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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李颙的反身悔过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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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节 李颙的生平及著作

    李颙(公元1627——1705年)字中孚,陕西盩厔(今周至)人。山曲曰盩,水曲曰厔,学者因称二曲先生。生平提倡讲学,与孙奇逢、黄宗羲并称为清初三大儒。康熙四十二年癸未(公元1703年),帝西巡至关中,询问李颙动定,要地方官征诣行在,有所咨询。李颙固辞。地方官以其著作进呈。康熙亲自书“关中大儒”四字以赐。可见清朝的统治者对他的重视。

    李颙幼时,其父李可从于崇祯十四年(公元1641年)随明军征剿李自成农民起义军。次年在河南襄城被围,城破,为起义军所杀。李颙随母在家乡过着极为贫苦的生活,常常一日不再食,数日不举火。自言家无一椽寸土,无以为生。母殁,李颙乃于康熙九年(公元1670年)赴襄城寻觅其父骸骨。时距李可从被杀已三十年,无从寻觅,只得掘取义冢的一块泥土归葬。李颙认为这是他的终天之恨,“无所解于其心”。他认为其父被农民起义军所杀,是“殒命王事”,是忠于明朝,他千里寻父骸骨,负土归葬,是孝于其亲。从伦理道德出发,这是天经地义。他与农民起义军的对立,是他的理学思想的必然。

    当李颙在襄城寻觅父骸时,襄城守令谋造茔冢祠堂,纪念这些死事者,而这需要一段时间。李颙乃应常州守骆钟麟的邀请,去江南讲学。他到了常州、无锡、江阴、靖江等地。所至在明伦堂讲学,听众不少,都是地方的上层人物。李颙此行,结交了一批绅衿,从而扩大了他讲理学的思想影响。

    李颙多次固辞清政府的征召,不论是以“隐逸”荐,以“海内真儒”荐,以“博学宏词”荐,他都不赴。这就使他的名望日高。顾炎武赠诗谓“从容怀白刃,决绝却华辀”,就是颂扬他的以死拒征,固守素操。李颙认为,清政府征召他,是对他的“缯弋”。这反映了他对清政府的不合作态度。鸿飞冥冥,弋人何慕,他不愿为清政府所弋获。

    李颙拒征召,在家里筑一个垩室,又名土室,日处其中,“荆扉反锁”,不再与外界交接。只有顾炎武远道来访问他的时候,好友惠含真来看望他的时候,才启关相见。李颙隐身垩室,写了一篇《谢世文》表明自己谢绝世事的态度。文中说:

    尝闻古人有预作圹穴以为他日藏骨之所者。仆窃有志而未逮。又岂能 颜人世,晤对宾客,絜长论短,上下千载也耶?但使病废之躯,获免酬应之劳,宴息一室,孤寂待尽,则仆也受赐多矣。(《关中李二曲先生全集》卷十九,以下简称《全集》)

    可见这个垩室,等于他的生圹。处身其中,荆扉反锁,断绝酬应,未死待尽。他又在一篇《自矢》文中说:

    (仆)宴息土室,坐以待尽。……誓于此生,断不操笔。(同上)

    表示从此不再从事撰写“序、记、志、铭一切酬应之作”。这也是“谢世”的一个方面。

    李颙处身“垩室”,撰著了《垩室录感》一书。他在戊午年(康熙十七年,公元1678年)所做的《寄子》书云:“我日抱隐痛,详具《垩室录感》一书。只缘身本奇穷,不能事吾母于生前,满期永栖垩室,晨夕瞻礼供奉,聊事母像于没后。不意为虚名所累,缯弋屡及。倘见逼不已,唯有一死。死后宜怀藏《录感》,敛以粗衣白棺,权厝像侧。三年后方可附葬吾母墓旁”(同上卷十八) 。这部《垩室录感》,收在《关中李二曲先生全集》中,为一卷,卷次为卷二十七。可见这部书是在垩室中供奉他母亲,在母亲像旁写成的。

