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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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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兄弟。这并不仅仅因为他们都是人,或者因为他们是同一个保育院里的孩子。根本不是因为这一点!他们是“兄弟”,是“亲骨肉”——这是几百年前世界大灾难以前的古老名称,当时,家庭的概念仍然起着作用。

    这多么使人难堪呀!

    过了这么多年,安东尼几乎忘却了他童年的羞耻。有时候,好几个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但是自从他和威廉又一次错综复杂地走到一起以来,他发现自己这一段时间生活得非常痛苦。

    如果整个环境里这种关系都很明显,那就不会这么糟了——譬如,在大灾难以前的时期(安东尼一度非常爱读历史),人们都姓父姓,关系一望而知。

    现在当然不一样,人们都自行选用自己的姓名,而且可以任意更改。毕竟,重要的是在你出生时就编上号的标志牌。

    威廉把自己叫“反自”。他坚持用这个名字,因为它带有清楚的专业特点。当然,这是他自己选的,可是这表明他的情趣多么低!而安东尼却在满13岁时就决定起名叫“史密斯”,从此没有改变过。这个名字简单、易拼,而且与众不同,因为他还没有遇到任何人起这个名字。在大灾难以前的人们中间,这个名字一度是很常用的,也许这正说明它现在之罕见。

    但是,当两人走到一起时,名字的不同就毫无意义了。因为他们长得很相像。

    他们俩并不是双胞胎——当时,双胎受孕的卵子中只许一个胎儿成活。他们两人只是在非双胞胎情况下偶然出现的外貌相似。安东尼比他的哥哥年轻5岁,两人都是鹰钩鼻、厚眼皮,下巴上有道微微的凹痕。这个结果是父母自找的,他们由于偏好单调,重复生下了这两弟兄。

    兄弟俩到了一起以后,他们的外貌开始引起人们吃惊,接下去是心情复杂的沉默。安东尼不去理会这件事;但是威廉出于刚愎任性,很可能要说:“我们是弟兄。”

    别人会说“噢?”,在他们旁边转一转,好像想问他们是不是亲兄弟,后来出于礼貌,就走开了,似乎对此事毫无兴趣。当然,这样的情况是很少发生的。“水星计划”总部的大多数人都知道——怎么可能不让人知道呢?——但他们都注意不提这件事。

    威廉这人并不坏,一点也不坏。要是他们不是弟兄的话(或者,即使是弟兄,但相貌很不一样,不会让人发觉),他们可能相处得非常好。

    事实是……

    他们童年时曾在一起玩,他们在同一个保育院里受了早期的教育,这都是他们的母亲想办法安排的,但事情并不顺利。她和他们同一个父亲生了2个儿子,这样,她已经达到了她的限额(她没有完成生第3个的要求),她想出一个主意,能够一次见到他们弟兄两人。她是个奇怪的女人。

    威廉是年长的一个,先离开保育院。他从事科学——搞遗传工程学。安东尼还在托儿所时,从他母亲的一封来信里知道了这一点。当他长大到足以明确地向女管事谈话时,这些信件就不来了。但是他始终记得那最后一封信带给他耻辱的痛苦。

    安东尼有天赋,最后也从事科学。他记得曾经有过一个狂想,害怕会碰上自己的哥哥——现在他发现那是有预兆性的——因此选择了遥测学,人们想像它同遗传工程学的距离是再远也没有了。

    或者人们曾经这样想过。但是,由于“水星计划”的精心发展,新的情况出现了。

    事情的发展是这样的:“水星计划”看来走进了死胡同。有人提出一项建议来挽救这种局面——而同时却把安东尼拖进了他的父母亲造成的困境之中。这件事情上最有意思的、同时又是最有讽刺意味的一点是:天真地提出这项建议的正是安东尼自己。

    安东尼那位不受约束的哥哥威廉·“反自”知道“水星计划”,但是他只知道那是一个旷日持久的星际探索——在他出生以前,它已经在飞行探索途中,而且在他死后,它还是在飞行探索途中。他所知道的就是火星上的移民点以及不断设法在小行星上建立类似的移民点。这些事情只在他脑子里遥远的一角,没有什么真正的重要性。他记得,那项空间活动中没有什么内容曾经引起他内心的兴趣——直到那天见到那份刊登着“水星计划”参加者照片的报纸。

    威廉的注意力被吸引,首先是因为那些人当中有一个标明是“安东尼·史密斯”。

    他记得他的弟弟选择的这个古怪的姓,他也记得他的名字“安东尼”。肯定不会有两个安东尼·史密斯。

    然后他看看照片——没有错,就是那张脸。他向镜子瞧瞧,没有错,就是那张脸。

    他感到很滑稽,但也有些不安,他意识到各方面即将来到的难堪。“亲兄弟”,这个称呼多么令人作呕呀!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是不是因为他的父母亲当初大缺乏想像力呢?

