味。船上没有船舱,我就躺在引擎上方的甲板上,盖着张毛毯,头枕在疙疙瘩瘩的干椰仁袋上。船上乘员包括一位船长、一个卡纳卡人和一个中国人。船长掌舵,他是个英俊、黝黑的家伙,看上去很像罗马帝国晚期的皇帝,身体有些发福,但脸很好看,充满阳刚之气。卡纳卡人四仰八叉地躺着,盖着条麻袋布睡着了。中国人坐着,悠闲地抽着烟望着月亮。

    月明星稀。海面十分平静,除了太平洋那长长的神秘涌浪。我们进入阿皮亚港口,眼前是天幕背景下黑色的椰树丛剪影,教堂泛着淡淡的白光,港中船只灯火点点,就像是进入了一个静默无声的魔幻世界,我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词语来描绘它,但却是徒劳。有几行诗莫名地从我脑中冒出,我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到它们的:“雅各神来神往的天梯,架在天堂与查令十字街间,光芒万丈[33]。”

    苏瓦。海湾开阔而美丽,周围环绕着灰色的山,山脉一直伸向蓝天碧海,消失在未知的远方。你会感觉远处那密林间存在另一种奇特而隐秘的生活,并且似乎有一点原始,有一点黑暗、凶残。镇子沿着港口边缘而建。这里有许多木框架房屋,店铺比阿皮亚的还要多,但感觉还是像一个集市,这里原先肯定是个集市。当地人围着萨摩亚花裙,穿着汗衫或是衬衫走在街上,大部分是高大魁梧的男子,皮肤黑得同黑人一般,一头鬈发多半用石灰染成白色,还剪得奇形怪状。街上还有不少印度人,穿着白色衣服,轻手轻脚地走过;女人们则戴着鼻环,脖子上挂着金项链,腕上佩着手镯。你若是往乡间去,便会穿过印度人拥挤的村庄,到处都有人在地里劳作。他们只围着一条缠腰布,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穿,他们身体瘦削得骇人。这里是亚热带,棕榈树长得稀稀拉拉,但却长着大片芒果树。这里不像萨摩亚那样无忧无虑,而是更为阴郁沉重,周围的绿色滞重幽暗。空气酷热、压抑,而且沉闷,雨噼里啪啦无休无止地下。

    太平洋大酒店。这是一座两层的大楼房,墙面刷了灰泥,四周环绕着游廊。屋内凉爽、宽敞。它有一座很大的客厅,里面摆着舒适的椅子,电扇一刻不停地转着。服务员是印度人,寡言少语,隐约带点敌意,光着脚,穿着干净的白色制服,裹着缠头巾。这里的食物很差,但房间很舒适,清新而凉爽。这儿只住了不多几个人:一个公司代表和家人,几个候船的人,还有几个从其他岛上来的官员,到苏瓦来出差或度假。

    牛津大学校队运动员。他一从牛津大学毕业就来了这里,已经五年了。他当年在牛津是校足球队队员。现在已经是一个岛的地方行政官,而且是那岛上唯一的白人。一有度假机会,他就会到苏瓦来痛饮一番。他一喝一整天,到中午的时候就已烂醉。他不到三十岁,小个子,身材匀称,看上去仍像个运动员。他的样子很讨喜,举止活泼轻快,颇有些魅力。他剪了短头发,乱糟糟的,但看上去挺舒服。他有一双蓝色的眼睛,迷人、稍欠端正的五官。你会觉得他是个有魅力、好脾气的家伙,天性中绝无一点邪恶。他依然是个学生。

    校长。他是个爱尔兰人,在前线战斗时受了重伤,恢复后,政府就把他派到了斐济。他小时候读过关于斐济的书,便迷上了这个地方,觉得它充满了浪漫的魅力。于是当政府提议让他去斐济时,他欣然接受,兴奋不已。但现在他感到厌烦、孤独、理想幻灭。他的学校离苏瓦大约七英里,但他一有时间就开车进城。寒暑假时他就住在太平洋大酒店,成天地喝威士忌加苏打水。他最多二十八岁,有一双笑眯眯的蓝眼睛和灿烂的笑容。

    保险代理人。高个子,上了年纪,白头发很稀,却梳得一丝不乱。尽管他越来越胖,却依然穿着整洁,气宇轩昂。三十年前,他随一个剧团前往澳大利亚,在那儿娶了个有钱女人,那以后他又换过不少职业:做过种植园主,任过公职,还做过商人。不过他现在情况不妙,生活阴云密布。他的公司派他去阿皮亚作代表,他却把保险费私吞了。公司为了自身的名声垫付了所有费用,而且因为公司不想家丑外扬,他得以免遭起诉。他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太平洋大酒店的酒吧里,他可以一杯接一杯地痛饮却不显醉意。他受过演员的训练,能摆出十足的气派,但想起他若非侥幸原该受着长期监禁之苦,你就觉得好笑。

    雷瓦河。河面很宽,堤岸平坦,沿岸是原住民的村庄和香蕉园,再后面是雾气蒙蒙的灰色山峦。有几段河水面非常开阔,隐约有些神秘而可怕,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时不时你会看见某个当地人划着独木舟行驶在河面上。雷瓦有几家炼糖厂,还有一个脏而乱的旅店,也就是一间平房,店主是一个英国胖子和他的胖太太。他们看起来就像是泰晤士河边哪家小旅馆的老板。那女人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游廊上的吊床里读小说。

