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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十五 诸儒学案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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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身者,将天地万物,无边光彩,一齐收摄向身来酝酿停毓,然后发生。有身而后有天地万物,无己是无天地万物也。故己重於天地万物,寻常行处,常知有己,即是放其心而知求。

    “下学而上达”一语,为学的。世儒与二氏教人先知,圣人教人先行,故学习为开卷第一义。学习即行也。悦则自然上达,悦即知,知即好且乐,故悦。盖由之而后知之也。孟子谓“行不着,习不察”者,彼为终身由之而不知者发也。终身由之而不知,犹然不行不习,不由也。真能行习,未有不着察者也。故道以行为本,圣人教诸子,不过寻常践履躬行实地,其所谓正心诚意尽性知命者,已即在其中矣。

    知与识异,知者太虚之元神,即明德之真体。太极初分,阳明为知,阴暗为识。暗中亦有明,浮屠谓之阴识。在天日为阳魂,犹知也,月为阴魄,犹识也。在人旦昼魂用事,为知,昏夜魄用事,为识。识附知生,还能蔽知,知缘识掩,还以宰识。故旦昼亦不能离识,梦寐亦不能离知。知为主,勿为识夺,即知,即止也。知不能为主,随识转移,虽知不能自止。学者但使明德常主,便是知止。

    自欺最是杂念妄想为甚,未有可好可恶之物,空想过去未来,此是念头上虚妄,未见施行,不为欺人,祇自欺也。及事物到前,蒙蔽苟且,不能致知格物。恶恶不能如恶臭,好善不能如好色,自家本念,终成欠缺,是谓不自慊,较自欺加显矣。自欺,在未有好恶前,不止不定,不静不安,不可与虑,而戒之之法,全在知止。自慊,在既有好恶后,能絜矩,能忠信,加诸家国天下身心无歉,而求慊之功,在致知格物。故《中庸》言“诚必兼物我,始终纯一,乃为至诚”,与《大学》“诚意在致知格物”正同。大抵?人意不诚,由妄念多,所以勿自欺为始,始於知止有定也。欲意诚,必待扩充,所以自慊为终,终於物格知至也。

    宇宙间惟物与我,意在我,物在天下,往来应感,交涉之端,在知致。吾知往及物,谓之格,格至也,推吾之知至彼物边,摄天下之物归吾意边,故曰致知在格物。意惟恶念,知其非而任之,是自欺。若善念何嫌往来?禅家并善念扫除,乃至梦寐,亦欲自主,与觉时同。如梦觉可一,则昼夜亦可一,生死亦可一,其实昼夜生死焉可一?惟生顺死安,便是生死一;昼作夜息,便是昼夜一;善则思行,恶则思止,便是行止一;意苟无邪,便是有意无意一。勿自欺者,不专在止念,在知是知非,知其所当止而止之,止,固不自欺也;知其所不必止而不止,不止,亦非自欺也。盖思者心之官,圣功之本。禅家必以不起念为无碍,儒者袭其旨,刻励操心,乃至旋操旋舍,忽存忽亡,反以知止为难,失之远矣。禅寂无念,但念起不分善恶,皆自欺。圣教善是善,恶是恶,觉是觉,梦是梦。苟梦觉不一,在人即谓自欺,将昼夜不同,在天地亦是自欺乎?不通之论也。  近代致良知之学,祇为救穷理支离之病,然矫枉过直,欲逃墨而反归杨。孟子言良知,谓性善耳。是非之心,人皆有之,然自明自诚,先知先觉者少,若不从意上寻讨,择善固执,但浑沦致良知,突然从正心起,则诚意一关虚设矣。致知者,致意中之知,无意则知为虚影,而所致无把鼻。须意萌然后知可致。人莫不有良心,邪动胶扰於自欺,必先知止定静,禁止其妄念以达於好恶,然后物可格,知可致,意可诚。若不从知止勿自欺起,胡乱教人致良知,妄念未除,自欺不止。鹘突做起,即禅家不起念,无缘之知,随感辄应,不管好丑,一超直入,与《中庸》择执正相反,既有诚意工夫,何须另外致良知?不先知止勿自欺,以求定静安虑,那得良知呈现,致之以格物乎?

    中之一字,自尧、舜开之,曰“允执厥中”,然未明言其所谓中也。大舜执其两端,用其中於民,执两端,即执中也。《易》曰“一阴一阳之谓道”,即两端也。孟子云“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权即两端,两端者,执而无执,是谓允执。后儒以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间为中,是执一也。中有过时,自有不及时,过与不及,皆有中在。如冬有大寒,亦有热,夏有大暑,亦有凉,大可以其不及,而谓之非冬夏,不可以其太过,而谓之非寒暑也。  中即性也,性含舒惨,喜怒哀乐未发混同,所以为不测之神。发皆中节,植本於此。若但有喜乐无哀怒,有哀怒无喜乐,则偏方一隅,不活泼,何以中节而为和?必言和者,中不可见闻,和即可见闻之中,中无思为,和即思为之中。无和则中为浮屠之空寂耳。圣人言中,向用处显,所以为中庸,教人下学而上达。微之显,隐之见,诚之为贵也。

