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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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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熙己卯,南巡视河工,回跸,有御制诗云:“行遍江南水与山,柳舒花放鸟绵蛮。明朝又入邳徐路,凤阙龙楼计日还。”会予以御史大夫被旨,与大司徒陈公(廷敬)、大宗伯张公(英)、大司空王公(鸿绪)入直南书房,因获恭睹,共叹为太平和吉之音云。

    吕宋国所产烟草,本名淡巴菰,又名金丝薰,余既详之前卷。近京师又有制为鼻烟者,云可明目,尤有辟疫之功,以玻璃为瓶贮之。瓶之形象,种种不一,颜色亦具红紫黄白黑绿诸色,白如水晶,红如火齐,极可爱玩。以象齿为匙,就鼻嗅之,还纳于瓶。皆内府制造,民间亦或仿而为之,终不及。

    古来兼官皆以大兼小,明初大学士、学士皆五品,其后加尚书、侍郎始为二品、三品,故明初三杨辈结衔,皆云某部尚书兼某殿阁大学士。今内阁结衔,移大学士于上,而云兼某部尚书,学士兼侍郎亦然,与古制异。

    甲申七月,门人李子来(先复)自奉天少京兆迁少廷尉,归京师,遗松花砚一,绀色白文,遍体作云锦形,试之细润宜墨,类端溪之下岩。后有续《砚谱》者,品当列洮河龙尾红丝之上。

    《李林甫外传》言,有术士说安禄山常有五百铜头铁额人侍其左右,一日请林甫宴,令术士窥之,见一童子捧香炉而入,五百人皆走避,云云。又言道士许林甫三百年后白日上升,及为相二十年,复见之,云:“相公所行多不合道,更六百年乃如约矣。”信如所云,是天上神仙必需此不忠不孝之人,义何所取?而小说往往记林甫后身有为牛为倡之说,讵尽诬耶!

    唐高宗将立武氏,谋之李,对曰:“此陛下家事。”明皇将废太子瑛兄弟,未决,李林甫亦曰:“家事何必问外人。”奸臣误国,先后一辙如此。

    予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闱牍为座主蒲阪御史大夫杜公(笃,字振门)、房师寿春侍御夏公(人,字敬孚)所赏异,已定解元三日矣。有丘县令李应轸者,高邮人,与夏公为淮南乡里,年七十矣,私于夏公曰:“某老矣,日暮途远,使元出本房,差慰迟暮。公能相让,则奕世之感也。”请至再三,夏公乃许之。其首荐即昌乐滕国相(字和梅)也,已拟第六,与予皆习《毛诗》。杜公甚难之,而李请益坚,杜怜其意,遂改予第六,而滕得元。时滕年近六十,予年始十八耳。榜后旅谒,杜公颇悔之,间语予以前事,且曰:“子文合作元,此亦命也。”予初不以屑意。其后十年,而予铨授扬州府推官,李以兵部主事告老家居,年八十馀矣。其子为州役窘辱,属予谳其事,李忆往事,殊惴惴。予顾力直其子,而痛惩州役,且戒州守吴君之俊(后为东昌府知府),以李公高年家居,有司宜加礼。吴诣李道予意,李感泣,遂通闻问陈谢,如平生交。凡予一生报德不蓄怨皆此类。《唐摭言》载裴举宏辞,崔枢考之被落,及为宰相,擢枢为礼部,笑谓枢曰:“聊以报德。”予不敢妄拟古人,其存心宁厚勿薄,庶不愧耳。偶书之以示子孙。

    邯郸人侯二,素不孝。其母以米施乞者,二见而怒,痛捶而逐之,妻子泣谏不听。未几,二遍体生毒疮,溃烂而死,梦告其子曰:“我以忤逆不孝,罚往京师宣武门西车子营张二家作猪。汝可速往赎归,迟无及矣。”子如其言,至京师宣武门访张氏,果有牝豕,适生数子,其一豕身人面,有髭,貌如其父。子痛哭述其故,愿以十金赎归,张不听而杀之。此康熙三十九年事。

    唐庚《三国杂事》云:“先主父子相继,始终号汉,未尝一日称蜀。陈寿黜其正号,徇魏、晋之私意,废史家之公法,改汉为蜀,犹五代称李为吴,刘崇为晋。”今《五代史南唐、北汉世家》未尝以吴、晋名之也。盖宋人之论,已以南唐为吴王恪之后,比于昭烈矣。欧公《五代史》世家首南唐,而胡恢、陆游、马令之书,层见叠出,岂非有深意存焉乎?近兴化李映碧(清)廷尉取马、陆二氏之撰为经,别作《南唐书》,而杂采《江南野史》、《钓矶立谈》、《玉壶清话》诸书为纬,殊为有见。予尝谓五代中原之君,史家所谓正统者,皆盗贼僭窃,无足比数,惟唐庄宗虽以沙陀赐姓,而能手除篡贼,复唐社稷,则君子引而进之,不忍斥也。其于南唐,亦若是焉已矣。以南唐为正统,不犹愈于朱温、石敬瑭之流哉!