    牧师。他是个法国小老头,七十岁,非常活跃。他穿着件破旧的教士袍,足蹬黑色的长统靴,头戴灰色的遮阳帽。他枯瘦干瘪,一脸皱纹,没留胡须,一头又长又直的花白头发,眼圈总是红的,一双眼睛总是泪汪汪的。他的外表有点什么显得特别怪诞。他话很多,英语很流利,但口音很重。他的双手青筋暴绽,疙疙瘩瘩,指甲也残缺不全。他是一个校长,在法国教了十七年书,在澳大利亚又教了十七年,现在在斐济也教了十七年了。他会许多种语言。他大概是阿尔萨斯人。他谈到他的侄子们,他们大多是牧师,都在法国军队里战斗,获得了不少勋章,他很为此骄傲。他也很为自己在斐济的学校和学生们自豪,学生差不多都是原住民的孩子。他还同以前的澳大利亚学生保持着联系。他坐在那个滑稽的小客栈里,和两个偶然同桌的人大谈莎士比亚和弥尔顿,这真有点奇怪。那两个人听着,一句也不懂,傻乎乎地张着个嘴。他对斐济的一切都满腔热情,关于原住民他无所不知,简直就是个知识库。尽管他年纪很大了,却让你觉得他不知疲倦,永远精力充沛。

    两个男人一起住在斐济,他们彼此厌恶,互不说话,但却因工作而不得不呆在一起。每天晚上他们都醉得稀里糊涂。一天晚上,来了一个老牧师,是个法国人,在岛上住了好几年了。他们请他吃了晚餐,并留他住一晚,他则向他们讲莎士比亚和华兹华斯。他们听着他说话,无比惊异。他们问他怎么会跑来这么个地方来的。他回答说他生性耽于饮食声色,专好寻欢作乐,甚至有些后悔做了牧师,他觉得普通的生活才适合他,而正因为自己太热爱生活中所有美好的东西,他将自己同它们隔绝开来。现在他老了,一切都结束了。他们问他自己觉得这样做值不值。从他身上,他们隐约看到了生命的高尚,在这之前他们从没悟到过这点。他们的目光相遇,其中一个向对方伸出了手。

    遇上那个老牧师,我便想出这么个故事梗概,但我一直没把这故事写出来。

    巴奥。这是一座很小的岛,在河口边、沙洲内,它非常小,只消半个小时就可以绕着它走一圈,与其他陆地相隔也只有半英里水路。它曾是斐济的首都,一个酋长(我在他家寄宿)告诉我,那个时候岛上房子挤房子,想要穿过街道就得侧着身子。在岛外其他地方有地的人白天去那里干活,晚上再回来。孩子们整天在水里玩耍。房子用草盖成,或是方形或是椭圆形,木头门,没有窗子。大多数房子里都用桑树皮布做的帘子隔成两间。接待我的酋长是末代国王的侄子,现在是立法委成员。他是一个好心的老人,身材高大强壮,举止庄重。他穿着白裤子和网孔汗衫。

    斐济的“坐舞”。四个女孩在地上坐成一排,一身白衣,脖子上挂着绿色的花环,发际间插着鸡蛋花。领唱者起头唱一首古怪的歌,其余的女孩和坐在后面的男子跟着唱,他们的身体摇晃着,手和胳膊有节奏地舞动。这舞蹈阴郁沉闷。

    塔伦号。它是联合汽船公司的班轮,往返于奥克兰和阿皮亚之间,途经斐济和汤加。这艘船有三十六年船龄,一千二百吨,非常脏,船上老鼠蟑螂猖獗。但它很稳,是一艘很棒的海船。船上有一间非常简陋的浴室,没有吸烟室,舱位肮脏昏暗。我搭它从苏瓦到奥克兰去时,船上满载香蕉,一筐一筐的香蕉紧紧地挨在一起,垒得很高,堆在船尾的甲板上。船上挤满乘客,有从阿皮亚和苏瓦去新西兰返校的孩子,休假的士兵,还有些不知道干什么、总是在太平洋来来往往的人们。二等舱是专门留给当地人的,所以头等舱里满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人。最奇怪的是一个又高又瘦的男人,一张红脸,五官都大。他穿一件长长的礼服大衣,浑身上下无比干净。他总是独自一人,不和任何人说话,不停地抽烟、吐痰。他带着两只大鹦鹉,关在两个鸟笼子里。他是个谜一般的人物,猜不出他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他的职业是什么,祖辈是哪里人。他给人的印象像是个被解了职的牧师。

    汤加。基督复临论者。这个小老头儿有些耳背,已经在岛上生活了三十年。他孤身一人,穷困潦倒,邻居都不怎么认识他,他也鄙视他们,认为他们是上帝的弃民。他自认为受到上帝的特别眷顾。但他的生活一团糟。他的妻子死了,他的孩子们个个堕落,他种的椰子没有收成。他把自己的不幸看作是上帝令他背负的十字架,让他承受磨难,象征着上帝的特别眷顾,但显然他的不幸多是自己的过错所致。