    未发在未有物之先,所谓一也,神也,形而上也。无过不及在既有为之后,器也,形而下也。无过不及者,形象之,未发者,不睹闻之神,不可相拟。

    有圆融不测之神,而后可损益变通以用中。未用只是两端。两端者,无在无不在,所谓圆神也,一而非一,二而非二,故曰两端。(合虚实有无而一之。)

    不论已发未发,但气质不用事,都是未发之中。

    知行合一,离行言知,知即记闻,离知言行,行皆习气。道由路也,共由为路。日用常行,实在现成,无论微显内外,但切身心人物事理,可通行者皆道,是谓之诚。无当於身心人物事理,虽玄妙,无用不可行,皆是虚浮,不可以为道。即切身心事物,人苟昏迷放逸,气质用事,虽实亦虚也。故圣人教人,择善固执,只在人伦庶物间。神明失照,则荆棘迷路,神明作主,则到处亨通。舍此谈玄说妙,捕风捉影,尽属虚浮。故曰明则诚矣,诚则明矣。着实便是诚,惺觉便是明,诚明而能事毕矣。

    问“天地不二不测。”曰:“太极未判,浑浑沌沌,太极初判,一生两分。两抱一立,以为一而两已形,以为两而一方函,不可谓一,不可谓二,第曰不二。不二者,非一非二之名。阳动阴静,翕闢相禅,一以贯之,是曰不测。在人心,惟已发之和,与未发之中交致,而万感万应,所谓一而二,二而一。譬如作乐,乐器是一,中间容戛击搏拊,连器成两;音是一,中间有轻重缓急,曲折空歇处,连音成两。此一阴一阳之道,参天两地之数,事物巨细皆然,是谓不测。”

    朱子以存心为尊德性,以致知为道问学。存心者,操存静养之谓,致知者,格物穷理之谓。德性原不主空寂,今以存心当尊德性,则堕空寂矣。问学原不止穷理,今以致知当道问学,则遗躬行矣。德性实落,全仗问学,离问学而尊德性,明心见性为浮屠耳。离德性而道问学,寻枝摘叶,为技艺耳。除却人伦日用,别无德性。一味致知穷理,不是实学。学,效也,其要在笃行。道,由也,道问学者,率由之,非记闻之也。

    夫无思无为,寂然不动,德性之虚体也;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问学之实地也。论感应之,人心一日之间,无思无为者,不能斯须;而论存主之神,自幼至老,其寂然不动者,百年常住,故曰:“不睹不闻,莫见莫显。”岂徒操存静养,无思无为,谓之尊德性乎哉?若是,则所谓道问学者,亦风影耳。

    身无邪动即心正,心无欺诈即意诚,意无暧昧即知至,事事物物,知明处当即物格。

    世教衰,道术裂,日事浮华,粉饰铺张,不识道体本初,故子思微显阐幽,示人以不不闻,无声无臭之真,使人敛华就实,返本归元,非专教人遗事物,静坐观空,如禅寂也。且如《论语》言敬,只是谨慎,无敢慢之意,不外修己事上。而理学家必曰“主一无适乃为敬”,使学人终日正襟危坐,束缚桎梏,胸臆以为操心,曰“戒慎不睹,恐惧不闻,君子慎独,当如此”。毕竟张皇陧杌,如捕风系影,徒费商量,终无所得。何如即事就境,随处随时,恂恂规矩,从容和顺,自然内外浑融矣。

    礼曰:“体魄则降,知气在上。”知与气非二,知即气也,无气即无知,太虚浑是气,所以能神。

    气即理之实处。  刚大充塞者,气之分量,所以称浩然者也。要其善养,不在刚大充塞处,只在几微存主中。集义自然气和,心广体胖,上下同流。世儒错向刚大充塞处求,谓《易》道贵刚,与时中妙用迥隔。大抵气质不用事,即是养气,德性常主,即是集义。

    学养气,即气是事,但不可着於气;平常执事,凡事皆事,但不可着於事,着事便是勿求於心。事在即心在,心为主,事不得为主,便是心勿忘。心勿忘,则即事是心,不必更於事外觅心,如心上添心,即是助长。体用一原,显微无间,事理圆通,心境不二,求放心之要领也。

    养气是彻上下,合内外之道,天地时行物生,人身动作威仪,皆气也。天命无声无臭,於四时百物上调停,人心不睹不闻,於动作威仪上培养。偏外则支离,偏内则空寂,圣学所以养未发之中,於已发之和也。  《仪礼》亲丧三日,成服,杖,拜君命及众宾,不拜棺中之赐礼,凡尊者有赐,厥明日必往拜。惟丧礼,孝子不忍死其亲,棺中之赐,衣衾含襚之类,拜於既葬之后。孟子为齐卿,母卒,王以卿礼赙之。臧仓所谓后丧踰前丧,衣衾棺椁之美,皆王之赐。路中论棺椁之美,其故可知。反於齐,拜王赐也。止於嬴,止境上不入国也。衰絰不入公门。大夫去国,於境为坛位而哭亲,至齐境拜赐,即返鲁终丧也。俗儒讥孟子不终母丧,不考礼文之故也。