    李颙固拒清政府征召,不愿为清政府“缯弋”所及,甚至以生命相拒,这表现了他的民族气节。明末清初,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孙奇逢,都是如此的。在这个问题上,应该给李颙以崇高的评价。“死生怀白刃,决绝却华辀”,顾炎武赠诗中的赞扬不是浮泛之辞,而是实录。

    李颙严格对待“辞受取与”。他一芥不以取诸人。在《答张澹庵》又书中说:

    辞受取与,全要分明。及其老也,戒之在得。若犯“在得”之戒,冒昧屡受,则廉耻扫地,所失多矣。所得不补所失,其为心病,何可胜言。往年糯稻之惠,原因弟病,谓糯米可以养病。病愈常受,殊觉无谓。去秋之受,常如顽冰在心。此番若违心复受,愈增心病。……今后千万惠勿再贻,全弟晚节。(同上卷十八)

    张澹庵是他的知好。李颙却其第三次糯稻之赠,至以全晚节为言,态度十分坚决。而糯稻并不是难得的珍品。此外,李颙却人银两的馈赠,更是毫不含糊。李颙这种操守,虽属细行,但正可以小中见大,觇其品德。

    李颙肆力于学问,经传、史志、百家之书,靡不观览。以反之躬行,见之日用者为贵。以王守仁“致良知”为本体,以朱熹“主敬穷理”为功夫。关中士子,翕然宗之。清朝建立,他奉母以居,教授自给。四方从学不远千里而来者日众。他认为,关学自张载以后,至明朝后期,则有吕柟、冯从吾。对冯从吾尤致推崇,认为其著作纯粹无疵。自己则隐然以关学的继承者自居。他曾主讲关中书院,宣传其理学思想,得到门人的尊敬。

    李颙与当时学者的往还,最重要的要算他与顾炎武的交谊。顾炎武游关中,往访李颙。他时居垩室,破例开关一见。以后又与顾炎武书信往复,讨论学术问题。今《二曲先生全集》中,收有往复书信三通,反映了他们对学术问题各自认真的态度。李颙后来又以理学家的立场、观点,批评了顾炎武的名著《日知录》,表达了不满之意。

    其次,李颙与山西学者范鄗鼎有往还。范鄗鼎字彪西,著有《理学备考》及《广理学备考》,卷帙很多。这是两部有关理学传衍的资料性的书。范鄗鼎把这两部书派人专程送给李颙。李颙很直率,对这两部书提出了批评意见,认为《备考》一书,去取布置,及中间书法,多有可商。又批评《备考》对王守仁论述不公允,把王守仁贬低了,有同“彼哉”之例,又谓“学脉至姚江而一变”,范氏此语,亦含贬义。其实这一变是变得好的,良知之说,“令人当下识心悟性,犹拨云雾而睹天日。”又说,《备考》有孙奇逢所作序,明目张胆,宗主姚江,“卓哉钟元,可谓独具只眼。”又批评《备考》体例庞杂,徒然以多为贵。“多固可喜,庞亦可虑。宜严其至正,尊其至真,阐扬其至纯,观者斯无间然矣。”以上这些批评,并见于李颙写给范鄗鼎的三通书信中(载《全集》卷十八《答范彪西征君》) 。

    李颙与其他关中学者、山西学者、江南学者也有交往,以关系不大,就不一一叙述了。

    李颙主张学问要能明体适用。在《全集》中收有他与关中大吏论述救灾的书信。康熙三十年(公元1691年),三十一年(公元1692年),关中大旱,连年不雨,饥荒严重,人民流亡,卖儿女,饥死,十存二三。他写了《与董郡伯》《与布抚台》等书信,条陈救灾办法,洋洋数千言,具见他对人民生活的关心(见《全集》卷十八) 。而他自己则说:“吾以奇穷,遭奇荒,保生实难,”拟“适汉南”度荒,然“家累二十余口,留半难割,通移维艰”,没有善策(同上《答惠少灵》又) 。

    李颙的学术思想,大体分前后两个阶段。前期侧重经世致用,经济之学;后期则侧重心性义理,反身悔过之学。他的著作也就显出前后两段不同的特色。

    前期的著作有《帝学宏纲》《经筵僭拟》《经世蠡测》《时务急著》等书,都偏于致用。帝学、经筵云者,似乎有明夷待访的意味,以箕子自居。这些著作,后来他亲自焚弃,没有留存。

