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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拔穷途路逢美二郎 平海寇羽报连三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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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陈小儒携着家眷,同伯青等人入都会试。在路非止一日,已交山东济宁州地界。天色将暮,寻了客店住下。因有女眷,包了后面五间房子,安顿行装,伯青等在外间歇宿。沿途辛苦,早早的进点饮食睡了。

    次早,忽然落起雨来,不能开车。一连雨阻了二三日,这日午后转了北风,方才开霁。小儒等吃了饭,身上觉得甚冷,换了狐裘貂冠,到店门外闲眺。见东首一带空地上,大大围了个人圈,众人忙踱步过来,向人丛中望去,是一个唱曲叫化的人。身上甚为蓝缕,站在空地上,北风又大,冻的脸上青紫二色,听他唱得多颤抖抖的。小儒细细把那人上下望了几眼,见他生得颇有骨格,形容虽然憔悴,那眉目间尚隐隐带着一团秀丽之气。唱了好半会方住,向着人众作了一揖道:“小子路过贵地,脱了盘川,不得已干此忍辱的勾当,实因饥寒交迫。望诸位仁人君子可怜异乡难民,慨赠少许,没齿不忘。”小儒听他声音似江南的口气,出言倒还不俗,心内早动怜念他的意思。立了许久,那北风越觉大了,众人虽着重裘,都有些支持不住。回至店中,小儒叫过双福,吩咐:“去把那个唱曲的人唤来,有话问他。”双福去了片刻,领了那人进来,上前见众人,意在叩头,小儒止住,叫他一旁坐下。又取了火来,与他靠着,问道:“你是那里人,为何流落此地,姓甚名谁?”

    那人已问过双福,知道是一班进京会试的贵公子,未及回答,那眼泪不禁扑簌簌滚了下来,道:“蒙诸位少老爷下问,难民说也惭愧。我姓冯名宝字楚卿,江南常州府人。先父名炳,曾做过宛平知县。难民随侍署内,因自己不学无术,幼年背母,专喜眠花宿柳,又生得有点仪容,人多叫我做美二郎。去年先父病故任所,我一发肆无忌惮,任意挥霍。不到半年,把先父所积宦囊,弄得罄尽。如今世上的人全是势利的,有钱的日子人人奉承我,引诱着我去玩耍,此时见我手内完了,连影儿都不见一个。我家内尚有薄田数亩,可以餬口,一时怄气也刁;去通知他们,独自出京。到了此地,不料染了一场大病,几至不起,随身行囊衣履典当一空,进退不能,只得胡乱唱几支曲儿,借以谋食。说起来真是玷辱宗祖,一死犹迟。既承少老爷们过问,不得不据实奉禀。”

    小儒听他说先人做过官的,也是一位贵公子,不禁叹道:“我看你气慨不俗,未必就此了局。我们是会试去的,不能停留。意在将你带往京中,你的衣食自有安置,等我们他日出京,再带你回江南去。非不可即此赠你若干盘费,助你回家,我看你就回了江南也无甚好处,倒不如同至京中,倘然寻着点机会,大可重新扬眉吐气,再整门楣。这是我们的意思,未知你心内何如?”伯青等亦说回京的为是。

    二郎见众人美意谆谆,立起身来道:“承诸位少老爷不以下贱相待,又极力成全,就是我冯宝的重生父母,再造爷娘。我现在贫无立足之地,行将填于沟壑,我岂不想再至都中,以图进步,无奈力不从心。今既得蒙携带,我安有不愿之理。只是我冯宝与渚位少老爷萍水相逢,怎好牵累?”小儒道:“你我皆是宦家之后,你不过暂时落拓。从今日起,你我须兄弟相称,切不可如此称呼,反叫我们不安了。”二郎立意不行,众人又谦了一回,二郎方肯改口。因他今年才十七岁,呼众人为兄。小儒等又吩咐众家丁,皆称二郎为冯大爷,不许怠慢,若有提及前事者,定见不依。众家丁见主人如此优待这姓冯的,那个还敢违掏。二郎格外不安,心内感激不尽。小儒又叫人代二郎备了铺盖衣履,又吩咐店家雇了一辆小骡车与他乘坐。

    晚间,众人围炉闲话。二郎也读了几年书,颇有点谈吐。众人又问他京中出名的相公有几人?这是二郎生平乐道之事,道:“京中相公虽多,皆是二等货。我出京的时候,新来了一个相公,午十六岁,是苏州人,名唤金梅仙字小臞,生得温存秀丽;绝无半点优伶习气。闻得他脾气最傲,不肯乱结交人,也是好人家子弟,为衣食所逼才进京唱戏的。他于琴棋书画件件皆精,城内王公大臣没有一个不深为契重。他却最重的是名宿才人,你若专倚着富贵去结识他,连正眼也不望一下儿。”伯青听了,不禁起舞道:“不愧是个有名的相公,若一味滥结交人,纵然貌比潘宋,又何足取。我们此次到了京中,倒要去访他一访。”又谈说了半晌,各自歇息。

