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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覺忞禪師北遊集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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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今見先和尚此書,雖聖人復起,不易斯言,故已命閣臣馮銓及詞臣製序,將謀剞劂,宣示中外,使天下愚民不為左道所惑。」師曰: 「皇上此舉功流萬世,奚啻出民水火之中。顧先師大義微言,何幸折衷我 皇聖人哉?」 上遂問師:「天主教書,老和尚曾看過麼?」師曰:「崇禎末年,廣閩盛行其說,有同參唯一潤者從福建回,持有此書,因而獲睹。」 上曰:「湯若望曾將進御,朕亦備知其詳,意天下古今荒唐悠謬之說無踰此書,何緣惑世反從其教?真不可解。」師曰:「此含生之所以出沒三途如遊園觀,蓋邪見為之糾纏也。」

    上一日問師:「聞具德為一麤行僧痛打一頓,真有此事否?」師曰:「有之。」 上曰:「者僧何處人?見甚麼道理,敢打善知識?」師曰:「聞是河南固始人,科頭赤腳,到處叢林行杜多苦行,便以己方人,見知識過,如為神農之言者,責滕君厲民自養底意思故。非但靈隱,即報恩和尚亦思痛下一番毒手,因伺候兩月不得其便乃止。」 上曰:「老和尚曾著他手麼?」師云:「道忞在維揚,曾來會下住了數日,幸而得免,想叨 皇上威靈故耳。」上為大笑。

    上一日問師:「明季狀元楊廷鑑,老和尚可曾與他相會麼?」師曰:「道忞昔年過毘陵,叨承供養。」 上曰:「他與我朝狀元呂宮為兩聯襟,一箇人家生兩女,嫁了兩箇狀元,亦是人間希有之事。今廷鑑子又入翰林,年甚少而才學亦高。」師曰:「三十年來江南科第之盛獨數毘陵,至兩婿皆狀元,恐古今罕有也。」

    上一日持一韻本示師曰:「此詞曲家所用之韻,與沈約詩韻大不相同。」師為展閱一過, 上曰:「北京說話獨遺入聲韻,蓋凡遇入聲字眼,皆翻作平、上、去聲耳。」於是, 上親以喉、脣、齒、舌、鼻之音調為平、上、去、入之韻與師聽之。又言:「西廂亦有南北調之不同,老和尚可曾看過麼?」師曰:「少年曾繙閱,至於南北西廂,忞實未辦也。」 上曰:「老和尚看此詞何如?」師曰:「風情韻致皆從男女居室上體貼出來,故非諸詞所逮也。」師乃問 上:「紅拂記曾經 御覽否?」 上曰:「紅拂詞妙,而道白不佳。」師曰:「何如?」 上曰:「不合用四六詞,反覺頭巾氣,使人聽之生趣索然矣。」師曰:「敬服 聖論。」

    上曰:「蘇州有箇金若寀,老和尚可知其人麼?」師曰:「聞有箇金聖歎,未知是否?」 上曰:「正是其人,他曾批評得有《西廂》、《水滸傳》,議論儘有遐思,未免太生穿鑿想,是才高而見僻者。」師曰:「與明朝李贄所謂卓吾子者同一派頭耳。」

    上一日語師:「朕前者因海氛之警,將親統六師屆于南徐,會江寧捷至中止。若果南行,當親入天童見老和尚,不須法錫遠來也。」師曰:「父召無諾,君命召不俟駕而行,以 皇上君父之命臨,忞艸莽之臣敢憚修途,第慚愚拙,無由克副 宸衷耳。」 上曰:「鄭成功真箇起義,興復明朝,此亦好事,朕豈怪他?緣順治初年曾經投順,今復入海。楊波則是在清、在明均為叛賊,此朕所以饒他不得。」師曰:「聞渠父芝龍在京,不知存沒何如?」 上曰:「收禁在城,亦是沒帳算底人,就教他下海濟得甚事?打死不如放生,故著人好好養活他一生罷了。」師合掌曰:「我 皇真天覆地載之量也。」

