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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俗情世间中之毁誉及形上世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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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志自作主宰的求实现之而生;同时在此专心致志自作主宰之心境中,包含:对于一切不相干者之排除,及对心中与外面世界中一切成阻碍者之克服或超化,由是以持续此心境自身而无间断,是谓精神。故写杂感,不须什么精神;写长文章或千锤百炼之短文,横说竖说,归宗一旨,对不相干之观念,一一排除,错误之见,一一驳斥,便要精神。准时办公,或不须什么精神,成就一事业,于一切困难,水来土掩,兵至将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便要精神。随地写生画漫画,不须什么精神;作一数年乃能完成之壁画,贫病交迫,手不停挥,便要精神。偶然本好心作好事,不要精神;而发心希圣希贤,成佛作祖,使天理流行不断,私欲习气之念,才动即觉,才觉即化,便要精神。精神之特性,在能自持续一自作主宰、专心致志的心境,而无间断。此心境亦恒在其排除不相干者,克服超化其阻碍者中进行。精神生活永远如一逆水行舟,而直溯水源之航行。而此亦即创造性的文化生活、道德生活之本性。

    我们知道了精神现象、精神生活之异于一般日常生活心理现象,便知在精神现象、精神生活中的毁誉,迥异于作为一般心理现象、社会现象、经验现象的毁誉。简单说,即在人之精神现象、精神生活中,人必然多多少少视俗情世间之毁誉如无物。人亦唯能多多少少视俗情世间之毁誉如无物,而后创造性的文化生活、道德生活才可能。真正的学者,何以敢提倡一反流俗之见之思想?以先视俗情世间之毁誉若无物故。真正的艺术家文学家,何以能开创一艺术文学之新风格,或反当今之时文而倡古文,反当今之时代艺术而倡古典艺术?以视俗情世间之毁誉若无物故。圣贤人物英雄豪杰,何以能特立独行,尚友千古?以视俗情世间之毁誉若无物故。“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阻”,“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是一切有精神生活有创造性之文化生活道德生活的人,多多少少必须具备的心灵条件。

    俗情世间之毁誉,所以不足为凭,其理由在我们第一第二节所说:俗情世间之一切言行,皆有被毁与被誉之二种可能。毁人誉人之心理动机,有各色各种,动机不同而为毁为誉,亦因而不同。此即使俗情世间之毁誉,总是在那儿流荡不定,此盖即流俗一名所以立之一故。而俗情世间中之毁誉,所以得流行于社会,而成为对个人发生制裁作用者,其根据则恒只在个人与个人间之会互相暗示、互相模仿、同情之自然的社会心理。然人与人之互相暗示模仿、同情之言行,恒只是一未经思索的自然言行。人可以未经思索的受任何暗示,而模仿同情任何言行。一切真有价值或无价值或反价值的言行,同可暗示他人,使人加以同情模仿。而利用此人心的弱点,凭标榜与宣传,聚蚊成雷,积非成是,我们即可在一时一地,暂时造成一种毁誉之标准,而形成一种社会势力。因为无论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都是有真知灼见的人少,而随人是非的人多;人类好誉恶毁之自然心理,或好名心理,亦总是要投此社会之所誉,避社会之所毁,不敢加以违抗的。由此而见俗情世间之毁誉之流行,经常包含某一种的虚伪性。而人之精神生活或创造性的文化道德生活之开始点,即在知此中恒涵虚伪性,而先视之若无物。我们亦可说,在人之精神生活、创造性的文化道德生活中,人须要由毁此重流俗之毁誉之念,而自誉其超流俗之毁誉之心境。在流俗的毁誉中,视此种自誉,为孤芳自赏。但说之为孤芳自赏,含有贬毁之意。实则一切精神生活、创造性的文化生活、道德生活,在原始一点,恒只是孤芳,恒只是自赏。流俗之所以贬孤芳自赏,表示流俗之毁誉,与超流俗之毁誉之心情,二者间有某一种根本的冲突。