    后期的著作有《十三经注疏纠谬》《二十一史纠谬》《易说象数蠡测》等。但是他又认为这些书无当于身心,不以示人,也未传下来。

    现在我们看到的李颙著作,有《关中李二曲先生全集》四十六卷,收有他的讲学记录、性理论说、书信、杂著等,也有他的家乘及本人的传记。还有一部《四书反身录》八卷,李颙口述,门人王心敬笔录。这些,都是他的理学著作。

    此外,李颙还写过一部《儒鉴》,是理学史一类的著作。他说:

    士既业儒,则儒不可以无鉴。镜以照面,则面之净垢见。鉴以观儒,则儒之得失见。见净垢,斯知去垢以求净。见得失,斯知舍失以求得。古今著述虽多,却少一儒鉴。儒惟无鉴,以故业儒者无所惩劝,学术不明,人才不兴,所从来矣。区区蚤岁谬不自量,上自孔、曾、思、孟,下至汉、隋、唐、宋、元、明诸儒,以及事功、节义、经术、文艺,分门别类,淑慝并揭,勒为《儒鉴》一书,而细评之。俾儒冠儒服者,因观兴感,决所抉择。草创尚未就绪,中遭乱离,原稿尽成乌有。二十年来,贫病相仍,精力弗逮,斯念遂灰,不复拈举。(同上《答范彪西征君》又)

    这部《儒鉴》原稿,毁于离乱,没有留传。从书信所云,大抵有似于孙奇逢的《理学宗传》。

    第二节 李颙的理学思想

    李颙的理学思想,明末清初的学者赅括为“躬行实践”“改过自新”二语。这基本上指出了李颙理学思想的特点。康熙三十三年甲戌(公元1694年),闽中郑重为《二曲集》作序,说道:“盩厔李先生以理学倡关中,以躬行实践为先务,自人伦日用,语默动静,无一不轨于圣贤中正之说,而尤以悔过自新一语为学者入德之门。建瓴挈纲,发矇起聩。学者或亲受业于先生,或闻先生之绪余而私淑向往者几遍天下也。”郑重作序的时候,是在李颙死前的十年,则序文是李颙亲自看过的。郑重对李颙理学思想的评述,李颙是首肯的。我们应该理解这一点。

    下面,具体论述李颙的理学思想。

    一、所谓“学髓”

    李颙提出所谓“学髓”。学髓就是学术的真髓,就是学术最切要的宗旨。张珥在《学髓序》里说:

    戊申夏,先生至同。不肖珥追随于广成观,复追随于含章子之书室。首请“朝闻夕死”之义。先生开示大指,鞭策笃挚,且曰:年逾半百,不急了当心性,终日沈酣糟粕中,究于自心何得!尔时茫然自失,恨见先生之晚,而先生亦不以不肖为弗可语,遂以《学髓》见示。《学髓》者,先生口授含章子以切要之旨,而含章子手录者也。读之戚戚于心,亦手录而归。(同上卷二《学髓》)

    按戊申为清康熙七年(公元1668年)。同是陕西同州(今陕西大荔县)。广成观是李颙在同初寓的道观。含章是白焕彩,李颙门人。这段文字说明,康熙七年李颙至同州,寓其门人白焕彩家。张珥向他请教,李颙乃示以《学髓》的手录本。手录本系李颙口授,白焕彩笔录,实则不尽手录,书中的图当为李颙所自绘,这在下文当作论证。

    再看白焕彩所作《学髓序》。序文谓:

    余自幼年,即闻有所谓“正学”者。……顾汩于俗学,苦无从入。……兹幸天假良缘,得拜见二曲李先生,乃始抉秘密藏而剖示之,有图有言,揭出本来面目,直捷简易,尽撤支离之障,恍若迷津得渡,梦境乍觉者。……时六月六日也。越翼日,叩以下手工夫。先生又为之图,列其程序,次其说,反复辨论,极其详明,惟恐惑于他歧。……此千圣绝响之传,余何敢私,故梓之以公同志。(同上)