    他准是在下班前不经心地把那份报纸放在口袋里了,因为在午饭时他正好又掏了出来,他盯着它看。安东尼的样子看来挺利索。照片印得极好——当时的印刷质量是非常高的。

    他在午餐桌上的伙伴马科(不论什么名字都是在那个星期起的)好奇地问:“威廉,你在看什么?”

    威廉出于一时冲动,把报纸递给了他,说:“那是我的弟弟。”

    马科拿起报纸端详了一番,皱起眉头说:“谁?站在你旁边的那个人?”

    “不是我,那个相貌像我的人是我的弟弟。”

    这下子马科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把报纸送回给威廉,小心地保持着平淡的声音说:“同父母弟兄?”

    “是的。”

    “父母都是同样的?”

    “是的。”

    “简直不可思议!”

    “我也这么想。”威廉叹了口气说,“是呀,正因为这样,所以他在得克萨斯搞遥测学,我在这里研究‘自我中心’①问题。可是那有什么区别呢?”

    ①Autism,“自我中心”,也译“我向思考”、“我向作用”,是心理学名称,指一种病态的孤独癖,患者常根据自身的愿望和需求,依照自身的意念,建立一个属于自己的幻想世界。

    威廉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后来他把那份报纸扔掉了。

    在那以后很久,至少有一年,兰德尔的事情出现了。

    如果威廉在那以前没有进一步想他的弟弟(他没有想),那么在那以后他肯定没有时间去想了。

    威廉第一次接到有关兰德尔的消息的时候,兰德尔16岁。他过的是越来越孤独的生活,带他长大的肯塔基保育院决定要“取消”他——当然只是在“取消”以前8~10天才有人想到把他的情况汇报给“纽约人类科学研究所”(通称同源学研究所)。

    威廉接到了有关兰德尔和其他一些人的报告。当时关于兰德尔情况的报告中没有什么特别引起他注意的地方。那是他对各保育院进行枯燥无味的视察的时候,在西弗吉尼亚有一个可能性较大的对像。他就到那里去了,他想到自己承诺过(已经有50次之多)以后要通过电视进行视察,但尚未实现,因此颇感失望。可是,既然已经到了那里,他想倒也可以在回家前看一看肯塔基保育院。

    他没有指望能看到什么。

    可是,他拿起兰德尔基因特征档案,还没有看上10分钟,他就给研究所挂电话,要他们进行一次电子计算机检查。他坐下来,不禁出了一身汗,想到自己只是在最后一分钟才决定到这里走一走,要是不来的话,兰德尔就已经被无声无息地“取消”了。一种药物会毫无痛楚地渗透他的皮肤,渗进他的血液,他就会陷入平和的睡眠之中,逐渐加深,乃至死亡。这种药物的正式名称由23个字母拼成,但威廉叫它“解脱灵”——人人都这样叫它。

    威廉问那管事的说:“他的全名叫什么?”

    保育院管事说:“他叫兰德尔·诺温,学者先生。”

    威廉暴躁地说:“什么!谁也不是?”(诺温Nowan同“谁也不是”Noone谐音——译注)

    保育院管事拼了拼“诺温”的名字说:“那是他在去年挑选的名字。”

    “你看到这样的名字不注意吗?它的发音像‘谁也不是’!你没有想到去年就把这个年轻人的情况报告一下?”

    “他似乎并不……”那管事慌张地说。

    威廉摆摆手不让她说下去。那有什么用呢?她怎么会知道呢?在他的基因特征里没有什么能提醒她注意的迹像。一般教科书上的标准在这里是没有用处的。那是威廉和他的工作人员20年来通过对“自我中心”儿童的试验而得出的一种微妙的结合——他们从来没有在活人身上见到过这种结合。

    差一步就给“取消”了!

    威廉的小组成员中讲求实际的马科埋怨保育院太急于搞打胎和“取消”。他主张所有的基因特征都应当容许发展到初步检查的时候,主张非经同源学家同意不得任意“取消”。

    威廉告诉过他:“同源学家太少了。”

    马科说:“那么我们至少可以把所有的基因特征通过电子计算机检查一下。”

    “为了抢救我们想使用的任何东西吗?”

