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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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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受了致命的伤,也知道自己要死了,但他对此极度恐惧。有三个士兵围在他脑袋边上,俯身看他,他紧紧抓住其中一个人的手,叫喊着:“上帝啊,我要死了!”他嚎啕大哭,令人揪心,大滴大滴的眼泪从那张脏兮兮的丑脸上流下来,他不停地说:“我太不幸了上帝啊,我太不幸了!”士兵们试图安慰他,握着他的手的那位士兵用另一只手怜爱地抚摸着男孩的脸:“Mai non,mon vieu,ta guériras.(法语:不会的,朋友,你会好起来的。)”还有一个人坐在圣坛的台阶上,抽着烟,漠然地看着这一切。他面色红润,看起来没什么伤,看到我朝他走去,他笑得很开心。我看见他的胳膊上缠着绷带,便问他那伤重不重。他笑了一笑:“哦,要是我只有这伤,那根本就不算什么!我的脊椎里有一颗子弹,两条腿瘫痪了。”

    在蒙迪迪耶[2]驻扎。我找到了图书室。法国大革命前,附近的贵族在蒙迪迪耶拥有市内住宅,冬天来此社交聚会。但他们的豪宅现在都被分成两或三套房子,被代替他们地位的资产阶级占用了。分配给我住的地方就似乎是原来一幢大房子的一部分,图书室是一楼的一间小屋,要穿过一个通道才能进去,那通道可能曾经是后楼梯。这屋子里镶嵌着护墙板,一个嵌入式书架占据了整整一面墙,蒙着金属丝网。橱门上了锁,一本书也拿不到,但我细细地研究都有些什么书,倒也自得其乐。这些书大部分似乎都是十八世纪时收集来的,烫金的小牛皮封面。上面几排架子里是灵修类书籍,但我发现其中躲着一本流浪汉小说《恶棍外传》[3],正下方是一本《一个贵族青年的回忆录》[4]。书架上还有波舒哀[5]全集,马西隆[6]的布道集,以及某位作家的十二卷文集,这位作家我从未有过耳闻,我很好奇他是谁,有何过人之处,值得有人为他的作品出如此豪华的版本。有一套四卷的四开本《蒙迪迪耶史》,我也很想好好读读。卢梭的作品这书架上仅有一本《忏悔录》。在下面一点的一个架子上,我找到一套布丰的书,我有过一套一样版本的,儿时从中获得了无尽的快乐。收藏这些书的人一定是个天性严肃的家伙,因为我发现了笛卡儿的著作、一本厚重的世界史、一套多卷本法兰西史,还有休谟的《英格兰史》译本。架上还有一本大开本的司各特小说集,八开本,黑皮革封面,看起来很沉闷;还有一套拜伦作品集,装帧得很严肃,和他的诗歌真不匹配。很快,我便不想读眼前的这些书了。我觉得,比起真正读这些书来说,就这样隔着它们的金属丝网囚笼浏览书目要有趣得多。这样,它们便具有一种魔力,而如果我可以拿到它们,翻阅里面发霉的书页,也许这种魔力就没这么强了。

    亚眠[7]。这里的英国人和布伦[8]的几乎一样多,有许多高贵的女士们开着大轿车去探视伤员,指挥医院做这做那。我听说了其中一位的趣事。前线刚送来一火车伤员,他们被安排在车站医院暂时休息。有一位女士走来走去给他们分发热汤。过了一会儿,她走到一个被子弹射穿了食道和肺的士兵面前,正要给他汤喝,主治医生告诉她这么做会“淹死”他的。“你什么意思?”她说:“他当然得喝汤。这绝不可能对他造成什么伤害。”“我行医多年了,经历过三次战役,”医生回答。“我的专业观点是,如果你给他汤喝,他就会死。”女士不耐烦起来:“胡扯!”医生说:“你给他汤喝,一切后果由你负责。”她把杯子送到伤兵的嘴边,他努力想吞咽,但立即就死了。女士大发脾气,指责医生:“你害死了他!”“不好意思,你说错了,”医生回答,“是你害死的他。我告诉过你会发生什么事的。”

