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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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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陵云:“集贤学士如堵墙,观我落笔中书堂。”又云:“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又云:“诗家笔势君不嫌,词翰升堂为君扫。”当稠人广众,挥写翰墨,固以为难也。刘季高语人:“予无他长,颇能对客发书。”草圣飞动,观者必谓敏者,是亦自负所长耶。昔王正甫、石才翁对韩公草书,公言:“二子一似向马行头吹笛。”座客皆不晓,东坡为解云:“若非妙手,不能向马行头吹也。”事著《杂说》。韩公,或是韩魏公,马行,在汴京旧城东北隅,盖鬻贩百贾所会也。

    《浣花集》绝句:“西望长安白日遥,半年无事驻兰桡。欲将张翰秋江雨,画作屏风寄鲍昭。”高续古举此诗末两句云:“是多少情思也,亦见此老好尚不群尔。”

    “五更三点入□行”,少陵诗也,高氏《纬略》论五夜,以为“独更点之制,无所著见。韩愈诗‘鸡三号,更五点’,李郢诗‘二十五点秋声长’,李商隐诗‘玉壶传点咽铜龙’,唯此三诗言点。”杜诗,人皆能诵,乃不及之。陈无巳云:“残点连声杀五更。”任渊注乃引韩诗及刘梦得诗云“郡楼残点声”。

    少陵谒玄元皇帝庙,有吴道子画图,赋诗曰:“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黄鲁直举此谓“古人於能事不特求夸时辈,要须于前辈中擅场耳。”王定国谪全过戎,出文字数十篇,鲁直曰:“若欲过今人,则可矣;若必欲过古人,宜尽烧之,更读书一年。”与《洪驹父书》云:“学问文章,如甥才气笔力,当求配于古人,勿以贤于流俗,遂自足也。”又云:“望甥不以今所能者骄人,而思不如舜、禹、颜渊。”此老警策后进,必使师古,其言推孝友忠信为根柢,专门名师,善诲人者,不能加也。退之有《答李翊书》云:“不知生之志蕲胜于人而取于人耶?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也?蕲胜于人而取于人,则固胜于人而可取于人矣;将蕲至于古之立言者,则无望其速成,无诱于势利,养其根而俟其实,加其膏而希其光。”正鲁直此意,所谓若欲过今人则可矣,是也,世以今人自足者,宜有所儆哉!

    退之以攘斥佛老自任,凡送僧诗,俱谑浪不少假,乃疑其晚喜大颠,于神仙事尤不肯信。如《谢自然》诗:“秦皇虽笃好,汉武洪其源。自从二主来,此祸竟连连。”《桃源图》诗:“神仙有无何渺茫,桃源之说诚荒唐。”《谁氏子》诗:“神仙虽然有传说,知者尽知其妄矣。”《华山女》诗:“仙梯难攀俗缘重,浪凭青鸟通丁宁。”《记梦》诗:“我能屈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仙。”意向可见,乃谓侄孙韩湘献花为蓝关之谶,公叹异之,动辄得谤,信矣。

    汉昭烈闭门将人种芜菁,曹操使人窥之,昭烈谓关、张曰:“吾岂种菜者乎?曹公必有疑意,不可复留。”轻骑夜去,往小沛,收合馀众。刘黑闼屏居漳南,窦氏故将谋起兵,往诣之,黑闼方种蔬,即杀种牛,与之共饭食定计,区区灌畦之力,作此狡狯,黑闼后乃追悔,谓:“幸在家菜,为高雅贤辈所误。”彼自号汉东王,不得拟昭烈汉中之盛,当其再仆而再起,河北震撼,唐且应接不暇,亦已壮矣。剑南诗中:“凭谁为向曹瞒道,彻底无能合种蔬。”变化昭烈事,用之意高。

