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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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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个人良心都会拿社会规则作秤杆。

    人有义务让自身所有官能得到充分运用,而不是独尊其一。人与人之间既然千差万别,怎么可能有一个共同的道德体系?

    找到一个支配人类行为的共同特性,这是个难题。

    多数人会花十八便士挣一先令[3]。一个人若为了长远放弃眼前利益,务必要确定长远的确更有利可图。长远本身没什么利益可言。

    若无私、利他,眼下或将来却都不能从中获得快乐,那这样的利他主义就是荒唐的。当一个人指望他人无私,却事与愿违时,他只能耸耸肩,就此丢开。他绝对无权为此生气。

    要是一个个体不在乎自己的种族是存是亡呢?要是他不愿为了种族繁衍作出牺牲呢?

    无私的父母有自私的孩子。这不是孩子的错。他们接受父母为自己作出牺牲,当那是自己的权利,这是自然而然的事儿。他们怎么会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付出就没有回报呢?

    从纯粹理性的角度来看,说一个人应为他人的幸福而牺牲自己的幸福无理可依。

    就算人们相信无怨无悔的无私精神能带来最大的快乐和奖励,那快乐和奖励仍然是它存在的理由。

    如果利他主义不是快乐的源泉的话,就不会存在于世上。每一个人都指望能从自己的无私之举中获得某种回报。世上没有绝对利他主义。社会利他主义只意味着,一个人为他人牺牲自己,常常是有好处的。只有一种自我牺牲是原初的,与繁育后代有关。但是这里涉及到强大的动物本能,这种本能如果受到阻碍,便会出现极度的不适,甚至真正的痛苦。父母若指责孩子忘恩负义,那真是可笑,父母应该记住不管他们为孩子做了什么,都是为了自己的快乐。

    牺牲本身不值得赞扬,一个人在作出自我牺牲之前,完全可能会问自己这样做值不值得。但自我牺牲会带来极其强烈的愉悦,人们乐意为一些最卑劣的事物牺牲自己,这便是证明。

    施恩于人是一种巨大的快乐,而外界的赞扬则让这快乐升级。但施恩者很少考虑别人是不是欢迎他的恩惠。而且,他并不满足于仅仅从中获得快乐,他还要人家对他感恩戴德。

    什么事儿算是乐事,这主要是个观点问题。它们像女性时装一样变幻无常,一项乐事若是流行起来,就会引得人们对它格外渴望。本身并不叫人欢愉的事儿,若是被流行时尚相中了,也能变成给人带来极度喜悦的源泉。

    如今,人们贪婪地追求怜悯和善待他人带来的快意。大家都谴责说,布尔战争中女人们去开普敦只是为了换个地方玩儿,为了和士兵们调情。我认为这个指责极其不公:吸引她们的乐趣比这更明确,也不那么老套。

    对男孩子来说,有一个真正疼爱他的母亲是最大的不幸,后果相当严重。

    个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就像轮盘赌。社会坐庄。个人时赢时输,但庄家总是赢。

    他们说时间久了,感情就麻木了,对别人的伤痛也就不会有多少同情。对于别人的快乐不也是同样的吗?

    理想的欢乐,也就是说想象中的欢乐,绝不如经历过的欢乐来得强烈。

    不管一件事多么无害,只要法律明令禁止,大多数人便会认为它不正当。

    我们常听说劳动高尚,其实劳作本身一点都不高尚。看古代社会,一旦战事频繁,人们便鄙视劳动者,歌颂军人。如今工人成了社会主流,人们自然就推崇起劳动来。很简单,事实就是人们个个自高自大,认为自己所从事的就是人类最崇高的事业。

    人们之所以对劳动大肆赞扬,是因为它让人“有聊”。愚蠢的人一旦无事可做,就百般无聊。和大家一起劳作中是唯一能拯救他们脱离无聊的途径,但因此管劳动叫高尚真是可笑。做一个闲人需要多才多艺而且修养极高,或者要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头脑。

    众所周知,任何事情,不管在常人看来多么不道德,只要坚持下去,百折不挠,它也就一点都不显得不道德了。

    如果你叫别人一定要做如此这般一件事,只要说得够多,最终他们就会去做它,还不问你为什么。如果你告诉别人如此这般才对,说得多了,最终他们也就会相信你,而且如果你不给他们个理由的话,他们对你的观点可能会更加欣然接受。

    我不会反对文明民族对野蛮民族的血腥战争,但值得注意的是:若说战争是正当的,那只是因为强权就是真理。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只是好武器与差武器之间的比试,根本没有什么崇高目标,不是什么侠义作为。把征服者的文明强加在战败的蛮族头上,说他们因此获得幸福,这是伪善。他们现在被异族的法律统治着,被迫接受他们不想接受的文化,进行他们不愿进行的改革,凭什么说比起当初原始、简单的生活,他们现在这样更幸福?