    自是二郎每晚住了客店,即寻些今古的见闻,向众人间难。二郎本是个聪明人,众人又不薄视于他,所问必答,又与他讲究些作诗词的道理,二郎的学问倒长进了多少。次日黎明,众人饱餐开车,同着二郎一路直向都中。暂且不提。

    单说李文俊与云从龙带着数千招募的勇丁,沿途趱赶。这日早抵广东边界,就近地方大小官员前来迎接。文俊不敢耽延,到处皆穿城而过,已至广州。荆州将军先到了半月,合同粤中督抚,本标兵弁,离城五里扎下大营。文俊的头站报到营中,将军与督抚惜着队伍相迎,彼此见了礼。新来的勇丁扎在营左。文俊同众官上了大帐,因文俊是个钦差官,坐了首座,合营兵弁上来参见,云从龙亦上帐参见,众官侍立于文俊椅后。文俊道:“职道初至此地,不知贼势近日若何?诸位大人见过几次阵了?”将军道:“小弟来了半月有余,与制军、抚军二位大人先后开过三四次兵,或胜或负,贼众深沟高垒,死踞城池,防守又严,看其光景一时难下。人人既奉特旨而来,定有老谋深断以破贼众,弟等愿听指挥。”文俊欠身连称不敢,心内一时也想不出个破贼的计策,道:“俟明日开他一仗,观其虚实,再作计较。”从龙见众官皆是可可否否的话,文俊亦随波逐流,毫无定见。不禁走了几步,到了帐前,打拱道:“诸位大人在上,据生员的管见,这起贼众均系本地土民,深知地道,何处可以藏乓,何处可以踞守。我师远路而来,一时不得清楚,这一着就被他占先了。莫若用缓兵之计,将营盘暂退数里,寻访当地老年之人,问明地道形势,乘其不备,而后一鼓可擒。若挫动其锋,然后再为安抚。兵法云:攻心为上,攻城次之。彼既畏威,又令怀德,断无不成功之理。”众官见他相貌清奇,语言侃朗,所说又言言合理,早有几分欢喜。齐问文俊:“这是何人?”文俊把从龙来历一一说明。将军道:“云生所言很是。”又向督抚道:“就着他附近探访,便宜行事。如果成功,我等当联名保奏。”先给了从龙五品牌札,从龙谢了。众官退下,帐上摆了酒与文俊洗尘,又赏了从龙一席。

    次日,发令退兵十里傍山屯扎。城内贼众,先听得又来了一支兵,大为惊惶。后来又闻官兵退去十里,不知是何意见,悄悄的打发人去探听。这边云从龙领了军回到本营,与文俊商议办事。文俊道:“你先在帐上只图说得畅快,一力担当,我倒替你可虑。”从龙仰而大笑道:“李人人未免太胆怯了。非是我云从龙夸张大口,这些么魔小丑,如在掌握之中,包管此举定可成功。好在不成之咎,是我一人责任。”文俊点首道:“你平时经济,我也尽知,不比徒侈大言之辈,我亦但愿你成功。”从龙又与文俊要了五百名精壮勇丁,预备调用。

    来日大早,从龙穿了五品服式,在自己帐内点名。这五百人一齐上来叩见,从龙一一点卯已毕,又挑选了十名精细头目,唤至案前,吩咐道:“尔等可扮着民人模样,到城外密探城内消息。若得了实信回来,重重有赏。”,十人答应下来。从龙退帐,更换便衣,到文俊那边闲话。少顷,众官来答拜,文俊问从龙道:“昨日虽然退了兵,究竟如何办法,方可成功?”从龙将派人探贼众的话回了一遍,众官称善,又议论了一会方散。过了两日,探事的人回来说,贼众见我兵未交一仗,无故退去,甚为惊疑,连日城上防守尤谨。从龙赏了来人,吩咐再去探听。又到大营回明众官,仍要退兵五里以观动静。将军又传令退下五里驻扎。从龙暗地叫人诈称:粮草未到,难以开兵,一俟粮草到齐,即行围城攻打。