    “为了这里或其他地方在同源学方面的用途。如果我们希望对人类自己有个正确的了解,我们就必须研究在活动中的基因特征——正是那些畸形和怪异的特征能给我们提供最多的资料。我们在‘自我中心’力面进行试验所得到的有关同源学的情况,要比我们开始以来直到今天所了解到的全部情况还要多。”

    威廉还是主张用“人类遗传生理学”而不用“同源学”的名称,他摇摇头说:“反正一样,我们都得谨慎些。不管我们自称我们的试验多么有用,我们只是在社会很不痛快地容许下进行工作的。我们摆弄的是生命。”

    “是些没有用的生命,只配取消。”

    “迅速而痛快地取消是一回事,我们的试验却是另一回事,那种试验总是旷日持久而且有时很不痛快的。”

    “我们有时候会对他们有帮助。”马科回答说。

    “可是有时我们也对他们没有帮助。”

    这样辩论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可能得到解决。辩论的结果认为有意思的畸形现像太少,也没有办法敦促人类多多生殖。大灾难的创伤不会以多种方式消失的,包括这一种。

    空间探索的热潮,其起因可追溯到人们(其中有一些社会学家)由于大灾难而认识到地球上生命的脆弱性。

    没有关系——那是另一件事。

    从来没有过像兰德尔·诺温那样的人,反正威廉没见过。那种极为罕见的基因特征的独有的特点就是“自我中心”的慢慢发展,说明对兰德尔的了解要多于对以前“自我中心”病人的了解。他们甚至在实验室中抓到了他思想活动的一些最后的微光——然后就完全隔绝,终于在他皮肤包裹下的躯壳内无声无息、不受注意地完全萎缩了。

    然后他们开始那项缓慢的工作,使兰德尔受到较长时间的人为刺激而产生脑子的内部活动,从而找出一切脑子内部活动的线索——包括所谓正常人以及和兰德尔类似的那种人。

    他们收集的数据极为浩瀚,威廉开始感到自己立志要治愈“自我中心”的梦想可能并非仅仅是梦想。他为自己选择了“反自”这个名字,心头感到喜悦。

    正当他在研究兰德尔的工作中感到极为愉快的时候,他接到了达拉斯的通知,于是现在就出现了那种沉重的压力——要他放弃目前的工作而承担起一个新问题。

    后来他回顾起来,实在想不出他自己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而同意去访问达拉斯的。当然,到头来,他可以看到这样做是多么幸运——可是是什么东西说服了他呢?他在一开始是不是对于可能的结果有过一种模糊的、不很清楚的想法呢?肯定,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他终于被说服来访问“水星计划”了。直到他听到飞机的微型电池动力系统轻柔的嗡嗡声改变了音响并感到失重系统开始运转、准备降落的时候,他才记起那张照片——至少是意识到了。

    安东尼在达拉斯工作,而且威廉现在记起他正是在“水星计划”工作。那张照片下面的说明词就是那样的。飞机轻轻颠动了一下,他知道旅途结束了,咽了口唾沫。这事儿可真令人难堪。

    安东尼等在屋顶接待区欢迎即将到来的专家。当然,不是他一个人。他是许多欢迎代表之————欢迎人数之多足以说明他们已处于走投无路。而且安东尼在那里只是个较低层的人物;他之所以出场,完全是因为最初提出这项建议的是他。

    他想到这一点,心头就感到一种轻度而持续的不安,他把自己摆在战线上了。他的这一建议得到了许多赞同,但是他总是不断想到那是他的建议;如果事情结果是大失败,那么他们都会一个个退出火线,让他独自留在众矢的之的地位上。

    后来,在有些场合,他曾经细想过:是否由于自己隐约记得有个哥哥在研究同源学而促使自己想出这个主意呢?也许有可能,但也不一定。这个建议很合理,而且非提出来不可,即使他的哥哥是幻想小说作家这样完全风马牛不相干的人,或者他根本没有哥哥,他也会提出同样的建议来的。

    问题在于内行星——

    月球和火星上已经有移民去了。较大的外行星和木星的几个卫星都已去过,关于进行一次飞向土星最大的大力神卫星①去的载人飞行计划正在进展之中。现在正在进行计划,要把人送到太阳系的外层去,但由于担心太阳辐射,所以还没有机会进行对内行星的载人探测。