    按六月六日指上文“戊申夏”的六月六日。《学髓》有图有言。其论下手功夫,也是有图有说。而图是李颙自作。这部《学髓》有图有说,体例有似周惇颐的《太极图易说》。其书分两部分,一为“揭出本来面目”的本体论,一为揭示“下手工夫”的功夫论。白焕彩认为这个学髓是“正学”,传了“千圣绝响”,推崇到极点。他就把它刊印出来。

    再看王四服所做的《学髓序》。此序谓:

    丁未春,先生东游太华,余……偕二三同志拜见。……今夏,(友人省庵王君)偕含章白君,肃车奉迎。比至,多士拥侍,请益踵接。志淹博者则以淹博质,志经济者则以经济质。先生为之衷经史之谬,酌事机之宜。聆者震悚踊跃,自谓有得。然急末缓本,是谓学之肤,非学之骨也。既而志道德者以进德质。先生迪以惩忿窒欲,穷理集义,昼有存,宵有养,瞬息有考程。聆者咸戚戚然动于中,自谓得所从入。然治病于标,可谓得学之骨,非学之髓也。最后,白君以向上一机请。先生欣然告以安身立命之旨,脱去支离,直探原本。言约而道大,词显而理精。白君题曰《学髓》。诚哉其为学髓也!……学者诚敛华就实,惟髓是急,得其髓则骨自健,肤自丰,无所往而不可。否则肤骨虽或无恙,而无髓不充,卢扁将望而却矣,恐未见其能济也。(同上)

    按丁未是上文戊申的前一年康熙六年(公元1667年)。今夏则指戊申夏。可知李颙于康熙六年东游华山,次年夏应白焕彩之请至同州。多士请益,即在次年夏。王四服的这篇序,把学问分为三等,淹博(博通经史)与经济(有关国计民生的实学)是学术的末而不是本,是肤而不是骨,是最浅近的。进德(道德修养)是本,是骨,是进了一层,但还不是髓。只有安身立命之旨才是骨中之髓,是原本,是“学髓”。学者只有求得学髓,才算求得了根本。“学髓”之名是白焕彩所题,王四服的解说,当与李颙之意相符。此外,王化泰(省庵)有一篇《学髓跋》,谓《学髓》一篇,“启人心之固有,阐昔儒所未发,洵正学之奥枢,群经之血髓也。”说的也是指《学髓》为学术的根本。

    以上三篇序,一篇跋,说明了《学髓》一书的命名意旨,内容概要,成书经过,及传授刊刻的情况,对了解这部书有参考之用。《全集》卷九为《东行述》,由门人赵之俊笔录,述李颙此两次东行所历及友朋酬酢、讲论,可以参阅。

    下文分论《学髓》的本体之学与功夫之学。

    《学髓》的本体之学,即李颙理学思想的本体论。李颙画了图,做了解释,以明其本体之学。《学髓》卷端,首载此图。

    此图自右而左,自上而下,照李颙原图绘制。

    李颙此图的最上一大圈,表示“人生本原”。“人生本原”又称“灵原”,是人的根本,也是天地万物的根本,实质指的是“心”。

    李颙认为:“形骸有少、有壮、有老、有死,而此一点‘灵原’无少、无壮、无老、无死,塞天地,贯古今,无须臾之或息。会得此,天地我立,万化我出,千圣皆比肩,古今一旦暮。”这段话的意思是:形体要消灭,而“灵原”(精神、心)不会消灭,是永存的。理解“灵原”永存的道理,则天地由我“灵原”而成立,万物化生由我“灵原”而呈露。我就能与历代所有的圣人同样伟大,古往今来无非在我的瞬息之间显现。

    李颙自己设问:“此不过一己之灵原,何以塞天地,贯古今?”又自己回答曰:“通天地万物,上下古今,皆此灵原之实际也。非此灵原,无以见天地万物,上下古今。非天地万物,上下古今,亦无以见此灵原。是以语大语小,莫载莫破。”这就是说,天地万物,上下古今,是“灵原”(精神、心)之所产生的实际。而天地万物,上下古今,正是体现了“灵原”。这就是精神产生万物,万物体现精神,与陆九渊的主观唯心主义,杨简的唯我论,王守仁的良知说,完全一致。

