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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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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向北穿过科尔特沃特谷,天气渐渐热起来。等我们上坡到顶点,开始向圣费尔南多瓦利蜿蜒下降时,一点儿风都没有,太陽照得人眼花。我侧看斯 潘塞。他身穿马甲,好像一点儿也不怕热。他心里有更担忧的事,眼睛直视挡风玻璃外面,一句话也不说。山谷上紧罩着一层浓浓的脏乎乎的烟雾,由高处看去像地面的雾,然后我们开进了烟雾,斯 潘塞终于说话了。

    “老天爷,我以为南加州气候不错呢。”他说,“他们在干什么————烧旧卡车轮胎吗?”

    “艾德瓦利还 好。”我安慰他,“那边有海风。”

    “我很高兴那儿除了酒鬼还 有别的。”他说,“我见过富裕区的住民,觉得罗杰夫妇大老远住到这边来实在错得可悲。作家需要激励————却不是装在酒瓶里的那种。这儿什么都没有,只有陽光晒黑的宿醉的人。当然我是指上层阶级的人。”

    我转弯减速,驶过那一段灰蒙蒙的路面,到艾德瓦利入口,然后又走下柏油路,不一会儿就感觉到海风由湖泊那头小山的垭口飘进来。高高的洒水设备在平滑的大草地旋转,水滴在草叶上发出咻咻的声音。这时候大多数有钱人都到别的地方去了。只要看房子窗帘拉下了,园丁的卡车不偏不倚停在车道中间就知道了。没过多久我们来到韦德家,我转进门柱内,停在艾琳的美洲豹车后面。斯 潘塞下车,不动声色地穿过石板地,来到房屋内院。他按铃,门马上开了。坎迪穿着白夹克,黑黑的面孔十分俊秀,一双眼睛锐利得很。一切都有条不紊。

    斯 潘塞进去了。坎迪看我一眼,迎着我的脸把门拍上。我等了一会儿,没发生什么事。我按门铃,听见音乐铃响。门一把拉开,坎迪大吼大叫着走出来。

    “滚蛋!去死吧。你希望肚上挨一刀?”

    “我来看看韦德太太。”

    “她才不想见你呢。”

    “别挡路,乡巴佬。我来有事情。”

    “坎迪!”是她的声音,很凌厉。

    他怒目瞪我最后一眼,就退入屋内。我进去关上门。她站在一张大沙发一端,斯 潘塞站在她旁边。她看来精力充沛,穿件高腰白长裤,半长袖白运动衫,左胸袋露出丁香色的手帕。

    “坎迪最近相当蛮横。”她对斯 潘塞说,“霍华德,幸会。谢谢你老远来。我不知道你要带同伴。”

    “马洛开车送我。”斯 潘塞说,“而且他想见你。”

    “我想不出为什么。”她冷静地说。最后她看看我,可不像一周不见如隔三秋的样子。“怎么了?”

    “要花一点儿时间解释。”我说。

    她慢慢坐下。我坐在另一张长沙发上。斯 潘塞皱皱眉头。他摘下眼镜来擦。这一来他有机会皱得自然些。接着他在我这张长沙发的另一头坐下。

    她笑眯眯地对他说:“我确定你会赶得及来吃午餐。”

    “今天不了,多谢。”

    “不要?好吧,如果你忙的话,当然。那你只想看那份手稿啦。”

    “如果可以的话。”

    “当然。坎迪————噢,他走了。在罗杰书房的桌上。我去拿。”

    斯 潘塞站起来,说:“我去拿好吗?”

    他不等她搭腔,就走向客厅另一头。到了她后面十英尺的地方,他突然停下来很不自然地看看我。然后他继续往前走。我只是坐在那儿等,等到她的头转过来,双眼冷静又淡漠地盯着我瞧。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简慢地说。

    “这样那样的事。我看你又戴那个坠子了。”

    “我常戴。很久以前一位非常亲密的<u>朋友</u>送我的。”

    “是啊,你跟我说过。是某种英国军徽吧?”