    人们想到有些事正确而且是法律,由此认为另一些事因为是法律,所以是正确的。

    布尔战争中,英军初期连连失利,扭转局势后,他们便不停地为自己人多势众[4]喝彩。既然战争的目标就是要胜利,明显需要在人数上占优势,这是个关键。但靠人多打赢战争,既不契合人们对侠义精神、英雄主义的幻想,也没法抚慰他们多愁善感的心。很奇怪,当前景不妙时,人们会很快把他们重视的美德扔到脑后。由此得出的规律是:占上风的时候,你就尽情展示侠义风度吧,可一旦处于不利,那就甭管什么侠义不侠义的,重占上风为要。

    我的目标是找到一条行为准则,约束如今一般状态下的普通人。

    人能够完全适应社会吗?也许有一天,人不必再纯粹为了生存而奋斗,但这能带来我们渴望的结果么?有的人虚弱,有的人强壮,这一事实永远存在。每个人的生理要求也不尽相同。总是会有一些人比其他人更漂亮。有些人更有才华,便会有更高的收益。失败者仍会嫉妒成功者。人依然会变老,但却对自己的年纪变化毫无自觉,仍然要求享有年轻人的特权,直到这些特权被强行剥夺。尽管所有其他不和谐因素都可以消除,在两性问题上仍会产生矛盾。没有哪个男人会因为有另一个男人喜欢自己心仪的女人,就主动放弃她。哪里有爱情,哪里就必然有恨意、歹意、妒意和怒意。就算人们愿意为了公共利益而放弃自己的需求,也实在没法认为他们也会牺牲自己孩子的需求。人不会改变:激情总有可能被唤醒,蛮人粗野的本性总可能重新占据支配地位。

    人们很少意识到年轻人与老年人有着不同的行为准则。制定法律法规的是古板的人或者是老人,这些老家伙不讲道理,想要压制年轻人的青春活力。但年轻人有权尽情欢乐。老年人尽可以大谈从艺术和文学中得到的精神满足,一直讲到脸红脖子粗;但若你是个年轻人,一个女朋友带来的愉悦,可比一首奏鸣曲多得多。

    和平也有其弊端,若研究那些由于生活环境的原因而免于战祸的民族,就能看到这一点。住在丛林里的维达人[5]、居于冰原上的爱斯基摩人就是从未接触过战争的民族,但这似乎并没有让他们发展出高度文明。

    个人的利他行为都是出于利己的目的。一个人不会鼓动大家消除哪种陋习,除非他自己也深受其害,但是他一定得有能力让别人听取自己的意见:穷人只能默默忍受。

    当下的道德观念是如此之根深蒂固,于是哲学家只有在自己的结论与流行的观点相一致时,才感到完全自信。而当两者意见不一时,面对激烈尖锐的论证、无可辩驳的理由,他最后也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每个世纪里,鲜有人不被新思想吓得惊恐万状。不过算我们运气,这世上也没多少新思想。

    如果人们认为一种追求比另一种更崇高的话,要么是因为它一度必不可少,比如说追求武器军备;要么是因为从事它的人自视过高,没完没了地颂扬美化它,艺术行业便是这样。人容易上当受骗,最好的例子就是他们认可艺术家的自我评价。那些在自己的领域能独当一面的人,却会毕恭毕敬地接受一个作家的观点,作家们对此一定常常惊讶不已。

    就算人类的行为和思想有一丝一毫的重要性,人类也依旧是不可饶恕。从尚在襁褓中一直到临终,人都吝啬、狭隘、昏庸、卑鄙、野蛮;而且他们还愚昧无知,一会儿被这种迷信所奴役,一会儿又投到另一种迷信麾下;除此之外,他们还自私、残忍。

    宽容是冷漠的别称。

    两年来,我一直致力于找到某种规律,我问自己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我才开始对我认作真理的某些东西有了一些懵懂的认识。问题的答案渐渐在我的头脑中成形,但现在一切还都杂乱无章。我虽然已经积累了大量的事实、观念、经验,却还没法整理出什么体系,也没法让它们有个明确模式。

    决定是非判断规则的是生活需求。

    年轻人在成长中被寄予厚望,童话和幻想是他们的精神食粮,而这些都让他无法适应现实生活。不彻底打碎他的幻想,他将会痛苦颓唐。而他之所以会落到这步田地,都要怪他身边的那些个半瓶子醋:母亲、保姆、教师,他们全都对他呵护溺爱,无微不至。

    两性关系依赖于外部条件。打起仗来,男人被大量屠杀,便会产生一夫多妻;出生率极低的国家中则会出现一妻多夫。现在,人口大增,维持生计、抚养孩子困难重重,卖淫嫖娼自然就会猖獗起来。年轻的男人结不起婚,又必须得到性满足。那女人们又怎么办呢?