    (五)求名心之形而上的根原与超流俗毁誉之自信心

    但是人要超流俗之毁誉,是不容易的。从一方面看,孤芳自赏,或人之自誉其能超流俗之心情本身,亦尚不是人类精神生活中之最高的心情。因此中包含一单寒孤独之感。人类思想中,特着重在超人间世是非毁誉之情者,盖莫如庄子。其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之心境,亦即古今之至芳。但庄子心情中,仍有某一单寒孤独之感。此外一切纯属个人之精神生活、创造性的文化生活、道德生活之发展,其直拔乎流俗以上升,到此心悬于霄壤,而无人能了解时,人皆不能无一单寒孤独之感。因人心深处,另有一难言之隐。此“隐”是原于感鸟兽不可以同群,人毕竟要与人通情。人的心恒需要他人的心来加以了解,加以同情。故逃空虚者,必然闻人足音跫然而喜。人一自觉的要人了解,要人同情,人便可仍免不掉求誉而惧毁,以至重新坠入争名夺誉之场。

    有人说,人需要别人的了解同情是不错的。但人得一知己,可以无憾,则人仍可拔乎流俗毁誉之外,更何至坠入争名夺誉之场?但是此问题,实不如是简单。如一知己而可得,何不求第二、第三知己……以至无穷?如只有一知己,其余之人与我全不相知,则悠悠天地,依然荒漠。单寒孤独之感,仍不能去也。而对彼与我全不相知之人,我即仍不免于隐微之中,望其能知我。而有此求人知我一念,则求誉畏毁之心,仍不能根绝,即仍有坠入争名夺誉之场之可能。故超流俗之毁誉,未易言也。

    读者如真知上文所说,则可见人之于流俗之毁誉,实处于两难之境。人如欲有真正个人之精神生活、创造性之文化生活与道德生活,必须视流俗之毁誉若无物,而求超流拔于一切毁誉之外;然人果超拔于流俗之毁誉,孤行独往,又不能绝单寒孤独之感,仍不能绝好誉恶毁之根。故吾人旷观古今人物,当其少年气盛,一往直前,能不顾当世之非笑者,恒至老而媕婀取容,与时俯仰,或贪位怙权,以要名声。其离世异俗,独行其是者,至老则又不胜苍凉寂寞之感。此人生之大可悲者也。人处此两难之间,或转而生玩世感、幽默感与承担悲剧感,以冀逃出两难之外。然此皆各为一种心理精神之现象,实无一真能解决此中问题,今姑不论。

    但是我们如果能真知此两难之所自生之原因,亦可知如何逃出此两难之道。此两难所自生之原因,是人既要求有拔乎流俗之精神,而又不能离世而孤往,人必求与世人通情。由是我们可逐渐了解人最难根绝之好誉恶毁之心理,实是人之要“通人我而为一”之道德感情的一种虚映的倒影。人之求名求誉,只是为了使人心灵中有我,所以一个人可杀身以成其名节。一个自愿杀身以成名的人,其临死之际,除了知道在后人心灵中,将有他以外,还有什么?桓温说,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无美名,臭名亦好。这更表示一纯粹的只望百世万年之后,人之心灵中知有我的心理。是见人之好名求誉之心之所以生,只是因我知道我的心以外,还有他心,而要他心中包含有我,以形成一统一而已。充量发展的好名心,所以可成为求无尽之名者,则因我知有无数他心,故望此无数他心中皆有我也。如果我根本不知有他心,或我心中先莫有他心之观念,则我亦无处去求名,而我若不求他心中有我,亦无所谓求名。然我心既非他心,我何以必求他心中有我,而后我心得满足?吾人于此问题,可思之又重思之,然而答案唯一:即我与他人间,有一心灵上的相依为命,或我与他人有一形而上的统一。直接呈露此通人我而为一形而上之统一者,为人之道德感情。而人之求名心,则可说为此道德感情或我与人之形而上的统一本身之虚映的倒影。