    李颙认为,灵原“无声无臭,不睹不闻,虚而灵,寂而神,量无不包,明无不烛,顺应无不咸宜。”这就是说,“灵原”无形象、声音、气味;空虚寂定而又神灵;言其量,则无所不包,言其明,则无所不烛。这是说,心体是超形象的,心量是最广大的,心的思维能力是无所不明的,心虽然虚寂,但其作用则神灵莫测。李颙这些对心的描述,显然承袭了朱熹的心性学说,含有一定的神秘性。

    李颙认为,心体虽然虚寂,而念虑则不断的起灭。念虑之起,要分别有意与无意。有意的念虑,即使“所起皆善,发而为言,见而为行,可则可法,事业烜卓”。但毕竟不是“行所无事”,而是“有为之为”,是君子所不赞同的。这就是他在图注中说的“有意为善,虽善亦私”,不值得称道。只有“无念之念,乃为正念”。所谓“无念之念”,指不带有物欲的念虑,完全符合天理,它“至一无二,不与物对”。纯然是天理(至一),没有理与欲的二者对立(无二)。可见所谓“有意”“无意”,乃是指念虑的是否与物欲相纠缠。这里反映了明显的“存天理,灭人欲”思想。

    李颙的“存天理,灭人欲”思想十分彻底。他认定人欲是恶的、非的、邪的,而天理是善的、是的、正的。故人欲必须克治,一直到“无欲之可克”。天理必须存养,一直到“无理之可存”。无理之可存不是说没有天理了,而是说此心全然是天理,无可再存养了。这时候,“欲理两忘,纤念不起”,回复到人生本原。李颙说,这样才是“绝学”,才是学问的顶点。他说:念起而后有理欲之分,善与恶对,是与非对,正与邪对,人禽之关,于是乎判。所贵学者,在慎几微之发,严理欲之辨,存理克欲。克而又克,以至于无欲之可克。存而又存,以至于无理之可存。欲理两忘,纤念不起,犹镜之照,不迎不随。夫是谓“绝学”,夫是之谓“大德敦化”。他的“欲理两忘,纤念不起”,与道家的“心斋”“坐忘”,佛家的“涅槃”“禅定”,是有思想联系的。

    李颙要求学者固守本真,不要“随境迁转”。他认为,声色货利是境,人情逆顺,世路夷险,也是境,穷通得丧,毁誉寿夭,也都是境。处身所有这些境之中,要不为所动。一有所动,就是人欲,就自歧自离,愈趋愈远。既已离远了,则要能复其本真,做到“不远而复”,才可以称为“大勇”。

    以上所论的是《学髓》的本体之学。现在再论《学髓》的功夫之学。

    李颙对功夫之学也画了一个图,如下:

    此图从上而下,从右而左,照李颙所作原图绘制。

    李颙认为,心体即灵原是虚明寂定的,故功夫首列心体之本然。什么才是虚明寂定?他说:“虚若太空,明若秋月。寂若夜半,定若山岳。”做到这地步就差不多了。图首列心体之本然,标出功夫所至就是要恢复心体本然的虚明寂定。

    功夫之起点是斋戒,这是“神明其德”的要务。斋者齐也,所以齐其不齐,使念虑齐一。戒者,防非止恶,肃然警惕,保持精神状态的严正。

    功夫之基本是静坐。李颙说:“水澄则珠自现,心澄则性自朗。故必以静坐为基。”又说,进步之要,“其静乎!”“学固该动静,而动必本于静。动之无妄,由于静之能纯。”他的这种主静学说,本于周惇颐的“主静”。

    一日三度静坐,昧爽、中午、戌亥。每次都坐一炷香。昧爽天将明未明,先坐一炷香,使心体预为凝定,然后应事不致散乱。中午再坐一炷香,使上半天应事纷杂,至此得到接续清明的夜气。戌亥是将近午夜,又坐一炷香,以检验一天来的动静语默,是否有清有浊,清浊相乘。倘若内外莹彻,洒脱不扰,那就是一天的虚明寂定。静而虚明寂定,就是未发之中,动而虚明寂定,就是中节之和。而“致中和”是《中庸》的道德要求。《中庸》说:“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天地万物的位育,系于“致中和”。理学家以此为道德修养的极致,十分重视这个未发之中与已发而中节之和。李颙把“静而虚明寂定”与“动而虚明寂定”同《中庸》的未发之中与已发之和联系起来,表明他的功夫之学的理学传统特色。