    四川达州民某兄弟二人,甚友爱,弟未授室而他出,其兄卖身得十二金,为弟聘妇。弟归娶,知兄卖身事,乃相持而泣,遣其妇往母家取原聘金为兄赎身。湖南流民二人某某知其事,尾之,中途击妇死,而攫其金。忽迅雷大震,击二人立毙,其尸罗跪于妇家之门,手中持十二金。顷之妇复苏,归至其家,则二人者已先跪门外矣。妇语其故,兄弟邻里及州人来观者如堵,莫不叹异,以为孝友强暴之报施不爽如此。

    予丙子奉使祭告西岳,于玉泉院见无忧树四株。后阅内典,频头婆罗王立瞻婆国婆罗门女为第一夫人,生子名无忧,又生子名离忧。其无忧即阿育王也。后王出外园游戏,见一无忧树,华极敷盛,王见已,此华树与我同名,心大欢喜。盖此树与青柯坪婆罗树皆西域种,然西岳乃道士所宅,绝无兰若,不知以何因缘而有此树。又《释迦谱》,毗婆尸佛有执事弟子名无忧。

    唐刘希夷《汝阳潭》诗:“鱼鳞可怜紫,鸭毛自然碧。”写物最工。然非初唐人语,已似皮、陆。予近咏寓邸西斋丛竹,有句云:“冉冉紫云盖,翻翻红鹊尾。”自谓不减刘语。

    本朝新进士胪传后,自鼎甲授翰林修撰、编修外,馀皆引见,钦选庶吉士,分清汉书,与鼎甲三人一体教习。顺治间定例,清书者升内阁学士,汉书者升京堂官,或径升侍郎,如程其相(芳朝)以丁亥榜眼及第至侍读学士升太常寺卿,左虔孙(敬祖)以己丑会元至侍读学士升通政使,临朐冯易斋相国(溥)以读学升吏部侍郎,钱塘黄次辰相国(机)以读学升礼部侍郎,是也。如胜国甲科,即不拘此例。故王宗伯敬哉(宗简)、白司寇东谷(印谦)、高侍郎念东(珩)、胡学士此庵(统虞)诸公,皆为三院学士。三院者,国史、秘书、弘文院也。庶吉士则专隶弘文,既设内阁,遂罢三院不设,而别立翰林院,以学士掌之。

    刘宋忠武公沈庆之诗:“朽老筋力尽,徒步还南冈。辞荣此圣世,何愧张子房。”按《客座赘语》云:“周子隐读书台下,旧为光宅寺,乃梁武帝故居。其地又名南冈,六朝士大夫多居之。武帝评书云:‘南冈士夫,徒尚风轨,不免寒乞。’正指此。”乃知沈所居在南冈,非泛设耳。

    古有通鸟语、牛马语者。梁廷尉卿沈僧昭先为山防令,与会稽太守武陵王纪校猎,中道而返。左右问其散,答曰:“国家有边事,当还处分。”问何以知之,曰:“向闻南山虎啸,故知耳。”俄而使至。是知鸟兽莫不能语者,释氏戒杀,厥有旨哉。

    本朝翰林迁吏、礼二部侍郎,例兼翰林院学士,至尚书则不复兼。按明万历中王三渠用宾,官南京吏书,仍兼翰林院学士,此其同而异者也。若霸州郝恭定(惟讷)、合肥龚端毅(鼎孽)二公,皆不由翰林而为礼书;董礼侍安国则旗下人,不由科甲;钱唐高礼侍士奇则以供奉内庭久,特加少宗伯,未尝视部事也。

    康熙初,予自扬州入为礼部主事。时苏、松词林甚少,现任数公又皆以奏销一案诖误,京堂至三品者,亦止华亭宋副都直方(征舆)一人。迄今三十载,乃极盛,其他无论,即状元鼎甲骈肩接踵,而身兼会、状两元者,如癸丑韩宗伯慕庐()、丙辰彭侍讲访濂(定求)、乙丑陆侍讲澹成(肯堂),皆是也。他如翰林台省尤众,地气盛衰,信有时哉。

    近日地气自江南至江北,而扬州为极盛。如甲戌顾图河,江都人,榜眼及第;庚辰季愈,宝应人,榜眼及第;癸未王式丹,亦宝应人,会、状两元及第。一时称科名盛事,前此未有也。

    江淮以北,鼎甲甚不易得,盖自明时已然。然如直隶之沧州,顺治丙戌吕读学(显祖),乙未戴少参(玉纶),皆榜眼及第。河南柘城县,康熙甲辰李侍郎(元振),庚辰王编修(露),一榜眼及第,一探花及第,露即会元也。沧州又有丁亥会元李人龙。官内阁中书舍人。然则堪舆家言,信有征矣。