    她拿出细链末端的坠子。“是珠宝匠复制的。比原徽章小,而且是黄金和珐琅制品。”

    斯 潘塞由那一头走回来,再度坐下,把厚厚的一堆黄纸放在他前面的酒几一角。他闲闲瞄一下黄纸,然后望着艾琳。

    “我能不能近一点儿看?”我问她。

    她把项链转个方向,解开钩子,将坠子递给我————不如说甩到我手上的。接着她双手交叠在膝头,一副好奇相。“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那是一个叫‘艺术家步槍’的军团,是地方防卫队。送我这东西的人没多久就失踪了。在挪威的安道尔森尼斯 ,那恐怖的一年的<u>春天</u>————一九四○年。”她微微一笑,单手做了个手势,“他爱上了我。”

    斯 潘塞用空洞的嗓音说:“整个大规模空袭期间,艾琳一直在伦敦。她没法走开。”

    我们都不理斯 潘塞。“你也爱上了他。”我说。

    她低头看看,然后抬起头来,我们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而且有战争。什么怪事都会发生的。”她说。

    “韦德太太,不只这样。我猜你忘记自己吐露了多少对他的真情。‘一生只有一次的那种狂野、神秘、难以置信的爱’,我是引述你的话。你可以说还 爱着他。我的姓名缩写字母跟他一样,实在太好了。我猜你选中我,跟那有关。”

    “他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像你。”她冷冷地说,“而且他死了,死了,死了。”

    我把黄金珐琅坠子递给斯 潘塞。他勉强接下。“我以前见过了。”他嘀咕道。

    “我说说它的设计,”我说,“看我说得对不对。坠子上有个白珐琅带金边的宽

    匕首,尖朝下,平的那一头由上翘的浅蓝珐琅翅膀前面穿过,然后插入一个卷轴背

    后。卷轴上有‘勇者得胜’的字样。”

    “好像没错。”他说,“这有什么关系呢?”

    “她说是当地防卫队‘艺术家步槍’军团的军徽。她说是一个隶属该军团的人送

    给她的,那人一九四O年春天在安道尔森尼斯 参加英军挪威战役时失踪了。”

    我吸引了他们的注意。斯 潘塞一直望着我。我不是闲扯淡,他知道,艾琳也知道。她的茶褐色眉毛困惑地皱起来,可能不是伪装的一一因为很不友善。

    “这是袖章。”我说,“会有这种章存在,是因为‘艺术家步槍’被改编、并入或隶属于特种空军团。本来是当地步兵防卫队。这种军章直到一九四七年才有。所以没有人会在一九四0年送给韦德太太。而且一九四0年挪威的安道尔森尼斯 也没有‘艺术家步槍’军团登陆。 ‘舍伍德森林人’、 ‘莱斯 特郡’两个军团是有的一一两者都是地方自卫队。 ‘艺术家步槍’军团则没有。我是不是太讨人嫌了?”

    斯 潘塞把坠子放在茶几上,慢慢推到艾琳面前。他一句话也没说。

    “你以为我们知道?”艾琳不屑地问我。

    “你以为英国战争署不知道吗?”我反问她。

    “其中显然有误会。”斯 潘塞和和气气地说。

    我转身狠狠瞪他一眼。“这是一种说法。”

    “另一种说法就是我撒谎。”艾琳冷冰冰地说,“我从来没认识过名叫保罗·马斯 通的人,从来没爱过他,他也没爱过我。他从来没送我复制的军团徽章,从未作战失踪,从来没有存在过。我自己在纽约一家专卖进口英国奢侈品一一例如皮货,手工靴,军团和<u>学校</u>制服、领带,板球运动衫,纹章小饰物之类一一的店去买了这个军徽。这样的解释你满意吗,马洛先生?”