    道之大原,出於天,假使人性本无此道,虽学亦不能。洪荒至今,不知几亿万载。习俗缘染,斧斤戕伐,此理常新,苟非性善,绝学无传久矣,岂书册所得而留哉!由学而能者,万不敌天生之一,由不学而坏者,一丧其天生之万,故学为要。

    七篇大抵与杨、墨辩,然七国时,二子死久矣,当世为害者,非尽杨、墨。二子亦未尝教人无父无君也。要之杨子为我,墨子为人,当时游士,无父无君,皆起於自为为人,故曰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此墨氏兼爱之言也;“后名实者自为”,此杨氏为我之言也。千万世功利之媒,不出此两途,皆是无君父,害仁义者也。仁义者立人之道,人知孟子为杨、墨辨,不知为当世不仁不义者辨也。

    孔子之道,时中而已,随处适中,包三才,贯古今,化育所以流行,人物所以生成,千变万化,所谓沧海之阔,日月之光,观波澜浩荡,然后知天下莫大於水,观光辉普照,然后知明莫大於日月。若但穷源於山下,涓涓耳,仰观悬象,规规耳,求本於圣心,几希耳。故善观水者,於波澜汹涌处,善观日月者,於光明普照处,善观圣道者,於万象森罗处。说者顾谓观澜知水之本,观容光知明之本。夫水之本天一也,日月之本二气也,观者不於实而於虚,不於显而於微,不於费而於隐,何以观?何以见大?观天载於无声无臭,不於时行物生;观圣人於不睹不闻,不於经纶变化。所以世之学道者,澄心默坐,不於人伦庶物躬行实践,则二氏之观空无相,为无量大千者而已。以此言道,岂孔子下学上达之旨?  谏议吴朗公先生执御

    吴执御字朗公,台州人也。崇祯间,由进士擢刑科给事中。初入考,选宜兴令,其私人李元功邀致之,先生不往。御史袁弘勳,金吾张道浚,搏击善类,太宰王永光主之。先生劾其诲贪崇墨,宜避贤路,永光寻罢。上忧兵饷缺额,先生言:“今日言饷,不在创法,而在择人。诚令北直、山西、陕西,凡近边州县,罢去遢茸之辈,敕吏部精择进士,尽行改选,畀以本地钱粮,便宜行事,各随所长,抚吾民,练士兵,饷不取偿於司农,兵不借援於戍卒,计无便於此。”不听。又劾宜兴塘报、奏章,“一字涉盗贼,一字涉边防,辄借军机,密封下部,明畏廷臣摘其短长,他日败可以捷闻,功可以罪按也。词臣黄道周,清严不阿,欲借试录处之,未遂其私,则迁怒仪部黄景昉,楚录箴砭异同,必欲斥之。李元功、蒋福昌等夙夜入幕,私人如市,此岂大臣壁立千仞,不迩群小之所为哉?”奏上,上切责之。先生再劾三劾,俱留中。  凡先生所言,皆时局小人之深忌。已而先生奏荐刘忠端、曹于汴,并及御史迟大成所举之姜曰广、文震孟,中允倪元璐所举之黄道周。上责其滥。御史吴彦芳言:“正人蠖伏尚多,邪类鵷班半据。”荐曹于汴、李邦华、李瑾,劾吕纯如、章光岳。上以朋比,下先生与彦芳於刑部,坐奏事上书,诈不以实律,杖徒三年。兵部员外郎华允诚,劾温体仁与闵洪学,同邑相依,驱除异己,而吴执御之处分,遂不可解矣。未几,先生亦卒。有《江庐独讲》一编。其学大都以立诚为本,而以《坤》二爻为入门,因合之《乾》三爻,深佩宋儒居敬穷理之说,至海门言求己处,亦笃信不疑。故于克己闲邪,谓不当作去私说,虽未洞见道体,独契往圣,而一种担当近理之识,卓然躬行君子也。

    克复工夫,是一了百当,其余出门使民,都是逐件做工夫。假如出门时,聚起精神,这出门时,便是仁;使民时,聚起精神,这使民时,便是仁。

    (子刘子曰:“精神只是一箇,这能出门的精神,便是能使民的精神,此理月落万川,不分江河沼沚,只人所见有不同。然此语自是从亲切体贴来者。”)

    江庐独讲

    祭祀感格,乃生者之气,非死者之气,朱子“人死未尽散”之说,尚从佛学来,然难说只是生者之气。气本无间,屈伸有无,皆气也。虽散而尽,仍是死者之气。故曰返而归者为鬼。

    天无时不动,而天枢则不动。

    (子刘子曰:“是动静判然二物也。天枢之动甚微,如纺车筦一线,极渺忽处,其动安可见?故谓之‘居其所’。其实一线之微,与四面车轮,同一运转,无一息之停,故曰:‘维天之命,於穆不已。’此可以悟心体之妙,故曰‘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此学不明,遂令圣真千载沉锢,而二氏之说,得以乱之。”)

    两间可求,惟己;七尺可问,惟心。  喜怒哀乐,稍有盈溢,便是气。  常存此心,不为气动,即是无终食之间违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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