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篇第一逍遙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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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an class="q">〔一〕“舉世”下，王孝魚點校莊子集釋本（以下簡稱集釋本）有“</span> <span class="q">而”字。下句“舉世”下同。</span>

    堯讓天下于許由，<span class="q">司馬云：“潁川陽城人。”</span>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span class="q">字林：“爝，炬火也。”</span>其於光也，不亦難乎！時雨降矣，而猶浸灌，其於澤也，不亦勞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猶屍之，<span class="q">成云：“屍，主也。 ”</span>吾自視缺然，請致天下。”許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猶代子，吾將為名乎？名者，實之賓也，吾將為賓乎？鷦鷯巢于深林，不過一枝；<span class="q">李云：“鷦鷯，小鳥。”郭璞云：“桃雀。”</span>偃鼠飲河，不過滿腹。<span class="q">李頤云：“偃鼠，鼷鼠也。”李楨云：“偃，或作鼴，俗作□。”本草陶注： “一名鼢鼠，常穿耕地中行，討掘即得。”說文“鼢” 下云：“地行鼠，伯勞所化也。”李說誤。</span>歸休乎君！予無所用天下為。庖人雖不治庖，屍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span class="q">釋文：“傳鬼神言曰祝。” 案：引不受天下之許由，為己寫照。言非此不能獨全其天。</span>

    肩吾問于連叔<span class="q">成云：“並古之懷道者。”</span>曰：“吾聞言於接輿，<span class="q">釋文：“皇甫謐云：‘接輿躬耕，楚王遣使以黃金百鎰、車二駟聘之，不應。'”</span>大而無當，<span class="q">釋文：“丁浪反。”案：當，底也。</span>往而不返。吾驚怖其言，猶河漢而無極也，<span class="q">成云：“猶上天河漢，迢遞清高，尋其源流，略無窮極。”</span>大有逕庭，<span class="q">宣穎云：“逕，門外路；庭，堂外地。大有，謂相遠之甚。”</span>不近人情焉。”連叔曰：“其言謂何哉？”曰：“藐姑射之山，<span class="q">釋文：“藐音邈，簡文云：‘遠也。'姑射，山名，在北海中。”</span>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 <span class="q">李云：“淖約，好貌。”釋文：“處子，在室女。”</span>不食五穀，吸風飲露。乘雲氣，禦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span class="q">“乘雲氣”三句，又見齊物論篇，“禦飛龍”作“騎日月”。</span>其神凝，<span class="q">三字吃緊。非遊物外者，不能凝於神。</span>使物不疵癘而年穀熟。<span class="q">司馬云：“疵，毀也。”癘音癩，惡病。列子黃帝篇：“姑射山在海中。山上有神人焉，吸風飲露，不食五穀，心如淵泉，形如處女。不施不惠，而物自足，不聚不斂，而己無愆。陰陽常調，日月常明，四時常若，風雨常均，字育常時，年谷常豐。而土無劄傷，人無夭惡，物無疵癘。”漆園本此為說。</span>吾是以狂而不信也。”<span class="q">狂，李又九況反。案：音讀如誑。言以為誑。</span>連叔曰：“然。□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鐘鼓之聲。豈惟形骸有聾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猶時女也。<span class="q">司馬云：“猶處女也。”案：時，是也。雲是其言也，猶是若處女者也。此人也、此德也云云，極擬議之詞。</span>之人也，之德也，將磅礴萬物，以為一世蘄乎亂，孰弊弊焉以天下為事！<span class="q">李雲“磅礴，猶旁礴。”李楨云：“亦作旁魄，廣被意也。言其德行廣被萬物，以為一世求治，豈肯有勞天下之跡！老子曰：‘我無為而民自化。'亂，治也。”簡文云：“弊弊，經營貌。”案：蘄同期。</span>之人也，物莫之傷，大浸稽天而不溺，<span class="q">司馬云：“ 稽，至也。”</span>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熱。是其塵垢秕糠，<span class="q">說文“□”作“秕”。釋文：“秕糠，猶繁碎。”案：言於煩碎之事物，直以塵垢視之。</span>將猶陶鑄堯、舜者也，孰肯以物為事！<span class="q">又引不以天下為事之神人，以明其自全之道。</span>宋人資章甫〔一〕適諸越，<span class="q">李云：“資，貨也。章甫，殷冠也。以冠為貨。”司馬云：“諸，於也。 ”</span>越人短髮〔二〕文身，無所用之。<span class="q">為無所用天下設喻。</span>堯治天下之民，平海內之政，往見四子藐姑射之山，<span class="q">司馬、李云：“四子，王倪、齧缺、被衣、許由。”李楨云：“四子本無其人，征名以實之，則鑿矣。”</span>汾水之陽，窅然喪其天下焉。”<span class="q">汾水之陽，堯都。宣云： “窅然，深遠貌。”案：言堯亦自失其有天下之尊，下此更不足言矣。</span>