    “最后一部分令人满意。前面不见得。一定有人告诉过你这是‘艺术家步槍’军团的军徽,却忘了提种类,也可能不知情。但你确实认识保罗·马斯 通,他确实在该军团服役,而且在挪威作战失踪。但不是在一九四0年,韦德太太。是发生在一九四二年,当时他在突击队,地点不是安道尔森尼斯 ,而是在突击队出击的一座岸边小岛。”

    “我看没必要对这点儿小事这么反感。”斯 潘塞用行政人才的口吻说。现在他正把玩着面前的黄色纸张。我不知道他是想为我帮腔,还 是心情不愉快。他拿起一沓黄色手稿,在手上掂掂重量。

    “你要称斤论磅买那些稿子?”我问他。

    他显得大吃一惊,然后勉强挤出笑容。

    “艾琳在伦敦过得很艰苦。”他说,“难免会做错事情。”

    我由口袋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不错,”我说,“例如你跟谁结婚之类的。这是一份认证过的结婚证书。原件来自卡克斯 顿市政府注册署。结婚日期是一九四二年八月。双方名叫保罗·爱德华·马斯 通和艾琳·维多利亚·桑普塞尔。算起来韦德太太也没说错。根本没有保罗·爱德华·马斯 通这个人。那是假名字,因为军中必须上级批准才能结婚。那人假造身份。他在军中另有名字。我手上有他完整的服役记录。我觉得很奇怪,只要打听就行了,大家却好像从来不知道。”

    现在斯 潘塞非常安静。他仰靠着,瞪大了眼睛,却不是看我。他盯着艾琳。她含着女性擅长的半求饶半诱惑的微笑回头望着他。

    “霍华德,可是他死了————远在我认识罗杰之前。这有什么关系呢?罗杰全知道。我一直使用婚前的姓名。在那种情况下不得不如此。护照上那么写的啊。在他战死之后————”她停下来,慢慢吸一口气,手慢慢轻放在膝上。“一切都结束了,一切都完了,一切都失落了。”

    “你确定罗杰知道?”他慢慢地问她。

    “他知道一些。”我说,“他对保罗·马斯 通这个名字有印象。我问过他一次,他眼中露出古怪的表情。但他没告诉我原因。”

    她充耳不闻,跟斯 潘塞说话。

    “嗯,罗杰当然全都知道。”现在她耐心地对斯 潘塞微笑,活像他的反应有点儿迟钝似的。太狡猾了。

    “那日期方面为什么要撒谎呢?”斯 潘塞干巴巴地说,“那人在一九四二年失踪,为什么要说是一九四○年?为什么戴一个不是他送的军徽,却特意说是他送的?”

    “也许我迷失在梦里吧。”她柔声说,“说噩梦更精确。我有很多朋友都在轰炸中死亡。那时候道晚安尽量不让人听来像道别。可是晚安往往等于道别。跟军人说再见更凄凉。死的总是好心又温文的人。”

    他一言不发。我也一言不发。她低头望着前面桌上的坠子,接着拿起来,重新钩到项链上,身子泰然自若地往后仰。

    “艾琳,我知道我没有权利反问你。”斯 潘塞慢慢地说,“我们忘了这件事吧。马洛对军徽和结婚证书小题大做,害得我一时也疑惑起来。”

    “马洛先生,”她平静地说,“对枝枝节节的事小题大做,可是该办真正的大事时————例如救人一命————他却到湖边看一艘快艇去了。”

    “而你从来没跟保罗·马斯 通重逢。”我说。

    “他死了,怎么会重逢?”

    “你不知道他有没有死。红十字会没有他的死亡记录。他也许被俘虏了。”

    她突然打了个冷战,慢慢地说:“一九四二年十月,希特勒下令一切英军突击队俘虏都得交给盖世太保处置。我想大家都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在某一处盖世太保地牢中受酷刑,不为人知地惨死。”她又哆嗦了一下,然后满面怒容地看着我。“你真是恐怖的人。你要我重温往事,来惩罚我撒了个小谎。如果你爱的人被那些人抓住,你知道情形,那他或她可能会怎么样?我设法建立另外一种回忆————哪怕是假的,会显得这么奇怪吗?”

    “我需要喝一杯,”斯 潘塞说,“非常需要。我可以喝一杯吗?”

    她拍拍手,坎迪照例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他向斯 潘塞一鞠躬。

    “你想喝点儿什么,斯 潘塞先生?”