    这谣言早传到城中,贼营探事的也回了贼首。这为首的姓周名锦春,排行第三,潮州府人。本是个亡命出身,因他眇了一目,马上马下武艺又精,人都称他为周三瞎虎。这班贼推他为王,他驻守广州1叫他哥子混名周二笑佛,守住韶州。这日,正坐在堂上议事,闻得此信,好生欢喜。与众贼计议道:“我说李文俊的兵既到此地,何以一仗不交,即两次退了十五里,其中必有缘故。谁知他的粮草未齐,兵心不固,难以见阵。若等他粮草充足,来围了此城,虽然不惧他,到底费了周折。莫若今夜点人去冲他一阵,叫他晓得我们的利害,不敢前来围城,慢慢再寻条计策去破他营。”众贼一齐答应。周瞎虎亲自挑选了三千人,传令二更悄悄出城,偷劫官兵营盘。又吩咐城内的人,如闻得对营喧嚷,即开城接应。调拨已定,到了初更时分,众贼饱食一顿周瞎虎轻装软束,坐了快马,领着三千人,一拥出城。人尽衔枚,马尽摘铃,这边贼众出了城。那边从龙见退兵五里后,即与文俊商议道:“我们这个谣言传到城内,贼众必然想算计我们,第一防他劫寨,今夜不可不准备。”叫文俊去通知了众官,安排停当,又令这五百人在城外附近埋伏,“如果有贼兵 城,你们可充作他的回兵,赚开城门,放火为号,自有人来接应你们”。五百人接令而去。将交二鼓,周瞎虎带着众贼已至官兵营前,一齐吶喊冲入营内,寻人斲杀。官兵早巳分作两队伏于左右,让出一座空营。闻得贼众果然来劫营盘,号炮一响,四面的兵合拢来,把座大营围得水泄不通,一齐反杀进来。周瞎虎见是座空营,明知有了准备,喝令贼众速退,来不及了,官兵早层层围困。贼众只得拚命的往外冲踏,城内众贼听得远远喧嚷之声,只道他们的人劫了营,忙调齐全队出来接应,仅留了数百个老弱的贼守城。

    那知从龙派的这五百人伏在暗处,见一起一起的贼兵出了城,又停了半会,反将灯火点齐,到了城前,一片声叫开城道:“大王已得官兵营寨,现在追杀了下去,大约这一会官兵都该杀绝了。三大王恐城内空虚,防有他变,命我们回来帮同守城的。”城上的贼,黑夜难分真假,又听来人说官兵已被杀退,无不欢喜,城中又没有大头领,这班人那里有什么见识,忙放下吊桥,开了城门。五百人一拥而进,把开城的先斲倒了几个,登时放起火来,大呼道:“李大人全队在此,降者免死。你家的周瞎虎,已为我兵擒住了。”这班老弱贼兵,倒有大半不能动手,也不知官兵来了多少,又被他骗进了城,又听说三大王就擒,这一惊如半空中起了个霹雳,那里还敢交锋,走慢一步的,已经被官兵杀了。好些争先开了后城,各自逃命,一半逃往韶州,报信于周二笑佛去了。单说周三瞎虎本来鞍马娴熟,他却不惧,一口刀一骑马,横冲直撞。无奈官兵多了,暂时杀不出去。官兵又因夹杂着自家人,不好开放枪炮。云从龙正在指点兵勇围困,见为首一贼甚为骁勇,反被他伤了些官兵,心中大怒,身上整顿了-整顿,叫人取过平时用惯的一杆勾镰枪,飞骑直迎上去,喝道:“瞎贼囚,休得猖獗,云老爷来了。”周瞎虎见对面米了一骑马,也不问皂白,劈头就是一刀。从龙用枪隔开,瞎虎又是一刀向腰里砍来。从龙把枪杆往下一沉挡住,那马已冲了过去。瞎虎单手浪打浮萍式,一刀从背后劈来。从龙身子朝前一伏,双手举枪架过,左膝一磕马,转过头来,刚刚瞎虎转身,从龙不许他再还手,一声吆喝,一枪刺来。瞎虎举刀架住,从龙趁劲一滚,枪头直滚到他肩窝,用力一点,瞎虎坐不住,跌下了马。从龙也跳下马来捉他,瞎虎左手连刀压在自己身下,右手却在上面,忙在腰内拔出洋枪打来。从龙说声:“不好!”头一低,那枪子“唰”的一声,从头上打过去。从龙单手用尽平生气力,一枪杆打下,早把瞎虎的头打破,不能动了。背后跳过几个官兵,将瞎虎捺住,平抬到那边去了。

    众官在高处看见从龙如此奋勇,已将贼首捉住,好生欢喜。向文俊道:“人人用的人,足见干办。可嘉,可嘉!”文俊也觉得意非常,口内却谦逊了一句。贼众见瞎虎被擒,人人胆落,一齐抛戈,伏地乞命。从龙即止住官兵勿杀,道:“尔等皆是好百姓,为周贼所胁,既然悔过自新,免尔等一死,准其降顺。”贼众欢呼叩谢,从龙命他们暂扎一处。回头见城内火光四起,知官兵已得广州,城内二起接应的贼也该到了,令官兵一字站定。果然又来了无数贼兵,不等他动手,一排鸟枪打了过去,随后一排短刀手齐冲过去,乱砍乱剁。这起接应的贼吓得手忙脚乱,摸不着头脑,也不晓得头一起兵胜败如何,一个胡哨,四散逃走。从龙带着众兵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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