    上一日語師:「適纔為雲南獻俘,朕特臨軒召問,蓋明朝國公姓桑名某者,本義王孫,可望將領,投了李定國故。義王失勢,歸順我朝頃,定國敗逃,此人落竄民間,為遊徼偵獲,并妻孥七八口杻械至京。朕熟視其人亦是箇漢,及詳細問他,則慷慨陳詞,殊無悚戁之意,乃命解其束縛,與他散官一員,俾隨朕駕。」師曰:「此人有一千箇死字在項,賴我 皇起白骨而肉之,然復宜何縻軀而報聖恩也?」 上曰:「天下之大,似此等輩奚啻萬千,必欲依罪議刑,將不勝其誅戮矣。太上以好生為德,只當買雀放生也好。」師曰: 「皇上深仁厚澤如此,豈直令他反側子自安,從此窮荒絕漠盡入版章矣。」

    上一日早朝後見師,曰:「今晨有官赴巡撫任辭朝者,其人才略儘好,朕慮他過用其才,因面諭之:『你才足辦此方事,但隨力隨分任運做去便了;若更加豪末其間,則生事害民,非國家與你之福也。』」師曰:「大哉王言!昔曹參治齊用此道也,人謂其善黃老術,不知即三代牧民之法也。忞見處處地方清靜寧一,後遂不靜寧者。皆官更擾之耳,我 皇此訓足垂萬世。」

    上一日問師:「曹洞下近來有甚麼人?」師曰:「儘有說法主導一方者,如雲門下弁山之子百愚,曾繼道忞住大能仁寺,可稱善說法要,座下常有數百眾,即學問行解亦色色俱佳。」 上曰:「何處人?名甚麼?」師曰:「名淨斯,河南人。又石雨和尚亦雲門下,有天愚、遠門輩一般好門人。」 上曰:「聞三宜亦曹洞宗。」師曰:「百愚輩即其姪也。」 上曰:「聞他常講經,既稱宗師,當提持向上事,講經卻不相宜。」師曰:「始于雲門湛和尚以堠卒出家,信得此事,銳于參禪,雖浩然打徹,卻一丁不識,因親依雲棲始得宗說俱通。後來出世念學者根器不同,庶幾多方淘汰,可以廣利群品,故禪餘亦為講說。三和尚初依缾匋,聞谷大師業通經論,洎參湛師,開悟後廣歷南北宗教,後出住顯聖,亦間為學者譚經,此雲門家法也。」 上曰:「有箇覺浪亦是曹洞宗,聞其善作文字,是否?」師曰:「浪和尚又出壽昌之後,下筆千言,思如涌泉,但稍欠精練耳。至若持論超邁,皆發前人之所未發。如哀公問社章,往多說壞宰我,他卻別生議論,謂孔子與宰我同一鼻孔出氣,總為有國有家者垂一鑒戒,見得一箇天下,數百年之內倏爾為夏、倏爾為殷、倏爾為周,金甌易缺,寶曆難長,使人惴惴焉,不勝天命靡常之懼。」 上曰:「下文卻難消釋。」師曰:「他說孔子底話,正是雪上加霜之意。謂夏后殷周者,還是成遂既往底事,不必理論他了,只是後來底人當思祈天永命,不要蹈他覆轍,此意須於言外見之。」 上曰:「卻違了朱註。」師曰:「他正謂朱子強解,所以翻案見奇。」 上曰:「我朝制舉凡中式文字要遵朱註,蓋文運與國運相關,自天啟年來倍叛經傳,好尚子書,刱為一種荒唐悠謬之說,互相染習,由是乖僻中于人心,國隨以亡。今朕深懲此蔽、力還正始,不拘鄉會小考,文字過五百言,試官參罰,諸士退革。」師曰: 「皇上如斯維士風即是培國脈,天下將還淳返樸,再見熙和之象矣。」