    何以说求名心为道德感情或我与人之形而上的统一本身之虚映的倒影?因在道德感情中,我自觉的要了解他人、同情他人、帮助他人、扶持他人,将我所知真美善告人教人。此时,我心中即包含了他人,而求我自己对他人有所助益。这是人在我心之情爱所润泽之中之下,而我心之情爱,则自内流行以及于外。我是施者,而人是受者。这便是我之直接体现呈露此人我之形而上的统一。而在我们求名誉时,我求人心中有我,则我成为一被了解者,被同情称赞者,我望有一个一个的他心,来施称赞于我,则我落在一一自上而下的称赞我的他心之下,而成一纯受者。又因此中我之心,是一在下的纯受者,故视能施称赞给我之他心,在我之外。他的心既在我外,而我又欲内在于此他心之称赞中,以造成一统一。于是此统一亦即一方成一为我内部之所求,而又在其外之统一。而此所求之统一,即可名之为直接体现呈露人我之形而上的统一之道德感情的一虚映的倒影。

    以上所说之一段话,对一般读者,恐只有细细体验一番,才能明白。如果真明白了,便知人之好誉恶毁之心,乃一深入人心之骨髓者。人在幼年少年青年以至壮年,只是一往发展他自己之兴趣、才情,可以不知毁誉为何物。一个天才型人物,亦可终生只是任天而动,无人无我,任其兴趣与才情之所极,以发挥其生命精神,成就其精神生活,而可一生不知毁誉为何物。这种人是天地灵气所钟,其一生亦只是表现发泄其所赋自天之灵气,表现完了,即撒手而去。但是这种人太少。而这种人与一般之少年壮年人,不知毁誉为何物者,都可谓其精神尚在一人我浑然,未真正划分的境界。而当他一朝真觉到人我之划分,我外有人,人们各有其心在我心外时,他亦即可感到人我间如有一深渊。而此深渊,同时造成他自我内部一种难以为怀的分裂。这时人便必然会求贯通人我心的道路。其中一条,是直承形而上之人我之统一,从我发出一道德心情,而求自己之情爱有所流注,自己之力量有所贡献,使我之心能通向他人与社会;而另一道路,则是望他人之心来称誉我、赞美我,使人的心通到我这里来,由此以使我得客观化而存在于他人之心,以获得一我与人之统一。后者虽为前者之虚映的倒影,然其本源是前者,故三代以下唯恐不好名。三代以上,是人我未分之世界。三代以下,是人我既分之世界。人我既分,人便总要走一条贯通人我之道。功名心与道德心情之所由生,同表示人与我之有一心灵上的相依为命,人与我之有一形而上的统一。但是人顺功名心下去,因他人先已被置定为在外,则此人我之统一,永为我所求的,而非为直接呈露于我的。我永在求一外在于我之他心,使我得投入其中,此中有永不能完全满足之渴望,永不可完全弥补治疗之人心我心之分裂,而我与他人或社会,复同时落入一以力量互相对峙较量之关系中。因一方面,许多人之同要争名夺誉,是一力量较量的关系,此中有成有败,有得有失,使人心志不宁。而尤其重要的一方面是:人之求名,乃求他人或社会承认我,但此实依于我之先承认他人与社会之毁誉对我的重要性。而我既然承认他人与社会所发之毁誉对我的重要性,则他人与社会之毁誉标准,即有力量转而主宰我自己,而我必不免于去求合他人与社会之毁誉标准以言行。而俗情世间的毁誉标准,又必然是无定的。由此而人最初之一切天赋的兴趣才情、自觉的理想、自定的价值标准,便都会在要随时顺应他人的标准以言行之一念下,而日渐销磨斲丧。人如愈好名,与缘好名心而好位好权,则此销磨斲丧之事进行愈速,此中竟尔毫厘不爽。任何强作气之奋斗,都丝毫无用。此是必然的真理。而回头的路,则只有把一切向外求功名的心,全部抽回来。然抽回来,只是离世异俗,以忘毁誉超毁誉,又不能免于上述单寒孤独之感,这便逼人只有转而走发展道德心情,以通人我的一条路。