    <span class="q">〔一〕“章甫”下，集釋本有“而” 字。</span>

    <span class="q">〔二〕“短髮”，集釋本作“斷發” 。</span>

    惠子謂莊子曰：<span class="q">司馬云：“姓惠名施，為梁相。”</span>“魏王貽我大瓠之種，<span class="q">瓠，瓜也，即今葫蘆瓜。</span>我樹之成而實五石，以盛水漿，其堅不能自舉也。<span class="q">成云：“樹，植。實，子也。虛脆不堅，故不能自勝舉。”</span>剖之以為瓢，則瓠落無所容。<span class="q">簡文云：“瓠落，猶廓落也。”成云：“平淺不容多物。”</span>非不呺然大也，<span class="q">釋文：“呺，本亦作□。李云：‘虛大貌。'”俞樾云：“呺，俗字，當作枵，虛也。”</span>吾為其無用而掊之。”莊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為不龜手之藥者，<span class="q">向秀云：“龜，拘坼也。”釋文：“徐音舉倫反。”李楨云：“此以龜為皸之假借。玄應音義皸下引通俗文：‘ 手足坼裂曰皸，經文或作龜坼。'下引此文為證。”</span>世世以洴澼絖為事。<span class="q">成云：“洴，浮。澼，漂。絖，絮也。”李云：“漂絮水上。”盧文弨云： “洴澼，擊絮之聲。”</span>客聞之，請買其方百金。<span class="q">李云：“金方寸重一斤為一金。百金，百斤也。”</span>聚族而謀曰：‘我世世為洴澼絖，不過數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請與之。'客得之，以說吳王。越有難，吳王使之將。冬，與越人水戰，大敗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龜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於洴澼絖，則所用之異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慮以為大樽而浮於江湖，<span class="q">司馬云：“慮，猶結綴也。樽如酒器，縛之於身，浮於江湖，可以自渡。”案：所謂腰舟。</span>而憂其瓠落無所容？則夫子猶有蓬之心也夫！”<span class="q">向云： “蓬者，短不暢，曲士之謂。”案：言惠施以有用為無用，不得用之道也。</span>

    惠子曰〔一〕：“吾有大樹，人謂之樗。其大本擁腫而不中繩墨，其小枝捲曲而不中規矩，立之塗，匠者不顧。今子之言，大而無用，眾所同去也。”<span class="q">猶言棄而不取。</span>莊子曰：“子獨不見狸狌乎？<span class="q">成云：“狌，野貓。”</span>卑身而伏，以候敖者；<span class="q">司馬云：“遨翔之物，雞鼠之屬。”</span>東西跳樑，<span class="q">成云：“跳樑，猶走擲。”</span>不辟高下；<span class="q">辟音避。</span>中於機辟，<span class="q">辟，所以陷物。鹽鐵論刑法篇“辟陷設而當其蹊”，與此同義。亦作 “臂”。楚詞哀時命篇：“外迫脅於機臂兮。”機臂，即機辟也。玉篇王注，以為弩身。</span>死於網罟。今夫斄牛，<span class="q">司馬云：“旄牛。”</span>其大若垂天之雲。<span class="q">成云：“山中遠望，如天際之雲。”</span>此能為大矣，而不能執鼠。今子有大樹，患其無用，何不樹之於無何有之鄉，廣莫之野，<span class="q">簡文云：“莫，大也。”</span>仿徨乎無為其側，<span class="q">釋文：“仿徨，猶翱翔。”</span>逍遙乎寢臥其下？<span class="q">郭慶藩云：“逍遙，依說文，當作‘消搖'。”又引王瞀夜云：“消搖者，調暢悅豫之意。”</span>不夭斤斧，物無害者，無所可用，<span class="q">言無處可用之。人間世篇：“是不材之木也，無所可用。”又云：“予求無所可用久矣。”又山木篇：“無所可用。”文意並與此同。</span>安所困苦哉！”<span class="q">又言狸狌之不得其死，斄牛之大而無用，不如樗樹之善全，以曉惠施。蓋惠施用世，莊子逃世，惠以莊言為無用，不知莊之游於無窮，所謂“大知”“小知”之異也。</span>

    <span class="q">〔一〕“惠子曰”，集釋本作“惠子謂莊子曰”。</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