    帕皮提[34]。当船进入沙洲的通道时,鲨鱼就围了上来,跟着船进了潟湖。潟湖特别的平和宁静,湖水清澈。码头停靠着不少白色的纵帆船。码头上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在迎接船的到来,女人们衣着光鲜,男人们穿着白、蓝或是卡其黄色的衣服。明媚的阳光,码头上五光十色的人群,真是一片欢快迷人的景象。

    商铺和办公楼沿海滩而建,岸边有长长一排老树,树叶浓绿茂密,其间还掺杂着猩红的凤凰木,让绿色显得更为鲜亮。街上的建筑、邮局,还有大洋州航运公司的办公楼不像太平洋诸岛上多数建筑那样严肃、务实、沉闷,它们看上去华丽俗艳,但颇让人觉得愉悦。海滩以及海滩上郁郁葱葱的树木都带有一些法国风情,让人想起都兰某个外省小城的城垣。帕皮提城里尽管有英国和美国的商店,以及中国人开的小店,但整体上暗暗透着法国风格。它整洁得迷人,而且舒适惬意。可以感觉到人们是在这儿生活的,他们攫取利润的欲望绝对没有英国殖民岛上的人们那样明显。道路很好,就同法国的许多道路一样,建设、保养皆优,路两旁种着树,洒下可喜的阴凉。海滩旁,有一个砖石砌的洗衣处,笼罩在一棵巨大的芒果树荫之下,旁边还有一大蓬竹子。同样设计的洗衣处我在阿拉斯[35]附近也曾见过一个,当时有几个休息的士兵正在洗他们的衬衫。这里的集市可以放到法国任何一个大小相似的村庄里。但整个的城镇却有着一种异国情调,给了它一种特质。

    除了塔希提语,当地人也能说些英语和法语。他们说法语时有点拖沓,那口音让人联想到在巴黎的俄国留学生。每座小房子都有一个小花园环绕,园里的植物肆意生长,无人打理,整个园子就是一片乱糟糟的树木加上俗丽的花朵。

    塔希提人通常穿长裤,着衬衫,戴巨大的草帽。他们看起来比大多数波利尼西亚人体态轻盈。女人们穿着宽松的长袍,不过很多都穿黑色。

    提亚蕾旅馆。从城郊的海关大楼步行到这家旅馆大概就五分钟,而你一走出旅馆大门就到了农村。旅馆前面是一个小花园,里面开满了鲜花,周围环绕着咖啡树篱。旅馆后面是个大场院,种着一棵面包树、一棵鳄梨,还有夹竹桃与芋头。你如果午餐想要只梨,从树上摘就是了。旅馆是座平房,四面是露台,辟出了一块用作餐厅。有一间不大的会客室,地上铺着打蜡镶木地板,摆着钢琴和曲木家具,都盖着天鹅绒。卧室又小又暗。厨房是独立的一栋小房子,洛维娜夫人就整天坐在这儿监督中国厨师。她自己就是一个好厨师,而且非常热情好客。附近的人只要想吃一顿好的就会到这个旅馆来,而且准能吃得心满意足。洛维娜是个欧亚混血儿,皮肤很白,大约五十岁,体型庞然。她不仅仅是胖,她简直是巨大,大到没了形状。她穿着一件粉红色的宽长袍,戴着顶小草帽。她的五官倒依然小巧,但下巴非常宽。她棕色的大眼睛十分清澈,表情愉悦而坦率。她脸上总挂着微笑,笑声爽朗而响亮。她对所有的年轻人都给予慈母般的关照,当在莫安那号船上做乘务长的小伙子喝得烂醉时,我看见她拖着她庞大的身躯,走过去把酒杯从他手里拿走,不让他再喝,又派自己的儿子把他安全地送回船上。

    提亚蕾花是塔希提的国花,是一种星形的小白花,开在一种长有深绿色叶子的灌木上,有一种特殊的诱人甜香。当地人用它编花环,把它插在发间或是别在耳后。当插在当地女人的黑发间时,它显得灿烂夺目。

    约翰尼。第一眼看他,没有人会想到他有原住民的血统。他二十五岁,是个很有点肥硕的年轻人,长着黑色的卷发,但已经开始有些谢顶,肉乎乎的脸,刮得很干净。他容易兴奋,说起话来手舞足蹈,要打很多手势。他说话非常快,嗓音经常跑调,冒出个假音来。他英语和法语说得都很顺溜,但不怎么准确,口音也奇怪,他自己的母语是塔希提语。当他脱光衣服,围上一块长方形印花布,下海洗澡的时候,顿时一副原住民的样子,唯有肤色才透露出他的白人血统。他从心底觉得自己是个原住民。他喜爱原住民的食物和风俗。他以他的原住民血统自豪,毫无混血儿的故作羞愧。

