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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回 情敌难忘借杯浇块垒 醉乡堪老酣睡是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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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座的几个人,这时都正高兴着,玉和突然地叹出一口气来,大家都有些愕然了。就是赵老四拉着胡琴,也听见了,他觉得也是奇怪,猛然地将胡琴停住,却向了玉和望着。玉和见大家都向他愣着,才省悟过来,便笑道:“没有什么关系?我看到济才会唱戏,我想着有些惭愧。”张济才道:“这倒怪了,我会唱戏,你会惭愧,咱们也想抢这两位老板的生意吗?”玉和道:“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你们两口子多快乐,我这两口子多别扭,同是一个人,苦乐这样不均,总而言之,还不是有本事无本事之别吗?所以我就跟着叹了一声了。”他说着这话,张济才就无话可说的了,因笑道:“你又要发牢骚。”

    桂英本来一手搭在椅子背上,托住了自己的头,微偏着眼睛看济才夫妇唱戏。现在玉和说出这种话来,济才听了不要紧,若让赵老四把这话传了开去,却与自己的面子大有关系,便正色道:“你为什么老说这样的?你不过二十多岁的人,由南混到北,大小衙门都办过事。谈旧学你很不错,谈科学,你还是个工业人才,也尽够了。就因为政局变化了,歇了几个月没就事,这算什么?为了政局没有事的人,全国不下上十万哩,那都是没有本事的人吗?以后别这样发牢骚了,让人听去了,是一桩笑话。”桂英说话时,那双眼睛,不免在赵老四身上看了好几次。赵老四恰是注意到了,心想着我们这白老板,是个有心眼的人,她听了王先生的话,那双眼睛,只管望着我,瞧她这意思,怕我说什么啦。便站起来笑道:“王先生真客气,您都要这样说,我们靠了一把胡琴到处找老板,吃一饱,穿一身,这不算人了。哈哈。”他一面说着,一面在大腿上提起了胡琴袋,将胡琴套上。笑向张济才道:“改日见吧,我还有个地方要去呢。”秋云看玉和那个样子,简直不是心事,若是继续地谈了下去,更会看玉和发牢骚了,便向济才道:“你和王先生出去喝两盅吧,和他解个闷儿。”张济才对于夫人的命令,真是圣旨一般,立刻揣了钱,就和玉和出门。赵老四听说是喝酒去,也想蹭两杯酒喝,慢慢腾腾地走着,和张王二人一同走出门来。走了不多远,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由人力车上下来,正要向一个人家去敲门。那赵老四看到,却丢了张王二人,抢上前去叫道:“林二爷!几时回北平来的?”他笑着答道:“回来两个礼拜了,你现在在什么地方就事?”赵老四道:“闲着啦,二爷给我们想点路子吧。”他二人说着话,已经站在一处,看张济才脸上的颜色,却有些不自然,他道:“咱们走这边吧。”

    醒过来之后,却见桂英正换长衣,似乎刚由外面回来呢。桂英看他翻一个身,睁了双眼,便道:“这可了不得,茶杯里,茶碟子里,全闹得酒气熏天,椅子上,地板上,全是花生壳,你这是怎么了?”玉和两手撑着床,慢慢地坐了起来,笑着向满屋子里看了一下,便笑道:“真对不住,我一个人在家里无聊得很,喝着喝着,就不觉睡了。不要紧,扫地是我的事,由我来打扫干净吧。”他说着话,脚伸下床来,就踏了鞋,满屋子去寻找。桂英两手搀了他,让他依然在椅子上坐下,笑道:“笑话了,你弄脏了屋子归你扫,我弄脏了屋子归我扫,若是第三个人进得屋子弄脏了,那该归谁扫?”玉和道:“从此以后,你是挣钱的人了。”桂英道:“快别说这话,难道我挣钱,就该罚你在家里做这些事不成?”玉和笑道:“不是那样说,你出去做事,回来又要你做事,我心上也有些过不去。”桂英笑道:“无论怎样苦,反正也比在乡下的时候,春碓推磨强得多呀。”说到了这里,玉和一笑,她就无可说的了。偶然一看桌上的钟,却是三点多了,心想:这一觉睡的时候不少,一餐午饭,就是这样的睡掉了。提起来,大福为人,未免可恶,知道我在家里,为什么不叫起我来吃午饭?这样想着,坐在床上,只管低了头望着地板。

