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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 董翠翠被骗烹鸡 屠本赤丧明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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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翠心里也甚不过意。

    本赤见他养着一只打鸣鸡,因没有食,只管叭地寻虫儿吃。

    本赤想他这只鸡吃,寻了个法儿,道:“你还有这只肥鸡?昨日钱大爷在布店里,使管家拿五钱银子去买一只公鸡做药引子,再找不来,要打家人,央我说情才饶了。没有鸡汤,再不吃饭,丢下碗就走。因此人家知道性儿,每饭要宰鸡的。有一件极通情:吃了人家一顿好饭,先赏一二两银子才算春资。到是个使漫钱的好人,休要慢了他。”

    虔婆听说,忙叫把鸡宰了。又寻出几碟干枣、柿饼、瓜子、核桃来,摆在桌上。等到过午还不见到,自己又到门首立了一会,道:“该来了!”

    哄的董秋去街上看:“休要错走到别处去了。”

    他赶进来,叫出董翠翠在门首等着,自己进得屋来,叫虔婆:“去借张椅了来,好与钱大爷。”

    都哄得去了,本赤把烧酒、馍馍吃了罄净,见锅里鸡熟,推去尝汤,吃了一半,袖了一半,往外飞走。望翠翠道:“等我自去迎他,不知是那里担搁了。”

    一直往街头去,对翠翠说:“今夜万万休要留客,我就来的。”

    摇摆着走了。

    董秋一家等到昏黑,那见个人影儿?看看锅里的鸡,连骨头也没了,桌上四碟果也袖去了,才知道这屠油嘴穷得几日不见饭,故意来骗这一餐。大家又笑又恼不题。

    却说屠本赤因二日无食,寻出此计,骗了翠翠家,回到一间破房子睡下。只见眼中疼如刀割,热血直流,那消一日,两目对面不见人影。才知是平生伤了天理,该有此失目之灾。即便寻了一根竹杖来,往前探路。一日,遇着一个人骑骡子骂小厮,不觉把本赤撞倒,忙下骡子扶起来道:“我不知道是二叔,一时失误,得罪!”

    本赤听得声音,是开盐店的黄四,把一把扯住袖子,满眼落泪,再不放手,道:“你当初在南宫老爹家,为做盐结债二三千两,我也帮衬你来;后来你丈人着人告在按院,为人命官私(司),我也窜掇着南宫吉替你完了,不曾知谢我。如今你做了大盐商,就不认得你屠二叔了?我和你讲到官府衙门里,你也要找我几两银子!”

    黄四见他穷得撒赖,只得解包拿出五两一锭银子道:“二叔,你且拿去买件衣裳穿,等闲了,我请你老人家过去住几日。”

    本赤接了银子,才放黄四去了。

    寻了对门姚二郎来,替他凿了三四块,买了一床被、一张狗皮褥子,又买了一张旧弦子,使了三钱半银子————是郁大姐死了,买的他家的。你说要弦子何用?原来本赤失目,想他当日和南宫吉所为的事,没有一点好事,以致今日失明,老无所归,不久定做饿莩。如何是求食的法儿?遂把一生的事儿,编成捣喇张秋调,好劝世人休学我屠油嘴,没有后程。

    到了次日,把弦子背在肩上,走长街募小巷,一边走一边唱。这一县人谁不认得屠本赤,到是好笑。到了南宫吉旧宅门首,那时赵二官人乱后死了,将宅上卖与尚举人赁做当铺,本赤来坐在一条凳子上,弹起弦子来,围了一街的人。只见屠本赤先说《西江月》道:“西江月天道平如流水,人心巧比围棋。聪明切莫占便宜,自有阴曹暗记。落地一生命定,举头三尺天知。如今速报有阴司,看取眼前现世。

    今日不说古人,难言往事。这一套词单表山东武城县,出一个富豪,名南宫大官人,单讳一个吉字。他从破落户起家,贪财好色,结贵扳高,家财有十万之富,白的银、黄的金,绸缎店、典当铺,人人钦敬。楚云娘做正房,他生得贤慧聪明;又娶了卢家燕、乔倩女、袁玉奴为妾,何等的受用。却不会受用,又苦苦去贪淫寻花。