    约翰尼的房子。房子离帕皮提约五英里,建在一座小山上,三面俯瞰大海,正对着莫雷阿岛[36]。海岸上长满了茂密的椰子树,后面是神秘的群山。这房子难以想象的破败。一层的房间很大,有点像个仓库,高出地面,有台阶可以走上去。框架墙坍了好几处。房子后面是两间小棚子,其中一间用作厨房,地上挖了个洞,里面生火,在上面做饭。房子顶上是两间阁楼,每间里面除了一张桌子和一张铺在地板上的褥垫外,别无他物。那个仓库样的房间是起居室,家具包括一张盖着绿油布的杉木桌子,两把折叠躺椅,两三张非常破旧的曲木椅子。房里用椰树叶子装饰了一下,叶子从顶部撕开,然后贴到墙上,或裹到承重的梁上。天花板上吊着六只日本灯笼。一束木槿花给房里带来一抹亮色。

    女酋长。她住在一座两层的木框架房里,离帕皮提约三十五英里。她是一位老酋长的遗孀,当年法国想把与帕皮提的保护关系变为占领关系,惹出了不少麻烦,老酋长出面帮助解决,立了大功,法国政府便颁给他荣誉勋位团勋章[37]。客厅里满是廉价的法式家具,墙上钉着给老酋长授勋的相关文件、政界名流的签名照,以及常见的婚礼合影,人物都已模糊不清。每间卧室里都塞了张巨大的床。她是位高大壮实的老太太,头发花白,常闭着一只眼,但又时常会睁开,目光神秘地盯着你。她戴着眼镜,穿一件破旧的黑色宽松长袍,非常惬意地坐在地板上抽着原住民的土烟。

    她告诉我离她这不远的一家屋里有高更[38]的画,我说我想去看看,她就招来一个男孩为我引路。我们沿着大路开了几英里的车,然后下了大路,顺着草地上一条泥泞的路继续前行,最后来到一座极其破败的木框架屋前,木屋是灰色的,摇摇欲坠。屋里除了几个垫子外没什么家具,游廊上挤着一群脏兮兮的小孩。一个年轻男人正躺在游廊上抽烟,另一个年轻女人懒懒地坐着。房子的主人走过来和我们说话,他是个当地人,长着扁平的鼻子和黝黑的皮肤,满脸堆笑。他请我们进屋,我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画在门上的一幅高更。听起来,好像是高更在这个屋子里养了一段时间的病,其间由现任房主(他当时还只有十岁)的父母照顾。他们的悉心照料让高更很是满意,他日见好转,便决定留下点什么,以作纪念。平房由两间屋子组成,其中一间有三扇门,门的上半部分是玻璃隔板,高更便在每扇门上都作了画。其中两幅已经差不多被孩子们剥光了:一块除了拐角处尚留这一个模糊的头以外什么也不剩,另一幅还能大概看出是个女人躯体的模样,摆出一个向后扭的姿势,热情而优雅。第三块的状况还差强人意,但明显要不了几年也会沦落到另两块的悲惨境地。主人对这些画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把它们当作对死去的客人的纪念罢了。当我跟他说他还可以保留另两块时,他倒不是不乐意把第三块卖掉。“但是,”他说,“我就得买扇新门了。”“要多少钱?”“一百法郎。”“行,”我说,“我给你两百。”

    我想自己最好是趁他还没变卦就把画拿走,所以我们从来时开的车上取来工具,拧开铰链,搬走了门。回到女酋长那儿,我们又把下半截儿门锯掉了,这样方便搬运,然后把它带回了帕皮提。

    我乘一条敞仓小船去莫雷阿岛,船上挤满土著和中国人。船长是个土著,皮肤白皙、脸色红润,蓝眼睛,高大壮实。他会讲一点英语,或许他的父亲是个英国水手。船刚出了环礁带,我们就明白这次旅程会很艰险了。高高的海浪打上船,把我们浇得透湿。船猛烈地摇晃,被抛起来又落下去。突起狂风,天降大雨,瓢泼大雨挡住了人们的视线。巨浪排山倒海。驾船冲过海浪,这个经历令人兴奋(对我来说也令人惊恐)。整个航程中,一个土著老妇女一直坐在甲板上,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粗大的土烟卷。一个中国男孩一直在吐,吐得一塌糊涂。看到莫雷阿岛近了,看清了椰子树,最后终于进了潟湖,人们才放下心来。大雨倾盆而下,我们全都湿透了。我们上了一条从岸边开来的捕鲸船,之后又得蹚上岸去,接着我们沿着一条泥泞的路走了四英里,蹚过条条小溪,大雨一刻不停地砸在我们身上。最后我们终于到达了要留宿的房子。我们脱掉衣服,披上印花布。

    这是一间木框架小屋,有一条游廊,两个房间,每个房间里有一张巨大的床。屋后是厨房。这房子属于一个新西兰人,他和一个当地女人住在这里,这会儿他不在家。屋前有一个小花园,里面种满了提亚蕾花、木槿花以及夹竹桃。花园边上一条小溪匆匆流过,园中有个小水池,用作浴池,池水清澈,波光粼粼。

    游廊的台阶旁放着一个大铁皮桶,桶里盛满水,边上还有一个小盆子,这样进屋前可以洗洗脚。

    莫雷阿岛。当地人的房子是椭圆形的,粗粗地盖着大叶草,房子用细竹竿扎成,竹竿紧紧地挨着,光和空气可以透进来。房子没有窗户,但通常有两三扇门。不少屋子里摆着一张铁床,而几乎所有的人家都有一台缝纫机。

