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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永远别跟生人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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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伙在哪儿学的一口流利的俄语呢?这倒是个问题!”

    “那么,请问,”外国客人经过一番紧张思索后又问道,“对那些说明上帝存在的论证该怎么办?我们知道,这类论证有五种①之多呢!”

    ①指中世纪基督教神学家托马斯-阿奎那为了证明上帝之存在而提出的五项论证。

    “没办法啊!”柏辽兹似乎深表同情地说,“这类论证全都毫无价值。人类早就把它们送进档案库了。您大概也会同意吧,在理性领域中不可能有任何关于上帝存在的论证。”

    “高论!”外国人叫道,“高论!您完全表达了那个悲天悯人的老头子伊曼努尔①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不过,叫人啼笑皆非的是,那老头子把五种论证彻底摧毁之后,却自我嘲笑似地建立起了他自己的第六种论证!”

    ①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伊曼努尔-康德(1724-1804)。

    “康德的论证也同样没有说服力,”博学多才的主编笑呵呵地反驳说,“席勒①的话是不无道理的,他说过,康德关于这个问题的议论只能使奴隶们感到满足。而施特劳斯②对这类论证则只是付之一笑。”

    ①英国哲学家裴迪南德-席勒(1864-1937),他主张“人是万物的尺度”,对神的存在提出怀疑。

    ②大卫-弗里德里希-施特劳斯(1808-1874),德国唯心主义哲学家,以对基督教的批判而著名。

    柏辽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他到底是何许人呢?俄语怎么讲得这么好?

    这时,没想到无家汉忽然从旁嘟嘟哝哝地插了一句:

    “像康德这种人,宣扬这类论证,就该抓起来,判他三年,送到索洛威茨①去!”

    ①北冰洋白海中的索洛威茨群岛中的最大岛,岛上有建于十五世纪的古修道院。十九世纪后成为流放囚犯之地。

    “伊万!”柏辽兹感到十分难堪,急忙小声制止他。

    但是,听到年轻诗人提议把康德发配到索洛威茨岛去,外国人不但没有表示惊讶,反而高兴得不得了。他那只瞧着柏辽兹的绿色左眼熠熠发光,他高声喊道:

    “就该这样!就该这样!那个地方对他最合适不过!那天早晨一起用餐的时候我就对康德说过嘛,我说,‘您啊,教授,随您怎么看,反正您琢磨出来的那些东西不太合适!也许它合乎理性,但是太难懂了。人们会拿您取笑的。’”

    柏辽兹目瞪口呆了,心想:“他在胡诌些什么?‘早晨一起用餐的时候’?……他‘对康德说’?……”

    但外国人并没有因为柏辽兹的惊讶而稍显尴尬,他转身对诗人继续说:

    “不过,把康德发配到索洛威茨岛恐怕是办不到了,因为他早已经在比索洛威茨更遥远的地方呆了一百多年,而且,我敢肯定,根本没有办法把他从那里弄出来!”

    “真遗憾!”好斗的诗人回答。

    “我也觉得遗憾!”来历不明的外国人闪着一只眼睛继续说,“不过,有个问题我还是不明白:如果说没有上帝,那么,请问,人生由谁来主宰,大地上万物的章法由谁来掌管呢?”

    “人自己管理呗!”无家汉怒气冲冲地抢着回答,其实,他对这个问题也并不很清楚。

    “对不起,”来历不明的外国人和颜悦色地说,“依鄙人之见,为了管理,无论如何总要定出某个时期的确切计划吧?这个时期可以很短,但也总得多少像个样子吧?而人呢,人不但没有可能制定一个短得可笑的时期的,比方说一千年的,计划,人甚至没有可能保证自己本身的明天的事。既然这样,请问,他又怎么能进行管理呢?而且,事实上,”外国佬说到这里又转向柏辽兹说,“譬如您吧,您不妨设想一下:您开始管理了,既管理别人,也支配自己,而且,似乎还很称心如意,可是,突然,嘿嘿!……您得了肺癌!”外国佬说出“肺癌”两个字时竟还甜蜜地一笑,仿佛患肺癌的想法使他很得意。“是的,得了肺癌,”他猫似地眯起眼睛,又把这个刺耳的词儿重复了一遍,“于是,您的管理也就到此为止!从此以后,除了您自身的命运之外,您对谁的命运都不会再关心了。亲人们开始哄骗您,您感到不对头,到处去求名医,然后找江湖医生,甚至还可能去算卦问卜。您自己也很清楚:名医也罢,巫医也罢,算命先生也罢,统统无济于事。一切最后只能以悲剧告终:曾几何时还自以为在管理着什么的那个人,突然之间便一动不动地躺在木头盒子里了;而他周围的人们,想到这个躺着的人已经毫无用处,便把他放进炉膛里烧掉。有时候甚至比这更糟呢:比方说,一个人刚刚打算去基斯洛沃德斯克疗养疗养,”外国人又眯起眼看了看柏辽兹,“看来,这是件不费吹灰之力的小事吧,可就连这件事他也做不到,因为不知道怎么搞的,他会一下子滑到有轨电车底下去。您总不能说是他自己支配自己这样去做的吧?要说这完全是另外一个人在支配他,不是更显得合理些吗?”外国佬说到这里突然笑起来,笑得那么怪里怪气。