    待我唱与你听:

    山东有个武城县,武城有个南宫吉。

    出身原在市井中,财多谋买提刑职。

    狐朋狗党结交人,嫖赌场中为货殖。

    为人一味用奸谋,做事全赁使势力。

    贪财已具虎狼心,好色便成性命癖。

    大妻小妾两三人,足彀房中娱枕席。

    自家受用苦不知,还要将人妻女溺。

    一朝见了红绣鞋,魄散魂消想入室。

    百般勾引坏本心,谋杀亲夫也不惜。

    喜喜欢欢弄到家,一段风流事已毕。

    奈何见了银纽丝,拐骗金银心更急;

    先奸后娶不怕人,抵盗家财只如拾。

    宦家太太也不饶,伙计食儿也要吃。

    贪淫只道铁铸身,谁想精神不禁吸。

    暗中天理不饶人,头上神明只三尺。

    一朝死去如吹灯,水已流干火已熄。

    买来乌纱戴不成,拐骗金银空自积;

    交游乌合没人来,怀中但有孤儿泣;

    如花似玉骗来人,又到别家乐朝夕!

    可怜一梦吐空花,罪业随身消不的。

    游魂何处受冥愆,寡妇孤儿彰显迹。

    华堂烧得似瓦窑,酒到坟前无一滴。

    奉劝世人行好心,万万莫学南宫吉!

    弹唱罢,又说道:“这南宫吉是个大报。还有他一个朋友,叫做屠本赤。他只在南宫吉门下走动走动,撺掇些是非,挑唆些口舌,贪图些酒食,剥削些钱财。只说小事可以瞒得过天地鬼神,谁知一点一滴也不差池,竟成一个小报应。待我再唱与你们听。”

    因又弹唱道:

    从来恶孽皆自作,南宫受报已不错。

    更有本赤姓屠人,他的报应更凿凿。

    沙糖舌头弯弯嘴,到处有他插只脚。

    帮闲院里说他能,引虎吃人人不觉。

    利己损人是本行,伤天害理惟他阔;

    舌尖当面奉承人,转过面来就挑拨。

    外名绰号屠油嘴,自家也认是毒药。

    一生吃的南宫吉,大事小事把他托;

    恩人身死变了心,老婆家人尽撺掇。

    哄骗寡妇卖庄房,留下银子改文约;

    一千文钱卖慧哥,多少前情不念着。

    忘恩负义黑心肠,天理难容报应确:

    妻儿老小死个净,瞎眼叫化满街摸;

    三日不得一顿饭,眼黄地黑死郊郭;

    一筐骨头喂了狼,狗也不吃嫌他恶。

    我今遍唱劝世人,这样光棍切莫学。

    本赤弹着弦子,说了唱,唱了说,引了一街人。也有笑的,也有叹的,俱道:“屠本赤做了一世光棍,骗得南宫吉家破人亡。如今老了,双眼俱瞎,也是天报恶人,叫他编出这套词来醒世。”

    挨肩挤背的人站满了,不提防一个叫街的小花子牵着一个狗,也在人丛里打砖化钱。听他唱了一会,只见这只狗猛走上前,把本赤的左腿臁骨上狠狠咬了一口肉下来,鲜血直流,还赶着乱咬。一群人全打不开,把个本赤咬得疼如刀割,使明杖乱打不退。众人道:“也是件异事!”

    找开狗,那花子领着去了。问道是那里的花子,有说的是京里下来的,姓贾,在这武城县二年多了。本赤护疼,扯了一条烂脚带来缠了。先还是瞎。

    如今又添了瘸。一向在吴道官庙里安身,住了二日,全起不来。

    吴道官怕他死在庙里,辞他出来。

    那时腊月寒天,本赤被狗咬的所在忽变做人面疮,鼻口俱全。三四日没饭吃,出外寻汤水,跌死在街心里。众人舍领□卷了,抛在乱葬岗上,不消说被狼吞狗吃,喂了乌鸢。这是屠本赤的报应。

    不知后有何人,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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