    为什么静坐要焚香,而且要以一炷香为限呢?李颙说,“鄙怀俗度,对香便别。限之一炷,以维坐性。”就是说,对着一炷清香,能使鄙俗的胸怀得到澄明。限以一炷,是为了维持坐性。这一炷香犹如拴住狂牛的栓子,使它不至乱闯乱跑,趋于安定。

    静坐功夫到家了,则呈现“湛湛澄澄,内外无物”的虚明寂定境界。他对此做了着力的描述。他说:

    屏缘涤虑,独觑本真。毋出入,毋动摇,毋昏昧,毋倚落。湛湛澄澄,内外无物。往复无际,动静一原。含众妙而有余,超言思而迥出————此一念万年之真面目也!至此,无圣凡可言,无生死可了。先觉之觉后觉,觉此也;六经之经后世,经此也。《大学》之致知,致此也;《中庸》之慎独,慎此也;《论语》之时学习,学习乎此也;《孟子》之必有事,有事乎此也。以至濂溪之立极,程门之识仁,朱之主敬穷理,陆之先立乎其大,阳明良知,甘泉体认,无非恢复乎此也。外此而言学,即博尽羲皇以来所有之籍,是名“玩物”,著述积案充栋,是名“丧志”,总之为天刑之民。噫,弊也久矣!

    李颙在这段文字里描述了功夫到家的境界,这就是:第一,本体澄明清湛,无有任何翳障,即“内外无物”。含蕴一切真理,非言语思虑所能论说。在有限之中显示无限。这就是所谓“一念万年”的真面目,具有“一粒尘沙是一个世界”的意义。第二,达到这个境界,就出离生死,超脱圣凡,非一般标准所能衡量,而是永恒、绝对的。第三,六经、四书,讲的是这个境界,周惇颐、二程、朱熹、陆九渊、王守仁、湛若水,讲的也是这个境界。这就是学,就是学髓。第四,除此之外,即使博尽古今典籍,著作积案充栋,都不能算是学,只可说是“玩物丧志”。

    《学髓》的本体之学与功夫之学,源于陆王心学。“灵原”即是陆九渊的本心,即是王守仁的良知。而功夫之学的“屏缘涤虑,独觑本真”,即是陆九渊的“求大本”,王守仁的“致良知”。这里可以注意的是,本体之学与功夫之学都源于心学,不是像当时学者所说,本体之学是心学,而功夫则是朱学。

    二、以“悔过自新”标宗的心性修养论

    李颙亲自写作了《悔过自新说》,标出了他的心性修养论的宗旨。他说:“古今名儒,倡道救世者非一。或以主敬穷理标宗(按指朱熹),或以先立乎大标宗(按指陆九渊),或以心之精神为圣标宗(按指杨简),或以自然标宗(按指陈献章),或以复性标宗(按指李翱),或以致良知标宗(按指王守仁),或以随处体认标宗(按指湛若水)……虽各家宗旨不同,要之总不出悔过自新四字,总是开人以悔过自新的门路。但不曾揭出此四字,所以当时讲学,费许多辞说。愚谓不若直提悔过自新四字为说,庶当下便有依据,所谓心不妄用,功不杂施,丹府一粒,点铁成金也”(《全集》卷一《悔过自新说》) 。

    李颙认为,人性来源于“天地之理”,“至善无恶,至粹无瑕”。但是,为“气质所蔽,情欲所牵,习俗所囿,时势所移,”逐渐受到剥蚀、迁流,以至成为“卑鄙乖谬”的小人。但是即使成为小人,而其本性仍然廓然朗然,始终存在。譬如明镜,蔽于尘垢,而光体永在。宝珠坠于粪坑,而宝气长存。只要刮磨洗剔,垢尽秽去,依然光明莹润,没有些微损失(同上) 。他的这种性善理论,以及明镜宝珠的譬喻,来源于佛说。华严宗就有这种理论和譬喻,为朱熹所袭取。这在本书的朱熹章做过论述。