    对于人生之毁誉问题,在中国先秦诸子思想中,实十分重视。当时最热中的功名之士,是所谓纵横家法家之人物。这些人想各种方法,以求时君世主之赏誉。但是韩非子之说难一篇,却同时把人无论如何亦不能必然得誉而避毁之道理说出了。墨家以贪伐胜之名为无用而尚实利。道家的人物,则看清了徇名者必失己,而求超毁誉,又不免走到一离世异俗之路,而难逃空虚者之哀。只有儒家在此斩钉截铁,分辨出一个君子求诸己,古之学者为己之学。求诸己或为己之学,一方是要视世间毁誉若无物,而拔乎流俗;但同时要人尽己之心,以发展其道德心情,以通人之心。后来宋明儒者,无不在讲明此为己尽己之学。刘蕺山著圣学吃紧三关,其第一关即人己关。此关是不易过的。过得此关,方见为己尽己之学之实义。这是一旋天转地的枢纽。古往今来,莫有多少人真完全过得去。过不去,不是一定对他人有什么不好,但过不去,则个人之一切天赋精神力量,必然在他人与社会前销磨斲丧,个人总在不断失去其自己,而永远在一有人我对峙之世界中生活;乃永不能直接体现呈露人心深处之人我的形而上的统一,而永不能上达天德。

    我们如从一方面去看,则社会上尽多本道德心情,以为社会或家庭或一团体服务,而不求名声之人,他只希望对人作点有益的事。这种人在智识分子中少,而在一般社会中却多。自此说,求诸己尽己之言,亦易作到。但是我说,这是属于一般人之天赋性情的,这不真见工夫。真工夫,要碰着困难才算得。譬如说一个人可以本其天赋的性情,而乐善好施,此尚容易。然一人乐善好施,至倾家荡产,虽他人无一言以同情赞赏,而犹望有日再得家产千万以施舍贫苦则难。若他人不仅不同情赞赏,乃转而反对其所作之事,视为毫无价值,或以为存心叵测,以至加以埋怨毁谤,而他犹能冒天下之怨谤,以行其素,此又难上加难。此外,任何绝对不计毁誉,一往只求诸己尽己之事,亦实是莫不在原则上有同样之困难。故知真正要过此一关,此中必有一番大工夫在。

    此大工夫所在,决不在意气。意气至老而衰,历久而弱,与他人意气相抗而弛,终济不得事。然则此工夫,在何处求之?答:此工夫唯在真正之自信求之。只有真正自信,可以弥补不见信于他人时之心灵上的空虚,而可冒天下人之轻忽怨谤,以行其素。何以人有真正之自信,即可冒天下之怨谤而行其素?答曰:怨谤者乃他人之判断。然真自信者,自知其言行之真是之处何在,即能自判断其言行之为是,因而即能判断他人之疑惑怨谤之为非。既知其为非矣,则吾又能知“我之判断其为非”之本身为是。此之谓自信。有自信,则一切无根之疑惑怨谤,无不一一萎落消沉于此真能自信之心前,而若未尝存在。“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此无待于强作气也。自信心之足以超临于流俗之上,能以“一是”非“众非”而已矣。

    或问:我是一人,彼是千万人,何以一人之自信心,可以胜千万人?答:如实言之,真自信心者,能无限的自判断其心之是之心,亦能知一切非之者之非之心也。无限一切,非数之所能尽,岂只超越流俗之千万心而已哉。此非玄学,乃实事也。

    何以言之?譬如,我写此文,如我确知不是为名为利,则无论有千万人说我是为名为利,此千万人总是错的。再有千万人说,仍是错的。于是我在现在即可以断定,古往今来,橫遍十方,一切无量众生,说我是为名为利,一律无一是处;而于我之谓其无一是处,则可自知为绝对之是。人能于此切实参究一番,便知当下一念之真自信心,即一能“无限的自判断其心之是,亦能知一切非之者之非”之无限心体之当下呈露。而自信者之自信中,所包含之自己对自己之此种内在的无限了解,与其中之自慊,即可代替人于求名心中所求之外在的无限的他人对己之了解赏誉,而与之为等值。由此便知千万人非多,一人非少。道之所在,德之所存,天下人知之誉之而未尝增;我行我素,举世莫我知或横加谤议,而我一人自知之,“知我其天乎”,而未尝减。此皆非玄学而为实事也。圣人所以能自信其心之“建诸天地而不悖,考诸三王而不谬,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者,正以此当下之心之自信,即已能穷天地、亘万古,而知其莫之能违也。人能于此向上一着之参悟上立根,然后真能拔乎流俗毁誉之场,游于人世是非之外,而有独体生活之形成。庄生之学,抑尚不足以语此也。