    柏辽兹极其认真地听完了这番关于肺癌和有轨电车的令人不快的话,感到有些忐忑不安,十分烦闷。他想:“此人绝不是外国人!不是!这家伙太奇怪了……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看样子,您很想抽枝烟?”外国人突如其来地转向无家汉问道,“您喜欢抽什么牌子的?”

    “怎么,您带着好几种牌子的烟?”诗人板着脸反问道,他带着的烟刚好吸完了。

    “您喜欢抽什么牌子的?”外国人又问了一句。

    “行,那就来枝咱家牌’的吧。”无家汉气呼呼地回答。

    外国人随手从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递给诗人说:

    “给您,‘自家牌’的。”

    烟盒里装的恰恰是“自家牌”香烟。但是,使主编和诗人大吃一惊的,与其说是烟盒里的烟这么凑巧,毋宁说是那烟盒本身。那是一个巨大的纯金烟盒,打开时,盖上那个由钻石镶成的三角闪烁着蓝光和白光。

    对此,两位文学家的反应又各自不同了。柏辽兹想:“不,还是个外国人!”无家汉则想:“嘿,见鬼!够意思!”

    诗人和烟盒的主人各自点起一枝烟。柏辽兹是不吸烟的,他正暗自盘算着该怎样回答刚才的话:“应该这样反驳他:是的,人皆有一死,对这一点谁也没有异议,但问题在于……”

    然而,他这些话还没有出口,外国人却先开腔了:

    “是的,人皆有一死。但如果仅此而已,倒也不足挂齿。糟糕的是人的死亡往往过于突如其来,这才是问题的症结所在。而且,一般说来,一个人连他今天晚上将要做什么都没有可能说定。”

    柏辽兹心想:“这种提法未免太荒唐……”便反驳说:

    “唉,您这未免过甚其词了吧。我就能够相当确切地说定我今晚要做的事。当然,如果路过铠甲街时有块砖头掉下来砸到我头上,那又自当别论了……”

    “砖头嘛,”来历不明的人打断了他的话,一本正经地说,“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掉到任何人头上的。我请您相信,它至少对您绝无威胁。您将是另一种死法。”

    “也许您还知道我会怎么死?”柏辽兹的话音儿里理所当然地带着讥讽。他不由自主地卷入了这场确实荒唐的谈话。“也许,您还能对我说说?”

    “愿效绵薄。”陌生人随口答应,接着便像要给柏辽兹裁衣服似地上下打量起他来,口中还喃喃地念念有词:“一、二……水星居于臣位……月宫隐而不现……六,主灾……黄昏,七……”然后他便高兴地大声宣布说:“您将被人切下脑袋!”

    无家汉瞪起眼,气急败坏地盯着放肆无礼的陌生人。柏辽兹则苦笑了一下,问道:

    “被什么人呢?是敌人?外国武装干涉者?”

    “都不是,”陌生人回答说,“是一位俄罗斯妇女,共青团员。”

    “嗯……”为陌生人的这种玩笑所激怒的柏辽兹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个嘛,请原谅,不大可信。”

    “我也得请您原谅,”外国人回答,“不过,事情确实如此呀。对啦,我还想问一下,如果不保密的话,您能告诉我今天晚上您想做什么吗?”

    “不保密。我这就回花园街的私宅,然后,晚上十点钟,‘莫文联’有个会议,会议要由我主持。”

    “不,不行了。这些事情都绝对不会发生了。”外国人以坚定的语气说。

    “这是为什么?”

    “这是因为,”外国人眯起眼望着空中,空中正有几只预感到凉爽的夜晚即将来临的黑乌在他们头上无声地飞来飞去,“因为安奴什卡已经买了葵花于油,不仅买了,而且已经把它洒了。所以,您那个会议是开不成了。”

    于是,很自然,椴树荫下的三个人全都不做声了。过了一会儿,柏辽兹才盯着胡言乱语的外国佬的脸问道:

    “对不起,葵花子油跟这事有什么关系?……再说,安奴什卡是什么人?”