    上一日命近侍李國柱持一黃篋傳旨,命師起字,師恭議覺王、義成二字進之。 上旋命中使宣傳諭師曰:「此乃諸佛洪名,朕何人敢當此字?願老和尚勿以天子視朕,當如門弟子旅菴相待可也。」師乃更議慧橐、山臆字,面進之。 上以慧橐自名,山臆作字,刻玉為章,用之書畫焉。嗣後復命師起號,欲以菴字為準,師議穆菴、亹菴、簡菴、幻菴……十二號進呈, 上用幻菴二字。又命師起堂名,師議得師蕘,復著說以進,由是上益擊節嘉歎,以為極謙卑、又極尊光,卻移在他處不得,蓋非有天下者不可擅用也。

    上一日語師:「經生家唐器一世光陰,只為得幾篇腐爛時文于己躬下,性命二字全不留心,殊可閔傷。朕于鄉會兩場,必命出理學題目也,教他思索一番,與他種箇因也得。」師曰:「此 皇上佛菩薩度盡眾生心也,然性命關頭,須當人信得己躬下有恁般大事方可留心,若只向文字上理會,任他千般思、萬般索,只打向得名場流轉。今 皇上但縣一格,有人悟得祖師禪定,與他今科狀元,自然箇箇留心。」 上曰:「老和尚說得極是。」

    上一日語師:「韓愈是唐朝最不信有佛法底人,故其《原道》一篇語多支離,卻有李翱一箇好門生,于性命之學反極通透。」師曰:「他曾經藥山點化過來,故贈藥山有『鍊得身形似鶴形,千株松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事,雲在青天水在缾』之偈。」 上曰:「李翱有《復性》四篇,老和尚曾看過麼?」師曰:「忞向未見。」 上命侍臣李國柱取其書來,與師同誦,既畢,師曰:「宋杭州佛日寺有禪師名契嵩者,曾著《輔教編》及《傳法正宗記》,以萬言書達 御覽,仁宗為歎賞中宵,錫以明教禪師之號。忞常疑其文字高古,卻非先秦兩漢之體,而不知其祖述李翱也。然翱之通透性學,真難逃 聖鑒矣。」

    上一日問師在俗名姓,師曰:「道忞俗姓林,名蒞。」 上曰:「昆仲可有幾人?」師曰:「祇有胞兄一人。」 上曰:「甚麼名字?」師曰:「兄名涵,字元孺。」 上曰:「與老和尚別來幾載不相見矣?」師曰:「去歲五月,兄涵攜姪輩數人來天童看道忞,適赴召上京,只住得一箇月。」 上曰:「子姪兄弟亦有在仕途者麼?」師曰:「堂姪于達僅以歲貢,現作本省羅定州教官。」 上曰:「聞得廣東比北方人尤不信向三寶,老和尚少年因甚出家?」師曰:「道忞因見目連傳,痛念生死,遂發心修行。」?溪進曰:「老和尚未棄俗時,敝省最鄙薄僧家,以為遊手好閒,極不堪齒錄底人。近三十年來,則世家公子、舉監生員亦多有出家者,浙直素稱佛地,覺似不如廣東矣。」 上曰:「老和尚乘願而來,引導此方,固非偶然也。」師曰:「時節因緣如此,忞何與焉?」 上復曰:「老和尚法諱不襲龍池派,何也?」師曰:「道忞在先師門下未曾更名,尤仍受業師派。」 上曰:「受業派如何?」師曰:「受業先師出家維揚,法名上智下明,派從西山戒壇分去底有二十四字,所謂『佛法能仁智慧,本來自性圓明』者是也。然道忞不從慧而從道者,緣受業先師住廬山開先寺時,又演為『佛道興隆,有開必先,傳燈紹祖,以永萬年』一十六字。今忞以開先屬了別家,復演為二十八字曰『道本玄成佛祖先,明於杲日麗中天,靈源廣潤慈風溥,炤世真燈萬古縣』。道字宗開先,本字溯戒壇,以志不忘水木根源之意耳。」 上曰:「老和尚可將此派寫與朕。」師即寫呈, 上命侍臣收藏宮內。

    弘覺忞禪師北遊集卷第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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