    高续古《都下绝句》:“柳生春思拂京华,不管闲人也忆家。添尽好香那睡得,月痕如水浸梨花。”此段风致,便是荆公“春色恼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阑干”也。《纬略》引秦嘉《答妇徐叔》书曰:“令种好香四种,各一斤,可以去秽。”谓:“如杜诗但用‘妙香’耳,‘好香’二字,未经人用也。’予谓今人读过诗中“好香”字,安知昔人特采生语为工?因抄《纬略》以证,然亦有用之者。目前可记,则王建诗云:“内人恐要秋衣著,不住熏笼换好香。”

    “年长每劳推甲子,夜寒初共守庚申。”见《丁卯集》,《后村诗话》称徐寅诗“丰年甲子春无雨,良夜庚申夏足眠”之句工切,然剑南诗云:“处处喜晴看甲子,家家筑室趁庚申。”“积雨恐防春甲子,灯昏懒守夜庚中。”苕溪渔隐云:“雨天逢甲子,夜坐守庚申。”

    眉山刘微之巨,教授郡城之西寿昌院,从游至百人。苏明允命东坡兄弟师之,时尚幼,微之赋《鹭鸶》诗,末云:“渔人忽惊起,雪片逐风斜。”坡从旁曰:“先生诗佳矣,窃疑断章无归宿。曷若‘雪片落蒹葭’乎?”微之曰:“吾非若师也。”坡兄弟应制科,微之赠诗有曰:“惊人事业传三馆,动地文章震九州。老夫欲别无他祝,只愿双封万户侯。”自是三苏名著天下。而微之竟不第,郡三公以遗逸举不应,乡人但呼为孝廉,其卒也,范蜀公吊以诗曰:“案前曾立二贤良。”今《颍滨集》中《送家安国》诗:“城西社下老刘君,春服舞雩今几人。”自注:“微之先生门人,惟仆与子瞻兄、复礼与退翁兄皆仕耳。”正谓此。东坡云:“吾八岁入小学,以道士张易简为师,童子几百人,师独称吾与陈太初。”予叹刘孝廉、张道士为童子师,有二苏者出焉,虽若没世隐约,氏名讫不泯。坡晚在海南,作《众妙堂记》,谓梦见张道士如平昔,而直云:“眉山道士张易简,教小学常百人,予幼时亦与焉。”以其师也,则名之似过,或欲传其人,故名。

    《礼记》:“祭天地之牛角茧栗。”《左氏外传》楚观射父曰:“郊禘不过茧栗。”《史》、《汉书》志:天地牲角茧栗。颜师古注:“牛角之形,或如茧,或如栗,言其小。”于《郊祀志》始著其义。《西京杂记》:“惠庄闻朱云折五鹿充宗之角,叹息曰:‘栗犊反能尔耶?’”栗喻小,而不谓其角,或非本此。舞阴大姓李氏,拥城不下,更始征赵熹,年未二十,既见,更始笑曰:“茧栗犊,岂能负重致远乎?”除为郎中,行偏将军,使诣舞阴,而李氏降。范史注:“犊角如茧栗,言小也。”则惠庄长安一儒生,亦祖古语耳。晋王浚表”茧栗之质,当豺狼之路”以自喻,微弱也。坡诗曰:“耆年日凋丧,但有犊角栗。”鲁直云“红药枝头初茧栗”,于是朱新仲纪茧栗言小也。高续古《赋红药》,词云“红翻茧栗梢头遍”,姜尧章《芍药》词亦云“正茧栗梢头弄”,诗句取譬花之含蕊为工,鲁直《食笋》诗云“茧栗戴地”,翻用之于笋,尤切。

    东坡诗以“鸡头鹘”对“牛尾狸”,此出梅圣俞诗:“沙水马蹄鳖,雪天牛尾狸。”