    陈后主赉天台智者大师物,有中藤纸一堕,盖六朝语。沈后书有赤松涧米五石。隋炀帝所亻亲衣物又有南榴夹膝桃一枚,梯心笔格一枚,篆字谷皮屏风一具,至纳袈娑一领,丝布只支二领,铜搔劳一口,布三十禅。

    鸟兽毛羽之奇异者,如红紫鹦鹉、五色鹦鹉、红鸽、红鸠、鹅儿黄马、桃红瓣点子花马、朱毛虎、山水文豹、朱砂鼠、绿蝴蝶,予或见或闻,杂记于《池北偶谈》、《居易录》二书。近日京师金鱼颜色,种种变化,尤为艳异。而白鱼朱砂点者,或在首,或在背,或在尾,置之盆池,游泳佥喁,粲若锦绮,信生物之不可测也。闻又有蓝其色者,惜未见。至于鸽之属,兔之属,亦多异种,不能悉记。又顾邻初《客座赘语》云,全椒学博王忠徵曾以祷雨见红鹅,疑是神物,非世所恒有。莱阳姜如农(采)别墅有红鹅馆,陈其年(维崧)检讨诗馀有“紫鹅桥”,未详出处,不敢辄书。

    杜堇字古狂。按字书,堇,具吝切,即乌头也。其汁饮之能杀人,故唐明皇取其汁以毒张果,齿尽黑。用以取名,真狂士矣。

    弘治五年,南直隶乡试,刘尚书南坦(麟)以武学生中式;十四年乡试,陈翰林鲁南(沂)以太医院医生中式。二公名硕,而皆以杂流入试,所未解也。此例至嘉靖中始革去。

    予于明代郡县志书,只取关中诸公所纂,如武功、平凉、朝邑、华州等十余种,此外惟崔后渠《安阳志》、章枫山《兰溪志》、马应龙《安丘志》、邢子愿《武定州志》、史莲勺(纪事)《介休志》不失史法。偶观顾东桥与陈鲁南论修志书云:“严介溪《袁州志》、都元敬《黄山图经》、李懋卿《东莞志》、邵二泉《许州志》,各有义例,须取参订。”已上诸志,则又予所未闻未见者。东桥先生平生傲睨相嵩,及抚楚,被旨修奉天大志,又忤世宗,真所谓豪杰之士矣。

    登高能赋,自是佳话,若兰亭之集,古今艳之;然诗不成,受罚者若干人,殊煞风景。乃亦有不识字不成诗,传之于后,反成佳话者。如唐人韦蟾嘲李诗:“渭水秦川照眼明,希仁何事寡诗情。料应学得虞姬婿,书字才能记姓名。”宋人钓台诗:“诸老凋零极可哀,尚留名字压崔巍。刘郎可是疏文墨,几点胭脂ネ绿苔。”政使希仁题诗,光世能书,亦复寻常,未必如此令人解颐也。

    遁园居士言:金陵盛仲交家多藏书,书前后副叶上必有字,或记书所从来,或记他事,往往盈幅,皆有钤印。常熟赵定宇少宰阅《旧唐书》,每卷毕,必有朱字数行,或评史,或阅之日所遇其人某事,一一书之。冯具区校刻监本诸史,卷后亦然,并以入梓。前辈读书,游泳赏味处可以想见。此语良然。予所见刘钦谟(昌)官河南督学时所刻《中州文表》,每卷亦然。予劝宋牧仲开府重刻《文表》及《梁园风雅》二书,且云:“钦谟诸跋当悉刻之,以存其旧。”亦遁园先生之意。又尝观袁中郎所刻《宗镜摘录》,亦复如是;州先生《读书后》同此意也。

    金陵许尚宝石城先生(谷)年二十,中嘉靖乙酉乡试,乙未南宫第一,寿八十余,及见万历乙酉后辈。近上海姚方伯通所先生(永济)万历戊戌进士,寿近百岁,及见顺治戊戌后辈。姚公与先祖赠尚书公为浙藩左右使同僚,寿亦相埒,鼎革后,尚有书问往来,今又五十余年往矣。予年十八,以顺治八年辛卯中乡试,至今康熙四十三年甲申,已五十四年,去辛卯止八载耳,不知假我数年,犹及见之否?然释氏石火电光之喻,信有然矣。

    戊戌同年吴侍读默岩(国对),全椒人,榜眼及第,诗未入格,而颇有胜情。予官扬州时,常与共客仪真。一日过予,客园置酒,酒间作擘窠大字及便面数事,皆即事漫兴之语,令人解颐。尚记其一则,云:“少陵云‘一洗万古凡马空’,东坡云‘笔所未到气已吞’,才人须具此胸次,落笔自尔不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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