    将来,卖淫嫖娼不仅会被默许,还必定会被法律承认。妇女婚前是不是守身如玉也会变得无关紧要。

    关于皮肉生意我判断错了,但是贞洁问题我说对了。

    为什么我们不能“陶冶感官”?感官获得了满足,便会有快感,不论我们有没有主动追求它。只有其后果是我们一定要考虑的。斯宾塞[6]说不应追求快感,是因为他从小就受了卫斯理宗[7]的影响,一直没能摆脱它。他特别提倡追求美学情趣,这在旅行中常有。

    一个人只有主观武断才能统治别人。这就是为什么领导人民的是那些有着鲜明观点、偏见和激情的人,而不是哲学家们。但是哲学家通过这样的想法聊以自慰:他们不屑于领导一帮卑鄙的乌合之众。

    只有没主见的人才接受道德规范,有主见的人有自己的准则。

    卡普里岛[8]。我独自徘徊,一直思考着同样的问题:生活的意义是什么?生活有目的结果吗?有道德这种东西吗?一个人在生活中应该如何立身?有什么样的领路人?有没有一条道路比另一条更好?诸如此类的问题,不计其数。一天下午,我在度假别墅后面小山上的岩石间攀爬,头顶是蓝色的天空,四周大海,远处隐约可见维苏威火山。我记得棕色的大地,参差不齐的橄榄树,这里那里有一两棵松树。我突然停住了,头脑一片混乱,各种念头在我的脑子里翻滚涌动,搅得我头昏脑涨。我什么都弄不清,只觉那是一团乱麻。绝望中,我喊出声来:我不明白。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不勒斯湾,糟糕的一天。那不勒斯人呕吐出大盘未消化的通心粉。他们猛地一阵狂吐,像水从爆裂的总水管中喷涌而出。他们大张着嘴,看起来又蠢又痛苦,像是离了水的鱼。但你不能像对待鱼那样,给他们脑袋上来一棒子,送他们上路,脱离苦海。再说,手边也没有工具好砸他们。

    我觉得,家庭生活无比神圣这个观念,是从犹太人那里来的。他们只有躲在家里,才能避开外面世界的动乱与迫害,获得安全与宁静。家是他们唯一的避难所,所以他们爱它,但这样的爱源于他们的羸弱。希腊人似乎从没有过家庭生活。没有人以恋家来指责过他们。他们精力充沛、热情似火,生活中充满了其他民族所难以比拟的乐趣,世界在他们眼里是一个战场,战争的喧嚣、胜利的欢呼,甚至战败者的呻吟,在他们耳里都是美妙的音乐。他们投身生活,就如同无所畏惧的泳者破浪前行。

    人类智慧最常见的一个错误就是坚信规律就该普遍适用。就拿解剖学来说吧。动脉到底从哪里分枝,二十宗个案中,八个从主动脉的第二节分枝,六个从第一节,还有六个从第三节。因此规律就是动脉从主动脉的第二节开始分枝,尽管例外的总数超过正常数。

    人的智力在用于求生自保和种族延续之后,剩下的部分大多数人都用到卑鄙的地方去了。

    我觉得,若是人类文明达到一定高度后,人类很可能会故意回归野蛮状态,或是因为无法保持所达到的高度文明而倒退。

    生命中一切都毫无意义,痛苦和磨难都徒劳白费。生命没有目标。对于大自然而言,除了种族延续外,没什么真正要紧。而这最后一点是一双视野狭隘的眼睛在过短的时间里观察得出的,它难道不是一个草率的命题么?

    愿死亡用黑夜遮掩我的年华。

    * * *

    [1] 原文为伦敦方言,主要是发音与标准英语有较大差别,在译文中很难体现。

    [2] 指《伊索寓言》中的一则,说的是一只狐狸被捕兽器夹断了尾巴,觉得面上无光,就召集群狐,对它们信口开河,编造了许多尾巴的弊端,极力劝说大家也把尾巴割了。最后,另一只狐狸戳穿了它卑鄙的用意。

    [3] 在毛姆时代的英国,一先令等于十二便士。

    [4] 布尔战争(the Boer War)是英国人与布尔人为争夺南非殖民地而进行的战争,一共有两次,分别发生于1880——1881和1899——1902。第二次布尔战争中,英军在战争初期人数上处于劣势,连连失利,随着援军的到达,才开始掌握主动权。

    [5] 维达人(the Veddahs)是斯里兰卡最古老的土著居民。

    [6] 赫伯特·斯宾塞(Herbert Spencer,1820——1903),英国社会学家和哲学家,社会达尔文主义理论的倡导者,著有《综合哲学体系》(System of Synthetic Philosophy)。

    [7] 卫斯理宗(Methodism)是新教宗派之一,要求信徒在生活上艰苦朴素,积极推进社会福利、举办慈善事业、提倡节欲禁酒,反对战争。亦可称卫理宗或遁道宗,创始人是英国神学家约翰·卫斯理(John Wesley,1703——1791)。

    [8] 卡普里岛(Capri),意大利南部一岛屿,位于那不勒斯湾南端,自古罗马时代起就是度假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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