    他们的礼拜堂和住所是同一个样式,但是非常宽敞,人们都坐在地上。我参观过一次唱诗班排练,领唱的是个盲女,他们一连几个小时唱着长长的赞美诗。就近听,他们的声音响亮而刺耳,但当离得远一点,坐在柔和的夜色里,那效果却十分优美。

    叉鱼。我沿着路走着,突然听到说笑声,便循声而去,穿过比人还高的芦苇丛,不时蹚过齐腰深的泥泞水塘,最后来到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溪前。这里有十几个人,男女都有,只围着印花布,拿着长长的鱼叉,他们旁边的地上是一堆大银鱼,每一条身上都有一个大口子,鲜血淋淋,它们都是被鱼叉叉死的。我等了一会,突然有一人喊了一声,让大家做好准备,所有人都各就各位,拿好鱼叉,突然一群鱼飞快地顺流而下往海里游去。一时间大家都兴奋起来,又叫又嚷,鱼叉撞击,人们跳进水里,逮住了十几条大鱼,把它们扔到岸上。鱼儿扭动、蹦跳着,尾巴拍打着地面。

    环礁内。水色斑斓,包括最深的深蓝到浅浅的翡翠绿。礁带很宽,珊瑚深浅不一。你可以走上礁石,看见不远处大浪滔天,海面风起云涌,而与此同时环礁内的水面却如水塘般波澜不惊,这感觉真是奇怪。各种各样奇怪的动物潜伏在珊瑚里,鲜艳的鱼儿、海螺、海参和一些浅粉色的软体动物在水里蠕动着。

    网鱼。当用大网捕鱼时,全村人都出动。大网的主人们划一条独木舟出海,其中一两个人跳进水里,女人、男孩和男人们排成一队,抓住绳索的一端使劲拉。其他人坐在海滩上看热闹。网慢慢收拢,一个男孩跳进去抓住一尾银鱼,塞到他的印花围腰里,然后送上岸。沙地上挖了一个洞,鱼就倒在里面,供所有参与捕鱼的人平分。

    基督教。一位法国舰队司令乘他的旗舰来到一个岛上,当地的女王设了正式午宴款待他,以表示对他的欢迎。她请他坐到她的右边,但传教士的妻子却坚持要求他应该坐到她的右边。作为基督所派代表的妻子,她的地位要高于女王。传教士和她意见一致。而当原住民们表示抗议时,他俩勃然大怒,威胁说,如果这样怠慢他们,他们定要叫原住民们好看。当地人害怕了,最终屈服了。传教士夫妇如愿以偿。

    泰蒂亚罗阿岛[39]。我们乘坐一条烧汽油的小快艇前往泰蒂亚罗阿。凌晨一点就出发,这样天亮就可以到达,这段时间应该是海面最为平静的时候,穿过礁石也要容易些。夜间四周一片寂静,非常惬意。空气温和宜人。天上的星星倒映在环礁内的水中。没有一丝风。我们在甲板上铺一条毛毯,舒舒服服地躺下。环礁外的太平洋同往常一样波浪起伏。破晓时分,我们仍然在外海上,但不一会儿我们便看见了岛,看到了低低的一条线,那是一排椰子树,离我们还有几英里远。然后我们进了环礁带,上了一条船。快艇的主人是个名叫莱维的男人。他说他来自巴黎,但他的法语带有浓重的口音,让我觉得他像是阿尔及利亚的犹太人。他把锚抛在礁石上,我们上了小登陆艇,向入口处划去。这根本就算不上什么入口,不过是礁脉有一处沉进水中,留了一个小凹口而已,打一个浪过来,才勉强有水供小船蹭过去。进去之后也没法划船前行,因为珊瑚太密了,几个当地人下了船,蹚着齐腰深的水,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通道把船一直拖到岸边。海滩上有白色的沙、珊瑚碎片和数不清的甲壳动物壳,接着是一棵棵椰子树,然后你就到了六间茅舍前,这六间茅舍围成一个小小的村落。其中一间是工头的,两间贮藏椰子干,一间给工人住,另外两间舒适宜人的草屋一间作客厅,另一间是卧室,供岛主使用。这些茅舍建在一片树林中,古老、巨大的树木投下树荫,带来清凉。我们卸下带来的干粮、用品和被褥,开始着手把这里整理得舒服一点。这里的蚊子成群结队,比我去过的任何地方的蚊子都多,只要一坐下来它们就蜂拥而上。我们在起居室的游廊上挂起一顶防蚊帐,里面放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然而蚊子个个聪明绝顶,还是有本事钻进来,我们在帐内起码打死了二十来只,才勉强得到点安宁。屋子旁边有一个小棚,用作厨房。我带来的中国人弄了几根树枝,生了火,在这里做起了饭。