    ①即士卫六。

    金星是地球轨道内两个世界中吸引力较少的一个。另一方面,水星……

    在安东尼参加这项计划以前,德米特里·巨大(事实上他很矮小)已经作过那个演讲了,世界代表大会被那个演讲深深感动而投票同意拨款进行“水星计划”。

    安东尼听过录音带上记载的德米特里的演讲。演讲采取传统的即席形式,但内容组织得很完美,实质上包括了那时以来“水星计划”所遵循的每一点指导原则。

    主要内容是说,如果把内行星的研究搁置起来直等到技术进步到使载人的空间探索有可能通过严酷的太阳辐射的时候,那是错误的。水星上的环境是独一无二的,有很大益处,而且从水星表面上可以进行对太阳的持续观察,这是任何其他办法所不可能做到的。

    需要有一个合适的人的替代物——简单来说,就是一个机器人——放到那个行星上去。

    制造一个具备必要生理特点的机器人,到水星上软着陆是易如反掌的。但是,一旦那机器人到那里着陆以后,下一步该做什么呢?

    它可以进行观察,并根据那些观察来指导它的行动,但是“水星计划”要求它的行动十分复杂和精密,到少要有这可能性,而且“水星计划”人员不太肯定它能做些什么观察。

    为了尽可能性达到一切预期的复杂要求,那机器人身上需要装备一台复杂和万能的电子计算机,使得一只哺乳动物般的脑子能降落到那个小行星上。

    但是这样高要求的电子计算机还没法缩小到足以用在他们所计划制造的那种机器人身上。或许有朝一日,机器人专家现在研究的那种正电子电路装置有可能做到这一点,但是那个“有朝一日”现在没有来到。

    另一种替代办法就是让那机器人把它在水星上进行的每一点观察都传回到地球上来。然后地球上的一台电子计算机根据那些观察来指导机器人的每一个行动。简单说来,机器人的身体在那里,它的脑子在这里。

    一旦作出那个决定,遥测学家就成为关键的技术人员了。安东尼正是在那个时候参加了“水星计划”,参加研制在5千万至14千万英里以上距离之内接收和发射脉冲的办法,而脉冲要面对太阳,有时还要越过太阳,太阳却有可能最强烈地干扰那些脉冲。

    安东尼对工作很热情,而且(他自己肯定认为)有技术,有成绩。不是旁人,正是他设计了3个转换站,并已发射到水星上空,长期绕水星运行。这3个站的任分都是从水星向地球以及从地球向水星发送和接收脉冲。每个站都能比较长期地防卫太阳辐射,而且每个站还能过滤太阳于扰。

    还有3个同等的轨道运行站发射到离地球100万英里以上,位于黄道的南、北平面上,这样它们就能接收来自水星的脉冲并转发到地球,或者接收来自地球的脉冲并转发到水星,甚至当水星位于太阳背后而任何地面站都无法直接接收的情况下也能进行。

    至于那机器人,它是机器人专家和遥测学家出色技艺的共同表现。那个机器人是10个连续型号中最复杂的一个,它的体积只略大于人体2倍,质量为人体的5倍,如能得到指令,它在感官和行动上能比真人强得多。

    可是,指导机器人的电子计算机必须非常复杂,这一点很快就明白了,因为每一步反应必须加以修正,以容许可能的感觉变化。由于每一步反应本身肯定了越来越复杂的可能发生的感觉变化,早先的步骤就要加强。它要像一局棋一样不断加强自己,因此遥测学家开始使用一种电子计算机来对另一种电子计算机进行程序控制,后者要为操纵机器人进行程序控制计算机制订程序。

    因此这一切就把人弄糊涂了。

    那机器人正放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基地,运行得不坏。但是,即使是在完全清楚的地球条件之下,达拉斯的电子计算机也不能很好地操纵它。

    要么怎么办……

    安东尼记得他提出建议的日子是7——4——553。他之所以记住那日子,因为他记得7——4是世界上达拉斯地区在500多年前——说准确些就是553年前——大灾难前人们中间的一个重要节日(作者在这里指的是美国独立纪念日7月4日——译注)

    那是在晚饭的时候(而且,那是一顿丰美的晚餐)。达拉斯地区曾经仔细地进行了生态调整,“水星计划”的工作人员有取得现有食品供应的最高优先权——因此菜单上花样很多,安东尼挑了烤鸭子。

    烤鸭使他异乎寻常地高谈阔论起来。事实上,那时人人都有自我表现的心情,里卡多说:“我们永远做不到,我们应当承认,我们永远做不到。”

    不知道有多少人多次想过这一点,但是一般没有人说得那么露骨。公开的悲观主义会成为停止拨款的理由(最近5年来每年的拨款越来越困难),而只要一有机会,拨款就不来了。

    安东尼平时并不是特别乐观的,但是现在吃了鸭子以后兴高采烈地说:“为什么我们做不到?你说出为什么,我就来批驳它!”