    李颙自设疑问道,六经、四书,卷帙浩繁,其中精深的道理,说也说不尽。这“悔过自新”四字,哪能赅括书中的微词奥旨呢?于是自作回答道:《易经》著风雷之象,《书经》传下了不吝改过的文字,《诗经》歌咏了天命维新的篇章,《春秋》显微阐幽,《礼经》陶苑规矩,《乐经》变化性情,《论语》讲“过则勿惮改”,《大学》寄寓着严格的要求,《中庸》讲寡过的道理,《孟子》讲集义的教训,这六经、四书,无非希求人们“复其无过之体而归于日新之路”,讲的都是悔过自新的道理。接着他又设问道,六经、四书垂训,讲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难道“专为一身一心悔过自新而已”吗?于是他又回答道:如果天子能悔过自新,则君极建而天下以之平(按君极建指《洪范》皇建其有极)。诸侯能悔过自新,则侯度贞而国以之治(按侯度贞指公侯之度得以端正)。大夫能悔过自新,则臣道立而家以之齐。士庶人能悔过自新,则德业日隆而身以之修。所以,各级各类人都做到悔过自新,就能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所以悔过自新就包括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大道理。这,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呢(同上) ?李颙的这段议论,阐述了“悔过自新”说的经义根据,阐述了“悔过自新”的重大政治道德意义,其用意是要在读书人中宣扬“悔过自新”在心性修养上的必要性,以取信于人。

    怎样悔过自新呢?李颙认为,在读书人“同志者”之中,讲究悔过自新之学,要求在“起心动念处潜体密验,苟有一念未纯于理,即是过,即当悔而去之。苟有一息稍涉于懈,即非新,即当振而起之。”就是说,在念虑上体察,如果有一念不合于天理,就是一种过,就要悔改,使念虑端正。如果有片刻放松心性修养,就不算是自新,就要振作起来,求得自新。这样的悔过自新,完全是内心的省察和修养,脱离行为践履,是难于从客观上检验的。而所谓“一念未纯于理”的“理”,实质是指道德原则和要求,不是客观真理。这就表明悔过自新是唯心主义的心性修养,没有实际的践履意义。李颙又认为,在“未尝学问之人”也要悔过自新,其要求是“先检身过,次检心过,悔其前非,断其后续,亦期至于无一念之不纯,无一息之稍懈而后已。”这个要求谈到了要先检查身过,然后再检查心过。那就是对道德的践履放在检查的第一步,比对读书人中的“同志者”要求更多一些。而到最后,也还希望做到“无一念之不纯,无一息之稍懈”。李颙希望把道德的枷锁同样也套在“未尝学问之人”的心灵上。

    李颙认为,古代的圣帝明王,如尧、舜、禹、汤、周文、周武,以至圣人如周公、孔子,都自承为有过,“未尝自以为无过”。即使如天地,亦有旱干水溢,“不见以为无过也”。他说:“昔人云,尧、舜而知其圣,非圣也,是则尧、舜未尝自以为无过也。禹见囚下车而泣,是则禹未尝自以为无过也。汤改过不吝,以放桀为惭德,是则汤未尝自以为无过也。文王望道未见,武王儆几铭牖,周公破斧缺斨,孔子五十学《易》,是则文、武、周、孔并未尝自以为无过也。等而上之,阳愆阴伏,旱干水溢,即天地亦必且不见以为无过也。……两仪无心,即置勿论。至于诸圣,固各有其悔过自新之旨焉”;“夫卑之虽愚夫妇有可循,深之至于神圣不能外。此悔过自新之学,所为括精粗,兼大小,该本末,彻终始,而一以贯之者欤!”千古圣人,各有悔过自新之旨,只是他们要求高于凡人。但是无论如何,悔过自新之学,卑如愚夫愚妇也都可以遵循,深如神圣也都不能自外。它精粗、大小、本末、终始,一以贯之,谁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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