    “纯苏格兰威士忌,多来点儿。”斯 潘塞说。

    坎迪走到角落里,把墙边的吧台拖出来。他拿起一瓶酒,倒了满满一杯,回来放在斯 潘塞的面前。他抬腿要走。

    艾琳平静地说:“坎迪,说不定马洛先生也想喝一杯。”

    他停下来看看她,神色暗淡又固执。

    “不,多谢,”我说,“我不喝。”

    坎迪闷哼一声走开了。又是一阵缄默。斯 潘塞放下半杯酒,点了一根烟。他跟我说话,眼睛却不看我。

    “我相信韦德太太或者坎迪会开车送我回贝弗利山。或者我叫出租车。我想你的话已经说完了。”

    我重新折好那份结婚证书,放回口袋。

    “你确定要这样?”我问他。

    “换了谁都会如此。”

    “好。”我站起来,“我猜自己是傻瓜,才会这么做。你是热门出版商,头脑灵活————如果干这一行需要脑子的话————你也许会知道我不只是来唱黑脸的。我重述历史或自费查出事实,不只是要找人麻烦。我调查保罗·马斯 通可不是因为盖世太保杀了他,不是因为韦德太太戴错了军徽,不是因为她搞错了日期,不是因为她在战时克服困难嫁给他。开始调查他的时候,我对这些事一无所知。我只知道他的名字。你们猜我是怎么知道的?”

    “一定有人告诉你了。”斯 潘塞回了一句。

    “没错,斯 潘塞先生。有一个人在战后纽约认识他,后来又在此地的餐馆看见他们夫妻俩,是那人告诉我的。”

    斯 潘塞说:“马斯 通是相当普遍的姓。”说完他啜了一口威士忌,头向旁边转,右眼皮垂下一点,于是我又坐下。他接着说:“连保罗·马斯 通这个名字都不是独一无二的。例如纽约地区电话簿一共有十九个霍华德·斯 潘塞。其中四位就叫霍华德·斯 潘塞,中间没有缩写字母。”

    “对。那你说会有多少位保罗·马斯 通半边脸被延期爆炸的迫击炮弹毁容,而且露着伤疤和事后整容的痕迹?”

    斯 潘塞嘴巴张开,吐出沉重的呼吸声。他拿出手帕,拍拍鬓角。

    “你说有多少位保罗·马斯 通会在同一场合救过曼迪·梅嫩德斯 和兰迪·斯 塔尔这两个凶狠赌徒的性命?他们还 在,他们的记忆力不错。恰当时机他们会说出来。斯 潘塞,何必再装呢?保罗·马斯 通和特里·伦诺克斯 是同一个人。可以证明,不会有任何疑惑。”

    我知道不会有人跳起六英尺高,大声尖叫,事实上,也没有人这么做。但是现场的沉默几乎和尖叫一样响亮。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那种气氛浓重地包围在我的四周。我听见厨房有水流声。外面的路上可以听见折好的报纸砰的一声落在车道上,还 有一个男孩子骑在脚踏车上吹出不太准确的轻柔口哨声。

    我觉得颈背略微刺痛,连忙躲开,转过身去。坎迪手拿刀子站在那儿。黑黑的面孔没有表情,但他眼中有一股我没见过的光辉。

    “你累了,朋友。”他柔声说,“我给你弄一杯酒,不要吗?”

    “波本威士忌加冰块,多谢。”我说。

    “马上来,先生。”

    他一把合上小刀,放进白衣服侧袋,就轻手轻脚走开了。这时候我终于看了看艾琳。她身体前倾,静静坐着,双手紧紧合在一起。她低垂着脸,就算有表情也看不出来。当她开口说话,嗓门跟电话中报时的机械声音一样清明空洞————一般人不会无缘无故继续听报时,如果继续听,电话会永远告诉你几分几秒,音调没有一丝改变。

    “霍华德,我见过他一次。我根本没跟他说话。他也没跟我说话。他变得太厉害

    了。头发全白了,脸一一再也不是同一张脸了。但我当然认得他,他当然也认得我。

    我们彼此对望,如此而已。然后他走出房间,第二天他离开她家。我是在洛林夫妇家看见他一一还 有她的。有一天下午近晚时分。你在场,霍华德。罗杰也在。我想你也看见他了。”

    “我们被介绍互相认识。”斯 潘塞说,“我知道他娶的是谁。”

    “琳达·洛林告诉我说他失踪了。他没讲理由,没有争吵过,不久那个女人就跟他离婚。后来我听说她又找到了他,他落魄潦倒,两人再度结婚,天知道为什么。我猜他没钱,而且他也觉得无所谓了。他知道我已嫁给罗杰。我们错过了彼此. ”斯 潘塞问道:“为什么?”