    显然,这座岛从海里升起来的时间相对不长,内陆大部分地方还是不毛之地,土地结着硬块,差不多就是个沼泽地,你一踩上去就会陷进去几英寸;这里可能曾经是一个咸水湖,现在干了,其中一块地方仍有个小湖,不久以前它应该还要大出不少。除了椰子树,这里似乎只长杂草和一种看上去有些像金雀花的灌木。在其他所有的岛上都随处可见鹩哥,但是这里只有两三只,是最近被人带上岛来的。岛上的鸟类都是巨大的海鸟,黑色的羽毛,又长又尖的喙,叫声尖厉。

    海滩上真的是银光闪闪的白沙,就和书上对太平洋诸岛描述的一模一样,走在阳光下的沙滩上,它亮晃晃的,让人不敢直视。海滩上四下散落着白色的死蟹壳和海鸟的骨架。到晚上,整个海滩似乎都在动,一种轻轻的、不停的运动,怪异而神秘,初看上去很是奇怪,但点亮火把,便可看清这是数不清的贝壳类生物在不停地爬动,它们在海滩上缓慢、悄然地四处活动,而它们的数量太庞大了,整个海滩看上去都好像活了过来。

    环礁带。这是一条宽阔的堤道,沿着它你可以绕岛而行。但它粗糙不平,会扎烂你的双脚。水洼里鱼儿四处穿梭,时不时有一条鳗鱼露出它丑陋邪恶的脑袋。抓龙虾:晚上你提着防风灯沿礁带往前走,左右仔细地看,不放过任何一个旮旯。鱼儿被灯光惊吓,一扭身子便溜走了。走路需极谨慎,因为到处都是巨大的海胆,被它戳到脚会留下很深的伤口。龙虾非常多,不用走多远你能看见一只。你上前用脚压住它,一个当地人就走上来,迅速抓起它扔到绑在肩上的一个旧煤油罐里。在晚上这样走路,没有一点方向感,回去时要找到船可不是容易的事。有那么几分钟我们觉得大概得在礁石上过夜了。头顶没有月亮,不过天上没有云,星光灿烂。

    礁上捕鱼。在环礁入口附近的某处,礁石陡然下降,像一道悬崖一般,俯瞰下去,下面不知道有多深。当地人在潟湖的珊瑚间布了网,我们丢了不少鱼进去作诱饵。看当地人宰鱼做饵,有点让人毛骨悚然:他们用拳头捶鱼肚子,或是拿一块珊瑚砸它。我们到了捕鱼点,把独木舟系在珊瑚岩上。然后头人捣碎几条鱼,把碎鱼片扔到水里。这些碎肉很快就引来了许多小鱼苗,鱼苗又瘦又小,活跃极了,接着来了好几条黑色的大鱼。几分钟后,水面露出了几只鲨鱼鳍,我们看见几条褐色的鲨鱼绕着圈游着,鬼祟得可怕。钓竿不过是一根竹子,上面系着一根线。黑色的大鱼围着诱饵贪婪地吞食着,于是我们轻而易举地把它们一条接一条地拉出水来。鲨鱼也很贪婪,但我们得把诱饵从它们口中夺过来,因为鱼线太细了拽不住它们。一次,一条鲨鱼咬上了我的钩,它一眨眼就把线挣断了。我们抛下几条拴着鱼内脏的鱼线,逮到了一条金枪鱼,差不多有四十磅重。

    捕鲨。夜幕降临时,你把一条大鱼的鱼鳔挂在钩子上,然后把线系到树上。不用多久,你就会听到巨大的击水声,跑到海滩上你便看见一条鲨鱼已经上钩。你把它拉过来,拖上海滩,它不断地挣扎、拍打。当地人拔出他的大匕首(这种刀由最先发现这些岛屿的探险者们随身带的一种弯刀演变而来)猛刺鲨鱼头,直达鱼脑。鲨鱼真是一种相貌丑陋、阴险的动物,长着难看、骇人的颚。鲨鱼死后,鱼钩被挖了出来。中国人割下鱼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一个卡纳卡人砍下死鲨长着可怕牙齿的颚,把它的残躯扔回海里。

    当地人睡觉前,常把鱼线拴在一条腿上,这样一有动静他们就会醒来。

    鱼。它们的种类多得简直叫人难以置信。有亮黄的,黑黄相间的,黑白相间的,长着斑纹的,还有长着奇怪花纹的。一天,当地人去捕鱼,当他们拉起渔网时,我看见了捕获的鱼儿,五彩缤纷。我突然激动不已,因为这让我想起《天方夜谭》里哪个故事中讲到的捕鱼场面,在网中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鱼儿间,我希望能找到一只封着苏莱曼[40]印的瓶子,里面囚禁着某个法力无边的精灵。

    海的颜色。外海是深蓝色的,落日下则是深红色。而在潟湖里,海水五光十色,颜色无比丰富。从淡淡的蓝绿色到最明亮、最清澈的绿色,而落日又会让它一时间化作金水。还有色彩斑斓的珊瑚,棕、白、粉、红、紫,它们的形状也妙极了。这里就像一座魔幻花园,匆匆游过的鱼儿就是翩翩起舞的蝴蝶。这里一点都不真实,让人称奇。它如梦如幻,像是哪个极富想象力之人的幻想。珊瑚之间是些小水洼,水底是白色的沙石,这里的水无比清澈、波光粼粼。

