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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看新娘众公子解橐 憎秃妇两亲母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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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诧异,忙跑进房来。潘家夫妇与众亲眷也跟了进来。连儿的娘走入房内,见儿子与一个不像尼姑,又不像在家,僧不僧俗不俗的人,在那里对跳对骂,很吓了一跳。大凡秃子十个即有九个黄恹恹的头皮,试想雪白的个脸,焦黄的个头皮,一根头发全无,身上又穿着女衣裙,比怪物还难看一倍。他娘做梦也想不到,是他的媳妇。仔细定睛望了一会,方才认清楚了,急问连儿道:“你这杀头的,多分是疯了,娶个老婆来家三天还没有过完,就斗起口来,被旁人听得要笑杀我家呢!究竟因为何事?寿姐原何又变出这个形相来?”连儿望着他娘顿脚道:“真正我的亲娘,他若不变出这个形相,也不致淘气。”遂将始末根由,细说一遍。他娘听罢,不由得心内抖抖的气上来,冷笑了声,发话道:“我当什么天大的事两口儿要拚命。原来为的这件事,也是你命里所招,该数娶个秃老婆,只好怨命罢了。就是淘了气,他也不会长出头发来。但是寿姐儿既有这个短处,亦该让丈夫一句,方是道理。天下做丈夫的,没有个不欢喜讨个标致老婆,难不成还欢喜秃子么?怎样开口即说把我休掉了罢,也不像句说话。三朝媳妇即如此泼悍,若年深月久,还要做我家祖宗呢!那时,连气儿更不敢呵一口了。难得亲家亲母、小亲家夫妻相巧在此,又有诸位贤亲同来,倒要说个明白,不然还认做贺家的儿子坐家欺人,这不是笑话么!”

    潘老儿夫妇与众亲眷在连儿的娘后一脚进房,抬头见寿姐光着秃头在那里乱喊乱骂,暗恨道:“这个丫头真不是人,与丈夫淘气也不应把包头除去了,现出本来的怪相,难道气痴了,连生平最忌讳的事,都不顾了。”两家的亲眷都看呆了。有的晓得寿姐是个秃子,暗地摇头道:“寿姐儿来不得与丈夫淘气不妨,不该把自己暗病掀露出来。才过门三天的媳妇,即将小名子说出,怪不得他丈夫生气。此时又引出他婆的夹七夹八的话,看起来都是寿姐白取其辱。将来怎样在贺家做人?”还有不晓得寿姐是个秃子,反吓了一跳,道:“我们看见他十七八年,却不知道他是个秃子,他要算会瞒藏的了。为何到了婆家,才三两天就现出本相来,难道嫁了人就不怕丑了么?”

    潘老儿夫妇听了连儿的话,方才明白。又听得他娘说些不生不熟的话,句句都怪他女儿不好。潘婆也多起心来,道:“亲家母太太,你倒不要偏着肠子说话。虽然是你儿子命里所招,可晓得我女儿也是天生这个破相,无可奈何。况且是自幼定的亲,他小时原不秃的,就是个秃子胡混你家,譬如一件坏东西,你既瞎眼收了下来,也只好自认晦气。亲家母,不是我说你,若大年纪说出话来都不公道,全庇护着你的儿子。人家女儿不过少儿根头发,亦是十月怀胎,三年乳哺养成的。众亲眷皆在这里,评一评谁是谁非?亲家母还说不欺人,分明欺足我潘家了。”

    连儿的娘脸往下一沉,道:“亲家母太太,你说我不公道,偏护儿子。我倒要请问你,女儿到人家做媳妇,一要孝敬公婆,二要顺从丈夫,才是正理。就是丈夫嫌你是秃子,说几句亦该逆来顺受,怎么开口即说,休掉了我罢。被旁人听得,也不雅相。不说我贺家不会教训媳妇,只怕要说你潘家不能管教女儿呢!亲家亲母与诸位贤亲在此,不是我贺老妈说句放肆的话,你亲家母今日在这里,惧你手段狠嘴口利,护着你家姑娘派我家母子个不是;你只能在我家一时半刻,不能在我家一年半载。俗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在我贺家做媳妇,即要遵贺家的规矩,若要与丈夫对吵对骂,我家几代不得这样媳妇。而且婆管媳妇,家家有的,就是冤屈了他,告到官也不派问婆的罪名。若是妻子想挟制丈夫,才不能呢!”