    斯滕福德[9]的旅馆老板。这是个怪人,他是佛兰芒人,为人小心谨慎,行动迟缓,身体笨重肥胖,长着一对圆圆的眼睛,一个圆圆的鼻子,一张圆圆的脸,大概四十五岁的样子。对于光临旅店的客人,他一点都不欢迎,反而在顾客住店或用餐时制造重重困难。客人得拼命说好话,他才肯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他天生就对陌生人不信任,不过一旦克服了这种本能,他便会很友好。尽管他笨重迟钝,却有着孩子似的幽默感,喜欢恶作剧。他大笑时声音洪亮而迟缓。现在他和我熟了,尽管对我仍存有一丝猜疑,却已经很和气、殷勤了。我对他说:“Votre café est bien bon,patron.(法语:老板,你们家咖啡真不错!)”他会简略地应道:“C'est lui qui le boit qui l'est.(法语:不错的是喝咖啡的人。)”他的口音很重,总分不清第二人称单数和复数。他让我想起以前佛兰德绘画中的那些贡品捐赠者。他的妻子也完全可以做哪位捐赠者的太太,她是个大块头,满面皱纹,一脸严肃,不苟言笑,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偶尔,你也能感受到那严厉的外表下藏着的佛兰芒式幽默。要是那个招惹了她的人遭遇不幸,她会开心地大笑,我就听到过她的笑声。我来这儿的第一天,恳求老板给我上晚餐,他跑去问太太行不行。他说:“Il faut bien que je la demande,puisque je couche avec.(法语:尽管我和她睡觉,但我最好还是问问她。)”

    在斯滕福德的那段时间我快活极了。这里天气很冷,不舒服;这儿没法儿洗澡;食物糟透了;工作繁重而单调。但我什么责任也没有,这多叫人开心啊!我不用做决定,上头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做完之后,剩下的时间都是我自己的,我可以心安理得地挥霍时间。以前我总是认为时间宝贵,不能虚度一分钟。我满脑子都是想法,竭力想把它们表达出来,这让我都有点走火入魔了。我有太多的东西想学,太多的地方想看,太多的经历觉得不能错过。但时光一年一年的过去,剩下的时间越来越少。我从来没有摆脱过责任感。对什么的责任?唔,我觉得大概是要对我自己负责,对我的才华负责,我渴望能充分利用我的才能和我自己。而现在我自由了,我尽情享受这自由,这种快乐是感官上的,甚至有些刺激。他们说谁谁谁一生最快乐的时光是在战争中找到的,听到这个,我充分理解。我不知道英语里有没有“hebetude”[10]这个词,但如果有,就是指我在斯滕福德如此享受的这个状态啦。

    * * *

    [1] 道伦斯(Doullens)是法国北部的一个地方行政区。

    [2] 蒙迪迪耶(Mondidier)是法国北部一个地方行政区。

    [3] 《恶棍外传》(Don Guzman de Alfarache),也译作《古斯曼·德·阿尔法拉切的生平》,是西班牙著名的流浪汉小说,揭示了当时社会的丑恶现实,深刻批判了社会。作者是马特奥·阿莱曼(Mateo Alemán y de Enero,1541——1615)。

    [4] 《一个贵族青年的回忆录》(Memoriés d'un Homme de Qualité)是法国作家戴克塞尔(Antoine Francois Prevost d'Exile,1697——1763)的代表作,讲述一对私奔情侣的婚姻,是个以悲剧告终的故事。意大利作曲家普契尼(Giacomo Puccini,1858——1924)曾据此故事创作歌剧《曼侬·莱斯科》(Manon Lescaut)。

    [5] 波舒哀(Jacques Bénigne Bossuet,1627——1704),法国天主教主教,宣扬天主教教义,反对基督教新教,著有《根据经文论政治等》。

    [6] 马西隆(Jean Baptiste Massillon,1663——1742)是法国天主教主教,是一位著名的布道家。

    [7] 亚眠(Amiens)是法国北部城市,位于巴黎以北索姆河沿岸。建于罗马以前的时代,中世纪以来一直是纺织中心,城市里的哥特式教堂是法国最大的教堂。

    [8] 布伦(Boulogne)是法国北部城市,位于亚眠西北偏北的英吉利海峡。

    [9] 斯滕福德(Steenvoorde)是法国北部城市。

    [10] 英语中的确有“hebetude”这个词,为书面语,较少见,意思是“迟钝;倦怠;没精打采”,应该不是作者想要使用的意思。这里的“hebetude”疑为作者用“he”,“be”,“tude”生造,意为“他就这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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