    薛昂《和君臣庆会阁》诗有云:“逢时可谓真千载,拜赐应须更万回。”时号“薛万回”,昂,大观左丞,政和门下侍郎,诗为蔡元长作。

    吕居仁《符离行》:“符离之民难与居,五年坐此如囚拘。比屋生涯但剽劫,诸生学问只乡闾。南邻经年不相见,北邻虽见复粗疏。穿衣小袖走尘土,也复生貌施衿裙。对此自然忧气满,疾病日益何由除?君不见《图经》所记又可哀,此州自古无贤才。”人谓即少陵《最能行》也,少陵诗云:“峡中大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小儿学问只《论语》,大儿结束随商旅。欹帆侧舵入波涛,撇旋稍无险阻。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瞿塘漫天虎须怒,归州长年行最能。此乡之人气量窄,误竞南风疏北客。若道土无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吕诗贬之殆甚,少陵犹若隐惜也。张文潜《齐安行》云;“黄州楚国分三尸,葛蔓为城当楼橹。江边市井数十家,城中平田无一步。土冈瘦竹青复黄,引水种稻官街旁。客樯朝集暮四散,夷言啁哳来湖湘。使君丽谯涂垩赭,门狭不能行两马。满城蛙噪乱更声,吹风穀穀黄犊鸣。最愁三伏热如甑,北客十人八九病。百年生死向中州,千金莫作齐安游。”此专刺土风之陋,未及其人,然符离之作亦流类也。

    东坡《和陶诗》:“吾琴岂得已,昭氏有成亏。”涉历之久,固有所悔矣。晚从海上还,赋《瓶笙》云;“瓶中宫商自相赓,昭文无亏亦无成。”及此而谓无亏成,由其在我者,莫之加损也。

    陆放翁《剑南诗集》中有《送兄仲高造朝》一首云:“兄去游东阁,才堪直比扉。莫忧持橐晚,姑记乞身归。道义无今古,功名有是非。临分出苦语,不敢计从违。”规儆之意,不迫不迂,最可诵也。仲高讳升之,为诸王宫教授,告李庄简家私史,擢宗正丞,秦桧列,前诬讦之党悉投窜,仲高亦坐累徙雷州。务观后为《记复菴》有云:“方为童子时,仲高文章议论已称成材,一时名公卿皆慕与之交,诸老生不敢少之,皆谓仲高仕进且一日千里,自从官御史,识者惟恐其不得如仲高者为之。及其丞大宗正,出使一道,在他人亦足称美仕,至仲高则谓之蹉跌不偶可也。顾曾不暖席,遂遭口语,南迁万里,凡七易寒暑,不得内徙。与仲高亲厚者,每相与宴游,辄南望叹息出涕,因罢酒去如是数矣。然客自海上来,言仲高初不以迁谪瘴疠动其心,方与学佛者游,落其浮华,以反本根,非复昔日仲高矣,闻者皆怅然,自以为不足测斯人之浅深也。”末又云:“驰骋于得丧之场,出入于忧乐之域,而自得者乃如此。”大抵善为隐蓄,而抑扬寄于言表,况其以兄弟为之,岂不费回护?前诗之直,后记之宛,俱有味。仲高既废,自言客临安,遇一老妇,蓬首垢面,丐于市,泣诉云:“官人曾闻秦妙观否?妾即是也。”仲高言已,泪落盈襟。王仲信谓其怆晚节流落不偶,特相似耳。妙观,宣和名娼,见《玉照志》。

    《李文公集》有《拜禹言》,据其叙,谓之歌,其词则云:“惟天地之无穷兮,哀生人之常勤。往者吾未及兮,来者吾弗闻。已而已而。”乃尽用屈子《远游》篇中语,第改“长勤”为“常勤”,而终之以楚接舆所歌,岂感叹之深、不待自为之辞?特采古语咏歌之,后人遇千百事迹,容易作得,不少玩习之意,晁氏固已有考于此,列之“变骚”,序以为《拜禹言》者,李翱之所作也,盖从本集云。