    瓦罗。太平洋群岛的人们管它叫海蜈蚣。它长得像小龙虾,但颜色是淡淡的奶白。它们两两成对住在同一个洞里。雌的比雄的个头要大些、壮些,颜色更鲜艳些。它们只生活在细沙间。我们去抓瓦罗,要穿过潟湖,我觉得走了大约一英里的样子,来到泰蒂亚罗阿岛群中的一个小岛。原住民们已经准备好了一种奇特的工具:从椰树叶的中茎上抽出一根纤维,约两英尺长,结实而柔韧;在这根纤维上面系上一圈小钩子,钩尖朝上,看上去像把小伞;上面拴一片鱼肉作为诱饵。我们在海滩的浅水中寻找小圆洞,瓦罗就住在这里,找到洞后,便把钩子放进去。当地人念了句咒语,请瓦罗从洞里出来,然后用手指轻轻划水,一般什么动静都没有,但有时叶茎会被拉下去,我们就知道瓦罗吞了鱼饵、被钩子缠住了。我们小心翼翼地把它拉上来,看见小东西出了水面抱着叶茎,真挺叫人激动的。头人先前用椰树叶草草编了个小筐,瓦罗被摘了下来放进筐中。不过,逮瓦罗是件慢活儿,三个小时我们只逮到了八只。

    潟湖之夜。日落时分,海面变成亮紫色。天空无云,火红的太阳飞快地沉入海中,飞快,但并没有作家们笔下那么快。然后,金星出现了,在天空闪耀。夜幕降临,夜晚清新而寂静,此时海滩似乎突然爆发出热烈、疯狂的活力。不计其数的有壳动物开始在水边爬来爬去,而水中的所有生物似乎都在活动。鱼儿出水;海面上有神秘的打水声;一条鲨鱼恶狠狠、悄无声息地游过,所到之处所有的小东西都被吓坏了,水中一阵骚动。成百上千条小鱼跃出水面;有时,一条色彩鲜艳的大鱼一跃而起,在空中留下一瞬的绚丽,闪闪发光。但让人印象最深的,是紧迫、无情的生活带给人的感受。这平静的美好夜晚有一丝神秘,隐约让人心悸。

    夜静极了,真是美妙。南十字座和老人星,群星璀璨,无比耀眼。一丝风都没有,空气温和宜人,透着奇妙的芳香。天空映着椰子树的轮廓,它们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时不时有一只海鸟发出一声哀鸣。

    * * *

    [1] 卡拉卡瓦国王(King Kalākaua,1836——1897)是夏威夷王国最后一位有实权的君主,被人昵称为“快乐君主”。统治期间,恢复了十九世纪初被教会视为伤风败俗的草裙舞。直到今天,夏威夷人为纪念卡拉卡瓦,每年仍举办一次“快乐君主草裙舞节”。

    [2] 即史蒂文生(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英国作家,十九世纪末新浪漫主义的代表,主要作品有《金银岛》(Treasure Island)、《化身博士》(The Strange Case of Dr. Jekyll and Mr. Hyde)、《绑架》(Kidnapped)等。史蒂文生1890年曾在夏威夷住过四个月,也的确见过卡拉卡瓦国王,和他一起喝过酒。

    [3] 德怀尔德(Samuel de Wilde,1748?——1832)是英国的一位肖像画家、蚀刻雕版画家,以擅画戏剧人物著称。

    [4] 伊韦雷(Iwelei/Iwilei)在檀香山海湾北部,曾是著名的红灯区。

    [5] 《九月的清晨》(Matinee de Septembre)是法国画家Paul Émile Chabas(1869——1937)的作品,画的是一个裸女站在清晨的湖水中。这幅画在美国展出后,曾被指责“有伤风化”,并被牵扯进一件诉讼案中,因此广为人知。虽然艺术家认为这幅画乏善可陈,它仍有众多的欣赏者。原作现藏于纽约大都会博物馆。

    [6] 考普拉(copla)是西班牙的一种诗歌形式,而塞吉迪亚舞曲(seguidilla)则是西班牙的民族歌舞,常用响板伴奏。

    [7] 瓦胡岛(Oahu)位于太平洋中北部,是夏威夷群岛的主岛。

    [8] 纳穆尔(Namur)是比利时中南部一城市,位于默兹河畔、布鲁塞尔东南。

    [9] 怀基基海滩(Waikiki)是夏威夷瓦胡岛一个著名的海滩和度假区,位于檀香山东南。因其优越的冲浪条件而闻名。

    [10] 基拉韦厄火山口(Kilauea)是夏威夷岛中南部的活火山口,是世界上最大、最壮观的火山口之一。

    [11] 希罗(Hilo)市位于夏威夷岛东岸,希罗湾边,1920年代由美国传教士始建。该市是夏威夷贸易和运输中心,经济则主要依赖于白糖出口和旅游业。

    [12] 帕果帕果(Pago Pago)是南太平洋美属萨摩亚首府,是一个港口及重要海军基地。

    [13] 塔希提岛(Tahiti)是南太平洋上的波利尼西亚群岛118个岛中的最大的一个,是法属波利尼西亚国际机场和首府所在地。原为王国,1842年沦为法国保护国,1880年改称殖民地,1958年成为法国的海外领地,官方语言为法语。主产椰油、蔗糖、香草、磷灰石、水果、珍珠贝等。旅游业发达。