    一番话,把个潘婆婆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加以两家亲眷亦扳驳起来,贺家亲眷帮着贺家说娘家,潘家亲眷帮着潘家说婆家。

    潘老儿的儿媳也护着妹子,与连儿母子争论,各执一理;纷争不已。内中有几个老年亲眷,上前止住众人,道:“你们真是笑话了,既然从中解劝,你们倒争较起来,不是来熄火,反是添油了。俗云:割不断的亲,打不断的邻。你们生了气也没用。”先将连儿的娘劝出房去,又说连儿道:“你若省一句,也不致带累两个老人家淘气,你出去走走罢。恐祝府里有事,要来寻你。”

    连儿穿了衣帽道;“我也不得力气与这蛮妇讲论,我是立定主见不要他了,听凭他潘家告我无故休妻去。”说着,忿忿的出门去了。潘婆听了,气上加气,骂道:“连这小野种都欺起我来了,你是我的女婿,算个半子,你若不逊,我即打了你也没处叫屈。”连儿的娘在堂前高声道:“亲母,你不要破口骂女婿是野种,你女儿亦不是家种了。你也知道女婿是半子,可以打得;可知媳妇亦如个半女,若不循规矩,更可打得了。”几个老年亲眷,又极力劝住两边。

    房内寿姐一头滚到潘婆怀内,哭着说着道:“妈妈,你可听得他家的话,你就有十个女儿嫁在这里,要弄死九个呢。妈妈,我跟你回去罢,我情愿在家里吃一碗剩茶剩饭。你妈妈只当女儿是个残疾,嫁不出去,也要养老的。他贺家纵然是天宫月府,我也不希罕。』”:众亲眷忙上前扶过寿姐,替他扎好包头,劝道:“姑娘你又来闹了,你妈妈才息了气,何苦又引他作怄。姑娘,不是我们说,嫁到人家做媳妇,原是难的。那有在家做女儿受用,也只要凡事勤谨合理,公婆亦不能格外搜求。多年的好媳妇,比女儿还强呢!若说由得自己要来即来,娈去即去,人家嫁女儿倒不致哭着送上轿了。嫁至婆家,好似另投一个胎呢。姑娘,我劝你各事耐烦些,贺老太太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只要你做媳妇的不错,他也无甚话说。即如今日这件事,蜕开来就罢了,难道他家当真嫌你是秃子,既娶了来家,也只好算歇,自家婆媳还记恨么厂又取水代寿姐净面匀粉点脂。

    众亲眷见两家既斗过了口,料想没有晚饭款待,又见天色不早,来劝潘老儿夫妇同行,还要赶出城呢。众人与连儿的娘作辞,他娘道:“今日倒简慢了诸位贤亲,想不到新亲淘气,真惹诸位笑话。又承情劝解,容改日登门再奉请谢罪罢。”潘婆也立起身来,对寿姐高声说道:“儿子,做妈妈的去了,只怪当日爹妈瞎眼,把你许了这不懂理的人家。你也只好怨命,凡事忍耐些,若真正不得过去,那时自有爹妈作主。我家好在是个活新鲜的女儿交代贺家的,还怕他生吞了下去。”潘老儿道:“你又。啰嗦引气淘了,走罢,走罢。既然众贤亲说开,有理改一天再叙。”众亲眷齐声称是,簇拥着潘婆出门去了。连儿的娘正满脸堆欢相送众人,忽听潘婆发作,他顿时变了脸,也高声道:“不要活见鬼,这些大话来吓谁呢?你家活新鲜女儿交代我又怎样?我既有本领生吞了他下去,我贺家就不怕人。难道城里的人,还被乡下人欺了去。非是我夸口,大官大府也比你见识得多,你不要错认了定盘星。”

    寿姐见爹妈已去,坐在房内。听得他婆发话,晓得得罪了婆没有好讨,又想“他才说我妈妈,你不能终日跟着你女儿,这句话真个不错;纵然我受了委曲,妈妈来代我出气,他又不能常跟着我。况且我家又住在乡下,连送信的人,一时都找不出。现在丈夫又与我反目,他家通共三个人,我倒得罪了两个。我是要在他家过一世日子的”。想了想,只得揩干了眼泪,忍着气装成笑脸,取了盏茶送到他婆面前道:“娘吃茶。”连儿的娘只当没有看见,也不睬他。寿姐又装了袋烟,点了火道:“娘吃烟。”连儿的娘抬头见他包头扎好了,不说破是个秃子,倒还有富厚之相;又见他低声下气,问茶问烟,想他已知我利害,从此可不敢再撒泼了。而且是自家的媳妇,要长久相处的,何能各存意见。用手接过烟袋,吸着了火,道:“天已晚了,你可去预备夜饭吃罢。你忙了人半日,也该饿了。”寿姐见婆息了气,和颜悦色的向他讲话,忙答应了声,取条围裙扎在腰内,到厨房先煮熟了饭,又把请客的剩菜暖了两样,盛了一碗饭,先送与婆吃,自己坐在对面,陪着吃毕,收过了碗箸,舀水与婆净洗手脚。连儿的娘道:“你的丈夫今晚多分在府里歇了,你去关好门户,我要睡了,整整忙了一天,腰骨都觉得疼痛,好上牀躺躺去。你也去睡罢。”寿姐取了灯,照着婆进房,服侍睡下,自己才回房去。