    苏门陈无巳,清苦之士,亦有长短句,且言他文未能及人,独于词,自谓不减秦七、黄九。文潜乃又自谓不善倚声制曲,而致意古乐府,有所矫耶,其说曰:“予自幼童,好作文字,于它文常为之,虽不工,要亦能措词。至于倚声制曲,力欲为之,不能出一语。《传》称裨谌‘谋于国则否,谋于野则获。’杜南阳以为‘性质之蔽’,夫诗,曲类也,善为诗而不能制曲,岂谋野蔽耶?”今吴氏《汉录》载文潜《少年游 秋藻香》二词,殊婉媚,不在元始诸公下。或附托以传者,集中有谓曲,亦诗而已,不师近体也。方氏《年谱》疑此为《代道卿赠人》三诗,赵德麟以《鹧鸪天》歌之,若文潜此类诗,固不减词家情致。方氏又谓其少年多艳词,词或文辞之词,诗,乐府之寓情者,故云艳词,不必证其不能制曲之说。近世叶正则集中存《和李季章参政》一曲,亦云“素不晓度曲,故所次者一篇而止。文人能靳为之,流俗强则短于无益者,何哉?”朱文公游衡岳回,道中雪梅二阕,怀张宣公作,既又书一绝云:“久恶繁哇混太和,云何今日自吟哦。世间万事皆如此,两叶行将用斧柯。”且题云:“自是不复作也。”

    陈无咎题赵国一词,旷达可喜,子记其文云:“一年一度春来,何时是了。花落花开浑是梦,只解把人引调。可怜浮世,等闲过日,却不识、绿水青山,四时都好。遇笔题诗,逢人饮酒,世间万事,看尽多多少少。怎得似、羽扇纶巾,云屏烟障,几曾受些儿烦恼。便乘风归去小蓬莱,听门外,猿啼鹤啸。”无咎号龙坛居士,越人目之为仙,其词气颇不凡俗也。

    渊明《赠长沙公族祖诗》序云:“长沙公子余为族祖,同出大司马,昭穆既远,以为路人。”苏老泉遂发为《族谱》引云:“无服则亲尽,亲尽则情尽,情尽则喜不庆、忧不吊,喜不庆、忧不吊则途人也。吾所与相视如途人者,其初兄弟也,兄弟,其初一人之身也。悲夫!一人之身,分而至于途人,吾谱之所以作也。”渊明二十馀字不为少,明允宛转大篇不为有馀。或引诗以评之,诗云:“同源分派,人易世疏。慨然寤叹,念兹厥初。”殆不若诗序合于途人之喻尤切。

    曾子固《南齐书目录叙》:“昔者,唐虞有神明之性,微妙之德,使由之者不能知,使知之者不能名,以为治天下之本。号令之所布,法令之所设,其言至约,其体至备,以为治天下之具。而为二典者推而明之,所记者岂独其迹耶?并与其深微之意而传之。”“使诵其说者如出乎其时,求其指者如即乎其人。”“则方是之时,岂特任政者天下之士哉?盖执简操笔而随者,亦皆圣人之徒也。”“夫自三代以后,为史者如迁之文,不可不谓隽伟拔出之才、非常之士也。”“然文不足以发难显之情,盖圣贤之高致,迁、固有不能达其情而见之于后者矣,迁之得失如此,况其他耶?”李文叔《书战国策后》:《战国策》所载,皆纵横捭阖、谲诳相轧倾夺之说也,人读之则必尚其说之工,而忘其事之陋者。文辞之胜,移之而已。且寿考安乐、富贵尊荣、显名爱好、便利得意者,天下之所欲也,然激而射之,或将以致人之忧;死亡忧患、贫贱苦辱、弃损亡利失意者,天下之所恶也,然动而竭之,或将以导人之乐。至于以卑求小,以高求大,纵之以阳,闭之以阴,无非微妙难知之情,虽辩士抵学而论之,犹恐不白。今寓之文字,不过一二言,语未必及而意已隐然见乎其中。使秦汉而后复有为是说者,必无能载之者矣。虽然,此岂独人力哉?盖自尧、舜、夏、商,积制作以至于周,而文物大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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