    “葵花子油跟这事的关系嘛,我可以告诉你。”无家汉再也憋不住,从旁插话了。他决心向身旁这位不速之客宣战,便问道:“我说,您这位公民,您从前没在精神病院里住过吗?”

    “伊万!”柏辽兹又赶紧小声制止他。

    但外国人不仅毫未介意,反而极其开心地笑起来。他一边笑,一边用一只不笑的眼睛盯着诗人高声说:

    “住过,住过,还不止一次呢!我什么地方都呆过!可惜我一直没有得空儿去问问教授什么叫做‘精神分裂’。所以,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这个问题您就自己去问他吧!”

    “您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和父称?”

    “得啦,伊万-尼古拉耶维奇,谁不认识您!”

    外国人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昨天的《文学报》。诗人看到:头版上登着自己的照片,下面是自己的诗。但是,昨日曾使诗人感到十分得意的这件光荣的事,此时此地却没有给诗人带来丝毫的愉快,他的脸色暗淡了。

    “对不起,”诗人说,“您能稍等一下吗?我要和我的朋友讲两句话。”

    “啊,很好!”来历不明的外国人大声说,“这椴树荫下多舒适!再说,我也没什么要办的急事。”

    诗人把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拉到一旁,悄声说:

    “我告诉你,米沙①,这家伙根本不是什么旅游者,是个特务!准是个逃出国外的白俄,又回到咱国内来啦。你去跟他要证件看看,不然他会溜掉……”

    ①米哈伊尔的爱称。

    “你这么想?”柏辽兹压低声音问,他也感到有些不安了,心想:“伊万说的也有道理!”

    “相信我吧,没错儿!”诗人对着柏辽兹的耳朵说,“这家伙装疯卖傻,就是想从话里套出点什么去。你听他的俄语讲得多好!”诗人边说边用眼角扫着来历不明的人,唯恐他溜掉,“走,咱们去扣住他,别叫他跑了……”

    诗人拉着柏辽兹的胳臂朝长椅走去。

    陌生人这时并没有坐在长椅上,他站在长椅旁边,手里拿着一个深灰皮小本子、一个上等牛皮纸信封和一张名片。见两入走过来,便用锐利的目光直视着他们,郑重地说:

    “请二位原谅,刚才我只顾争论,竟忘了向二位作个自我介绍。这是鄙人的名片和护照,还有他们请我来莫斯科担任顾问的邀请信。”

    两位文学家反而窘住了。柏辽兹想,“鬼东西,全让他听见了……”他急忙做了个很有礼貌的姿势向对方表示没有必要出示证件。当外国人伸着手要把证件递给柏辽兹时,诗人瞟见了名片上的一个外文词“教授”和姓氏的头一个字母“B”。柏辽兹只好尴尬地嘟哝说:

    “能认识您,我很高兴。”

    外国人把证件装进衣袋。这样,双方算是恢复了关系,三个人重新坐到长椅上。

    “教授,您是应邀到我们这里来担任顾问的?”米哈伊尔-亚历山大罗维奇问道。

    “是的,担任顾问。”

    “您是德国人吧?”无家汉问道。

    “我吗?”教授反问了一句,忽然沉思起来。停了一下才说:“是啊,看来是德国人……”

    “您的俄语讲得可真好。”无家汉说。

    “噢,我是个多种语言学家。我懂很多很多种语言。”教授说。

    “那您专攻哪一方面?”柏辽兹问。

    “我最擅长魔术。”

    柏辽兹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心想:“嘿,瞧这事儿!”于是便又结结巴巴地问道:

    “那么……那么,请您来就是搞这一专业的?”

    “对,就是搞这一专业。”教授首肯,接着又解释道:“是这么回事,国家图书馆发现了一批手稿,据说是十世纪一位叫赫伯特-阿里拉夫斯基的巫师的手迹。所以便请我来进行鉴定。这方面的专家世界上只剩我一个了。”

    “啊!这么说,您是历史学家?”柏辽兹像是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毕恭毕敬地问。

    “是研究历史的,”教授肯定说,但接着又莫名其妙地补充了一句,“今天傍晚,在这牧首湖畔就要发生一段有趣的史话!”

    主编和诗人又一次被惊呆了。于是教授示意两人靠近自己。待他们附耳过来时,他低声说:

    “请你们记住:耶稣这个人还是存在过的。”

    “不瞒您说,教授,”柏辽兹强作笑容说,“您博古通今,我们十分敬佩。但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持另一种观点的。”

    “什么观点都不需要!”古怪的教授回答说,“这个人存在过,如此而已!”

    “但总该有某种证明吧……”柏辽兹还想争辩。

    “并不需要任何证明,”教授回答说。接着他便小声念叨起来,而且一点外国口音都没有了:“一切都很简单:他穿着白色披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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