    不说家内婆媳和好。单言伯青等人在连儿家吃了酒,邀着众人到伯青书房内小坐闲谈,无非说的是贺家乡下亲眷的话。王兰道:“那些人偏生都望着小臞,是何缘故?难道乡下人也晓得小臞标致?”梅仙道:“者香又说戏话了,我该应面朝外坐,紧对着他们,倒是望得我实在难过。他们又唧唧哝哝的不知说些什么?”忽见祝安进来道:“回诸位少爷一句笑话,少爷们在连儿家散后,他夫妻淘气,两亲家母亦对面斗口。说是因新媳妇是个秃子,秃的一根头发都没得。连儿的娘护着儿子说媳妇,潘家护着女儿说女婿,所以两亲家母才合起口来。连儿别气,要到府里来宿,说不把妻子休去,他一辈子都不回去。请少爷叫他上来,呵斥他几句,押令他回去。”伯青笑道:“他家新媳妇上好一头的头发,怎说是个秃子,真真不相信。你将连儿叫进来,待我开导他,不能是个秃子,就不要了。”祝安答应下来。少顷,连儿上来站在阶前,众人见他垂头丧气,脸上一红一白的。伯青道:“闻祝安说,你与妻子淘气,因嫌他是个秃子,又引得你娘与你丈母斗口,可是有的?”连儿道:“不瞒爷说,若是寻常秃子也罢了,他秃的头发一根都没得,直头是个尼姑子模样。小的发恨不要他了,情愿终身娶不成女人,都不懊悔。”伯青笑喝道:“胡说,自古娶妻在德不在色,只要他处家勤俭,孝顺婆婆丈夫,就是好媳妇了。即如娶个标致的,不是懒惰,即是不孝顺公婆,不敬重丈夫,那时你却怎样?况且小户人家,妻子过美亦非好事。俗语:丑妇家中宝。我看你妻子,人还敦厚老实,不过少几根头发,遥想他头上戴的是假发包头,不说破也还过得去。你现在别气不回家去,可知你娘更外烦恼。倒不是媳妇忤逆婆,反是你忤逆你娘了。快些回去,安慰你娘方是正理。”说得连儿无言可答,应了声退了下来。伯青又叫祝安送他家去。寿姐见丈夫回来,自然亦要柔声怡色的安慰一番,连儿只得罢了。祝府里众人,见连儿去了,说笑不止。王兰道:“连儿被伯青说转心肠,回家自必夫妻和好,这却是一段功德。那新媳妇如知道是少爷劝转仙丈夫,不知怎生感激呢!多分明日定要踵门叩谢。”伯青笑道:“只怕他家要怨我们一班晦气星,到他家走了一遭,引得他婆媳夫妻两亲母斗气。下次若再有事,真正不敢惊动。者香还说要感激,只求劝转连儿从此相安,功过一抵,就万幸了。今日这件事,倒引起我一桩心事来。我们在座诸人亲事,皆娶过了门。托天侥幸,虽不十分美貌,却也不秃。惟有者香尚在未定桃夭,只恐洪小姐是个秃子,同连儿家新媳妇一样,岂不辜负我者香才貌双全了么。”说得众人狂笑不止。王兰也笑道:“你真个多虑。我怕伯青夫人明日得个蹊跷病,单把头发落得一根没有,我又代你愁了。”

    众人正在说笑,见祝安送了封信进来道:“是王少爷那边管家送过来的,说是京中洪大人的信。因来足称系紧要的信,立等回话,恐少爷回府迟了,耽搁他。”伯青拍手道:“才说这话,洪府即有信至。我怕就是送洪小姐秃消息来的。”众人又大笑起来。王兰不理众人,接过信来拆看。未知洪鼎材来信何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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