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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中国哲学发生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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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骂了。又如:

    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洽比其邻,昏姻孔云。念我独兮,忧心殷殷!佌佌彼有屋,蔌蔌方有谷。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哿矣富人,哀此惸独!(《小雅·正月》)

    这也是说贫富不均的。更动人的,是下面的一篇: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魏风·伐檀》)

    这竟是近时代社会党攻击资本家不该安享别人辛苦得来的利益的话了!

    第四,那时的政治除了几国之外,大概都是很黑暗、很腐败的王朝的政治。我们读《小雅》的《节南山》《正月》《十月之交》《雨无正》几篇诗,也可以想见了。其他各国的政治内幕,我们也可想见一二。例如:

    《邶风·北门》   《齐风》:《南山》《敝笱》《载驱》

    《桧风·匪风》   《鄘风·鹑之奔奔》

    《秦风·黄鸟》   《曹风·候人》

    《王风·兔爱》   《陈风·株林》

    写得最明白的,莫如:

    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大雅·瞻卬》)

    最痛快的,莫如: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爱得我所!(《硕鼠》)

    又如: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匪鳣匪鲔,潜逃于渊。(《小雅·四月》)

    这首诗写虐政之不可逃,更可怜了。还不如:

    鱼在于沼,亦匪克乐。潜虽伏矣,亦孔之炤。忧心惨惨,念国之为虐。(《正月》)

    这诗说即使人都变做鱼,也没有乐趣的。这时的政治,也就可想而知了。

    这四种现象:(一)战祸连年,百姓痛苦;(二)社会阶级渐渐消灭;(三)生计现象贫富不均;(四)政治黑暗,百姓愁怨。这四种现状,大约可以算得那时代的大概情形了。

    那时代的思潮(诗人时代)

    上章所讲三个世纪的时势:政治那样黑暗,社会那样纷乱,贫富那样不均,民生那样痛苦。有了这种时势,自然会生出种种思想的反动。从前第八世纪到前第七世纪,这两百年的思潮,除了一部《诗经》,别无可考。我们可叫他作诗人时代(三百篇中以《株林》一篇为最后。《株林》大概作于陈灵公末年)。

    这时代的思想,大概可分几派:

    第一,忧时派。例:

    节彼南山,维石岩岩。赫赫师尹,民具尔瞻!忧心如惔,不敢戏谈。国既卒斩,何用不监?(《节南山》)

    忧心惸惸,念我无禄。民之无辜,并其臣仆。哀我人斯,于何从禄!瞻乌爰止,于谁之屋?

    瞻彼中林,侯薪侯蒸。民今方殆,视天梦梦。既克有定,靡人弗胜。有皇上帝,伊谁云增!(《正月》)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黍离》)

    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园有桃》)

    第二,厌世派。忧时爱国,却又无可如何,便有些人变成了厌世派。例:

    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吪!(《兔爰》)

    隰有苌楚,猗傩其枝。夭之沃沃,乐子之无知?(《隰有苌楚》)

    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苕之华》)

    第三,乐天安命派。有些人到了没法想的时候,只好自推自解,以为天命如此,无可如何,只好知足安命罢。例:

    出自北门,忧心殷殷。终窭且贫,莫知我艰。已矣哉!天实为之,谓之何哉!(《北门》)

    衡门之下,可以栖迟。泌之洋洋,可以乐饥。岂其食鱼,必河之鲂?岂其取妻,必齐之姜?岂其食鱼,必河之鲤?岂其娶妻,必宋之子?(《衡门》)

    第四,纵欲自恣派。有些人抱了厌世主义,看看时事不可为了,不如“遇饮酒时须饮酒,得高歌处且高歌”罢。例:

    萚兮萚兮,风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萚兮》,倡字一顿。)

    蟋蟀在堂,岁聿其莫。今我不乐,日月其除。……(《蟋蟀》)

    山有枢,隰有榆,子有衣裳,弗曳弗娄。子有车马,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

    山有漆,隰有栗,子有酒食。何不日鼓瑟?且以喜乐,且以永日!宛其死矣,他人入室!(《山有枢》)

    第五,愤世派(激烈派)。有些人对着黑暗的时局、腐败的社会,却不肯低头下心的忍受。他们受了冤屈,定要作不平之鸣的。例: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大夫不均,我从事独贤。……或燕燕居息,或尽瘁事国。或偃息在床,或不已于行。

    或不知叫号,或惨惨劬劳。或栖迟偃仰,或王事鞅掌。或湛乐饮酒,或惨惨畏咎,或出入风议,或靡事不为。(《北山》)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猗。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悬貆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伐檀》)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硕鼠》)

    这几派大约可以代表前七八世纪的思潮了。请看这些思潮,没有一派不是消极的。到了《伐檀》和《硕鼠》的诗人,已渐渐地有了一点勃勃的独立精神。你看那《伐檀》的诗人,对于那时的“君子”,何等冷嘲热骂!又看那《硕鼠》的诗人,气愤极了,把国也不要了,去寻他自己的乐土乐园。到了这时代,思想界中已下了革命的种子了。这些革命种子发生出来,便成了老子、孔子的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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