    坎迪一言不发地把酒放在我面前。他看看斯 潘塞,斯 潘塞摇摇头。坎迪无声无息地走开了。没有人理他。他就像中国京剧里的道具人员,在舞台上把东西搬来搬去,演员和观众只当他不在场。

    “为什么?”她重复道,“噢,你不会懂的。我们拥有的一切已经失去了。永远不可能回来了。盖世太保毕竟没抓到他。一定是某些高尚的纳粹党员没照希特勒的命

    令处置英军突击队。所以他侥幸活命,他回来了。我以前一直骗自己说我会找到他,像往日一样,热情、年轻,没有丧失本来面目。可是,我发现他娶了那个红发娼妇一一那就太恶心了。我自己已经知道她和罗杰有染。我相信保罗也知道。琳达·洛林也知道一一她自己也是荡妇,但没那么过分。他们都是一丘之貉。你问我为什么不离开罗杰,回到保罗的怀抱。既然他曾在她的怀抱中,而罗杰也曾投入同一个怀抱,我还要他吗?不,谢了。我需要更能鼓舞人的东西。罗杰我可以原谅。他酗酒,他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为自己的作品担忧,恨自己只是卖文谋利的文学匠人。他衰弱,不妥协,饱受挫折,可以理解。他只是个丈夫。保罗要么更重要,要么就一无可取。结他一无可取。”

    我灌了一大口酒。斯 潘塞那杯已经喝完了。他正在搔长沙发的布,完全忘了眼的一大堆黄纸,已故作家未完成的小说。

    “换了我,我不会说他一无可取。”我说。

    她抬起眼睛,茫茫然地看着我,又把眼皮垂下了。

    “比一无可取更糟糕。”她说话的口气含有新的讽刺意味,“他明知道她是什么货色,还 娶她。然后又为了自己早知道的卑劣行径杀了她。到头来更是逃走又自杀。”

    “他没有杀她,”我说,“你明明知道。”

    她平平稳稳地直起身子,呆呆地瞪着我。斯 潘塞发出某种声音。

    “罗杰害死了她,”我说,“你也知道。”

    “他告诉你的?”她静静地问我。

    “用不着明说。他给了我一两次暗示。到时候他会告诉我或某个人。不说出来他会崩溃。”

    她轻轻摇头。“不,马洛先生。他不是因为那个原因崩溃。罗杰不知道自己害死了她。他完全失去了知觉。他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劲,想让它浮出意识表层,但却办不到。他震惊过度,使那件事的记忆完全毁掉了。以后也许会再想起来,也许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确实想起来了。不过先前没有。先前没有。”

    斯 潘塞几乎咆哮道:“不会有那种事,艾琳。”

    “哦,有。”我说,“我知道两个知名的例子。其中之一是有个神志不清的酒鬼杀死一名在酒吧搭上的女人。他是用她脖子上的围巾勒死她的————围巾本来用一个时髦的挂钩套着。她跟他回家,后来发生什么事没人知道,只知道她死了,警方抓到他的时候,他自己领带上别着那个时髦的挂钩,他完全想不起挂钩是哪里来的。”

    “永远想不起来?”斯 潘塞说,“还 是只是当时不记得?”

    “他从来没承认过。他已经没办法活着接受询问了。他们用毒气处死了他。另一个案子是头部受伤。他跟一个有钱的性变态住在一起,就是那种收集初版书、煮花哨食品、墙板后暗藏昂贵秘密图书室的家伙。他们俩吵了一架————满屋子扭打,从这个房间到那个房间,屋里很乱,有钱的家伙最后落败了。凶手被捕的时候身上有几十处淤伤,手指也断了一根。他只知道自己头痛,找不到路回帕萨迪纳。他不断绕着圈子,在同一个服务站停下来问方向。服务站的人断定他是疯子,就打电话报警。绕到下一圈时他们正在等他。”

    “我不相信罗杰会这样。”斯 潘塞说,“他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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