    里卡多听了这种挑战,立即眯起了他深色的双眼说:“你要我告诉你为什么吗?”

    “当然。”

    里卡多把他的椅子转过来,面向着安东尼。他说:“这没有什么神秘。德米特里·巨大在所有的报告里不会那么公开地说,但是你知道,我也知道:要把‘水星计划’顺利进行下去,我们需要一台同人脑一样复杂的电子计算机,不论是在水星上还是在这里,这一点我们就造不出来。因此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呢?只能对世界代表大会耍耍花招,领些钱来制造些东西,可能出些有用的副产品,如此而已。”

    安东尼得意地笑笑说:“那很容易反驳。你自己有了答案了。”(他这么说,到底是在耍花招吗?是因为吃了鸭子以后的一时兴头吗?是想戏弄里卡多吗?还是由于觉察不到的考虑自己哥哥的心理触动了他呢?后来,他也说不清。)

    里卡多站起来说:“什么答案?”他这个很高,格外的瘦削,他的白上衣总是敞开的。他两手抱在胸前,似乎竭力要在坐着的安东尼面前站得高高的,像根没有折叠的米尺。“什么答案?”

    “你说我们需要一台像人脑一样复杂的电子计算机。好吧,那我们造一台。”

    “笨蛋,我的意思是我们造不出……”

    “我们造不出。还有别人。”

    “哪些别人?”

    “当然是那些研究脑子的人啰。我们都只是固态机械师。我们不清楚人脑复杂的方式、复杂的地方或复杂的程度到底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去找一位同源学家来,要他设计一台电子计算机呢?”说完,安东尼夹了一大块烤鸭肚里的填料,得意地品尝起来。过了那么长时间以后,虽然他记不清后来发生的情况,他还能记得那块填料的滋味。

    他似乎记得当时没有人认真地把它当一回事。大家哗然大笑,总的感到安东尼用聪明的诡辩摆脱了困难,因此大家的笑声是嘲笑里卡多。(当然,后来每个人都声称是认真看待那个建议的。)

    里卡多发火了,他用手指着安东尼说:“你写下来!我谅你不敢用白纸黑字把那个建议写下来。”(至少,安东尼记得他是这样讲的。但是后来里卡多却说他当时的态度是热情的评论:“好主意!安东尼,你干吗不把它正式写下来呢?”)

    安东尼就写下来了。

    德米特里·巨大却很赞同这项建议。他在同安东尼私下交谈时拍拍安东尼的背说他自己曾经也在这方面想过——虽然他不愿在正式记录在案的书面材料中对这项建议表示自己的贡献。(安东尼想,他是在防备万一计划失败。)

    德米特里·巨大设法寻找合适的同源学家。安东尼觉得自己不必对此操心,因为自己既不懂同源学,也不认识同源学家——当然,除了他的哥哥,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没有有意识想到他。

    因此,安东尼等在屋顶上接待区内,他是个小角色,当飞机舱门打开时,下来了一些人,在一一握手过程中,他发现他看到了一张自己的脸。

    他的脸发烧了,他想尽一切力量使自己远在千里之外。

    威廉真希望自己早些记起自己的弟弟。应该早些记起的——当然应该记起。

    但是那时尽听到提出要求时的恭维话,而且自己也开始越来越感到激动了。他有意识地不让自己记起这些事。

    一开始是德米特里·巨大兴奋地跑来见他——他亲自正式来了。他从达拉斯乘飞机到纽约,这也使威廉感到非常激动,他的秘密嗜好就是爱读惊险小说。在惊险小说中,人们要想保守秘密时,就得独来独往。在惊险小说中,电子传递消息是人人都能使用的公共财产,但那里每一道载波辐射都是受到窃听的。

    威廉说了那些话,他几乎是病态地喜好幽默,但是德米特里似乎没有在听。他盯住威廉的脸看着,思想似乎到别处去了。他最后说:“很抱歉,您使我想起另外一个人。”

    (甚至那样说也没有把事情泄露给威廉。那怎么可能呢?)