    (六)为俗情世间立毁誉标准所在之重要

    为己之学,到家是自信。但自信到家,则必须再求为世间树立毁誉之标准,此即孔子之所以必作春秋。此尤为一切学问中之最大学问。何以真自信者,尚须为世间立毁誉标准?曰:此非真自信者为己之事,乃真自信者本其道德心情,以为世间之人之事。盖流俗世间之人,势不能直下一一皆成自信之人也。流俗之所以为流俗,乃在其一切毁誉标准,总在那儿流荡。流荡不已,是非淆乱,而人生道丧。人之名与实乖,人之德与位违,智者寂寞而愚者喧,贤者沉沦,不肖者升,人间乃有无穷愤懑,无限冤屈,无端哀怨,此之可悲,亦可不亚人世之饥寒之苦,与鳏寡孤独之无告。故知流俗世间,必有为之定是非毁誉之标准,止其流荡之无已,而为之主,足以慰人情之求名实之相应者。此则非有真知灼见,能念念本良知之判断,以为是非,对人不为求全之责备、不逆诈、不亿不信,不由果罪因,不以私乱公,而由人之本身设想(参考本文第一、三段),以施毁誉之真自信者,将不敢于一时流俗之标准外,另定标准,以冒流俗之毁也。真自信者,求为世间立是非毁誉之标准,又必本此上所言之大不忍之心行之。此心之愿,除欲正是非,一平人间之愤懑冤屈哀怨之气外,更无他求。非欲暴其矜持之气,以与世相抗也。夫然,故论道宜严,取人宜恕。激切之直言,固所以自绝于乡愿,亦以不直则道不见也。然除此以外,亦恒须寓毁誉之言于隐约之褒贬,使言之者无罪,闻之者兴感发而自戒。斯毁誉之为用,乃日同于教化,是孔子春秋之志,名教之所由立也。至于圣人之存心,或理想之人间世界,则当期于一切人之直接相与之誉,皆化为人之互欣赏其善之事,而毁皆化为人之过失相规之事。对远方与古代之人之毁誉,则化为恨吾之未得见,叹息其过之未改之情。人之互欣赏其善,与人之过失相规者,师友间之事,其中固可无人己毁誉之见,存乎其中。而俗情世间之毁誉,至此乃真超升而入一真实之世间,遂若存而实亡。庄子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与其誉尧舜而非桀也,不若两忘而化道。”有毁誉,则人与我不能相忘。人与我不能相忘之世间、破裂之世间,乃未尝体现呈露人我之形而上的统一之世间也。故有毁誉之世间,唯是俗情世间,非真实世间。然此上所言,人互欣赏其善而过失相规,是视人之善若其善,视人之过若其过,此即人我相忘之世间也。然此人与我相忘之世间,非逃空虚之境,亦非人我随缘遇合之境,而是人之心光,相慰相勉,相照相温,见无限光明,无限情怀之世间。此即儒家之理想的人间世,所以胜于道家也。至于在今日真能自信,而关心世道人心者,所以为世间树是非毁誉褒贬之标准之道,又当自视其在社会所处之地位,所当之时势,所对之人物,而不一其术。然要皆可各有随时随地随机,足以自尽其责,以为流俗世间,定是非毁誉之标准之事在。凡此等等,皆各有一番大学问存乎其中,而一一存乎自信之仁者之心。是则有待于读者之深思自得者也。

    一九五四年十二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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