    [14] 埃伊那岛(Aegina)是希腊东南沿海岛屿,位于爱琴海的萨罗克尼湾,靠近雅典。公元前五世纪是一座繁荣的军事城邦,后为雅典所败,还由于岛上人口急剧膨胀,便衰落了。第一枚希腊硬币在此铸造。

    [15] 雅司病(yaws)是一种高度传染性热带疾病,主要感染儿童,特征是木莓状的肿疮,多发于手、脚和脸上。

    [16] 象皮病(elephantiasis)是一种由丝虫引起的人体寄生虫病,多见于热带国家,患者四肢异常增大,皮肤增厚。

    [17] 吉尔伯特群岛(Gilbert Islands)是太平洋中西部环礁群,由十六座珊瑚岛组成。

    [18] 阿皮亚(Apia)是西萨摩亚的首府。

    [19] 即“Rain”,1921年发表。

    [20] 伯恩斯-菲尔普有限公司(Burns,Philp & Co,Limited.)曾经是澳大利亚食品业巨头。毛姆的原文是Burns Philip's store,疑为笔误。

    [21] 纽卡斯尔(Newcastle)是英国英格兰东北港市,曾以煤矿业著称。

    [22] 诺丁山门(Notting Hill Gate)和西肯辛顿(West Kensington)都是伦敦的商业区,有各种各样的店铺聚集于此。

    [23] 阿伯丁(Aberdeen)是苏格兰东部北海沿岸城市和商港。

    [24] 斯万-埃德加公司(Swan & Edgar Ltd.)是英国一家著名的老百货公司,十九世纪初成立,坐落在伦敦皮卡迪利广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停业。

    [25] 萨利勒勒加(Salelologa)是萨摩亚群岛萨瓦伊岛(Savai'i)东端的一个区。它是萨瓦伊岛上唯一的港口,也是岛上的主要商业贸易区。原文中毛姆将其写成“Salologa”,疑为笔误。

    [26] 萨瓦伊岛(Savai'i),西萨摩亚群岛最西端、最大的岛屿。

    [27] 基督复临派(Adventist)是新教宗派之一,创立于美国,因相信基督即将第二次来临而得名。基督复临派着重宣传末世论,他们相信,世界末日已近,世界将陷于邪恶,被魔鬼撒旦统治。世界末日到来一千年之后,基督和众圣徒将一同降临,用圣火毁灭邪恶,创造一个以耶路撒冷为中心的新世界。他们强调必须遵守安息日(从星期五日落至星期六日落);必须实行有节制的生活,禁食《旧约》中规定为不洁的食物,如猪肉、贝类等,禁止烟酒和赌博,反对世俗的装饰和娱乐。

    [28] 卡瓦酒(kava)不含酒精,是一种黄绿色、带点苦味的饮料,以南太平洋多数岛屿所产的胡椒树(主要是麻醉椒)的根为原料制成。卡瓦酒可以缓解紧张和焦虑,还可以提神。

    [29] 阿波利马岛(Apolima)为萨摩亚群岛四个有人居住的岛屿中最小的一个。

    [30] 马诺诺(Manono)位于民主刚果共和国的东南部。

    [31] 半克朗(half a crown)是英国旧币制中值30便士的硬币。

    [32] 在英国,从一个人发音发不发“h”音可以判断他是否受过良好教育。

    [33] 这几句诗来自英国诗人汤普森(Francis Thompson,1859——1907)的诗歌《天国》(“The Kingdom of God”)。“雅各的天梯”(Jacob's ladder)这一典故出自《圣经·创世记》第二十八章,雅各一日做梦,梦见“一个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头顶着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来。耶和华站在梯子以上。”查令十字街(Charing Cross)则是伦敦市中心一条著名的街。

    [34] 帕皮提(Papeete)南太平洋法属波利尼西亚首府,在塔希提岛西北岸。

    [35] 阿拉斯(Arras)为法国北部一城市。中世纪时期是著名的毛纺和挂毡业中心。

    [36] 莫雷阿岛(Moorea)是太平洋中南部法属波利尼西亚的火山岛,在塔希提岛西北19公里处。

    [37] 荣誉勋位团勋章(Légion d'honneur)是法兰西共和国最高级别的奖章。1802年由拿破仑创设,作为对普通军人与公民的功勋奖励。不论性别、是否法国公民,亦不论其出身、地位或宗教信仰,都可获得这个勋位。在和平时期有20年的文职业绩或战时有杰出贡献的人有资格获准成为荣誉勋位团成员。

    [38] 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法国画家、雕刻家和版画家,法国后印象派绘画代表人物。其画以线条简单、色彩艳丽为特征。1891年迁居塔希提岛。

    [39] 泰蒂亚罗阿岛(Tetiaroa)是太平洋中南部向风群岛(Windward Islands)诸岛之一,毗邻塔希提岛,岛上无人定居。

    [40] 苏莱曼一世(Suleyman I,1494——1566)是奥斯曼帝国苏丹(1520——1566年在位)。其在位时期被认为是奥斯曼文化的巅峰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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