    德米特里·巨大是个矮胖子,他的眼里似乎总是闪耀着高兴,甚至在他谈到担心或恼火的事情时也是这样。他长着一个圆圆的洋葱鼻,高颧骨,周身全是肉。他强调自己的姓,说得很快,威廉觉得他把这句话时常挂在嘴上:“我的朋友,巨大并不全是由身材来说明的。”

    在接下去的谈话中,威廉提了很多意见。他说自己根本不懂电子计算机。什么也不懂!他一丁点也不知道电子计算机是如何运转的,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编制程序的。

    德米特里说“没关系,没关系”,用一个表情十足的手势把那问题推在一边。“我们懂得电子计算机;我们能编制程序。你只要告诉我们:电子计算机应当做成什么样子,才能像人脑那样工作而不是像一架电子计算机。”

    威廉说:“德米特里,我不敢肯定我对人脑的活动是否已足够了解而能告诉你们这些情况。”

    德米特里说:“您是当今世界上第一流的同源学家,我已经认真核对过了。”那就把事情解决了。

    威廉越来越犯愁地听着。他想那是不可避免了。一个人深深地、长期地专心致志于一个特殊的专业,那么当他看到一切其他领域里的专家时,以自己的无知比人家的智慧,就感到他们都是魔法师——随着时间的推移,威廉对“水星计划”的了解比一开始要多得多了。

    最后他说:“为什么要用一台电子计算机呢?为什么不用你们之中的一位工作人员或者若干名替换人员呢?让他们接收机器人发来的材料,然后发回指令。”

    “噢,噢,噢,”德米特里激动得几乎在椅子里跳起来,“你要知道,你还没有意识到。由人工来分析机器人发回的一切材料,那是太慢了——那将包括:温度、气压、宇宙线流量、太阳风强度与化学组成、土壤结构等等,可以很容易地再列出3O~40种项目——然后设法决定下一步。人类只能指导机器人,而且是效率不高的指导;一台电子计算机就等于是机器人本身。”

    他继续往下说:“而且,人类有时又不适应于缓慢。因为任何种类的辐射在水星和地球之间一次来回行程大约要10至21分钟,视两者在轨道上的位置而定。那是没法加快的。你收到了一项观察资料,你发出了一项指令,但是在作出观察和发回反应之间的时间内会发生许多情况。人类无法适应光速的慢速度,但是一台电子计算机则可以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来吧,威廉,来帮帮我们吧。”

    威廉发愁地说:“当然欢迎你们来和我商谈,不管对你们有多大帮助。你们可以随时使用我的私人电视线路来和我联系。”

    “但是我要的不是同您商谈。您必须跟我去。”

    “亲自去?”威廉吃了一惊说。

    “当然。这样的计划不能依靠双方呆在莱塞射线的两端,用一颗通信卫星在其间进行联络。长远来说,那样太费钱、太不方便,而且,那样就完全无法保密了。”

    威廉心里想,这确实像是部惊险小说。

    德米特里说:“到达拉斯来吧,我给您看看我们在那里有些什么。我给您瞧瞧设备。您可以同我们的一些电子计算机研究人员谈谈。把你的思想方法的好处告诉他们。”

    威廉想,现在是作决定的时候了,他就说:“德米特里,我在这里有我自己的工作。这里的工作很重要,我不想离开。要完成你要我做的工作,可能要使我离开我的实验室几个月。”

    “几个月!”德米特里明显地吃了一惊地说,“亲爱的威廉,那得要好几年。但是那肯定会是您的工作。”

    “不,不会的。我知道我的工作是什么,指导水星上的一个机器人不是我的工作。”

    “为什么不?如果您正确进行下去,只要设法制造一台像人脑那样运行的电子计算机,您就能知道有关人脑的更多情况,您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而且那时您更加具备条件来从事现在您认为的本职工作。而且在您离开以后,您难道没有一些同事可以继续进行吗?而且您难道不可以和您的同事用莱塞射线和电视来进行经常连系吗?您难道不能偶然短短地访问一次纽约吗?”

    威廉被感动了。关于从另一个角度研究人脑的想法,确实打中了要害。从那时开始,他发现自己在寻找去那里的借口了——至少是去访问一次——至少是去看看那里究竟怎么样,反正他总是能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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