    这里正是一个横胡同,张济才拉着玉和,就走向这边来。这林二爷三个字,压到玉和耳朵里来,有好些个熟,这不就是桂英从前一个好朋友吗?看他那样子,很想和济才点个头,因济才偏过脸去,所以中止了,此其一也。其二呢,张济才见了他,心上大为不安,而且拉着自己避开来走,这不是为了我的嫌疑,为着什么?玉和仔细一想,这不成问题,必是这个关系无疑。他不想便罢,一想之后,竟也是在身上,一阵阵冒着热汗。跟在张济才身后,糊里糊涂地,却不知道转了几个弯,走了几段路。张济才笑道:“我们就是这里吧。”玉和抬头一看,这才知道到了酒馆门口了,笑道:“我真要扰两盅吗?”张济才道:“你都到了酒馆门口,难道我还能冤你。你这样说了,我倒要大大地请你一番哩。”说着,他走进酒馆子里去,一迭连声地,就叫找雅座,玉和看他高兴的样子,似乎有些勉强做出来的,这也都看在眼里。

    玉和这一场大睡,却睡得时间不少,直到吃过晚饭以后,才翻了一个身,那时,桂英要招呼醉人,也要看着小孩子,手上拿了一本书,靠了床栏杆坐着看。一只脚伸在摇篮的推轮上,将摇篮待推不推地,正把手上的小说书看得入味。却听到玉和口里咿唔了一阵,忽然叫起来道:“什么林二爷林三爷,不过是捧角的罢了。他别撞着我!”说毕,翻了一个身,又睡着了。桂英猛听到他说出这句话,便以为他醒过来了。及至他又翻了个身时,便不说什么了,连忙推着他的身体问道:“你说什么?”玉和睡得正熟,却未曾答应。桂英两手按在床褥上,望着玉和的脸不由得发了呆,心里这就想着,他何以忽然提到了林子实,莫非今天喝酒的时候,张济才和他提到了林子实来着吗?自己和林子实,早是恩断义绝,毫无来往,济才为什么提到他?他为了唱戏这个问题,夫妻之间,正不免发生了一点裂痕,再要有人加上两句闲话,挑动彼此的是非,那将来的感情,就不可以形容,势非决裂不可!这样看起来,自己还是不唱戏罢,没有饭吃事小,丧失夫妻的感情事大,等他醒过来,我就这样斩钉截铁地给他说明白着就是了。桂英是这样地想着,两手撑住了床,望了玉和的脸,只管发呆。

    玉和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些晃动,两手按住了桌沿,只觉两只脚虚飘飘地,好像自己是站在棉絮上,四周都是摇动的,自己有倒下去的可能。于是手扶了桌子,又坐下来,摇了两摇头,笑道:“糟了!我醉了。”张济才也是向来没有看到过玉和喝过这些酒,他说醉了,不会是假话,这便笑道:“这可是我的不是,怎么老灌酒你喝,这样吧,你别吃饭,叫伙计们切盘水果来吃。”玉和手扶了桌沿坐着,没有做声,定了神,微闭了眼睛。停了一会,慢慢地站了起来道:“都不用了,叫一辆车子拉我回去睡觉罢。”张济才心想:这可糟了,是我不该劝他喝酒。把他灌醉了。笑道:“你真醉了,别在车子上栽了下来,雇辆汽车送你回去吧。”他于是叫伙计打电话叫了一辆汽车来,付会了酒钱,亲自同车送玉和回家。

    玉和听了这话,不由心里动了一下。那天桂英到张家来,自己不好意思陪伴了来,到了晚上打一个电话给张家,只听说早回去了。却没有说几时走的,到家和桂英谈起,她却是很晚回家。张家到林子实家,只隔一条胡同,不要是那天,也像今天一样,她在路上,遇到了林二爷了吧?心里如此想时,便是一阵脸热,飞上了脸腮。好在自己正喝着酒呢,纵然有些红,这也可以说是酒色,不必去遮掩了。这就笑道:“我们自己,事到临头,也是拿不定主意’那天桂英不但是到你们这里来请教,也去问过别人家去请教过的呢?”张济才道:“我想,她也一定会去找别人的,别人都怎么说呢?大概都是劝她上台的多吧?要不,她不能把这件事决定了。”玉和道:“其实也用不着向人去请教,没有饭吃,肚子会教你去这样办了。”张济才道:“那天我也和她出了两个主意,第一呢,就是你两口子,住在岳家,先别搬出来,总还要王白两家合起来做事。当日你太太不唱戏了,以为行头没有用处,全交给了你们外老太太,于今知道这东西值钱了,可是你要是不跟外老太太合作的话,她未必肯把行头全给你们吧?第二呢,你太太当年唱戏,北平地面熟人太多,还是给人打招呼呢,不打招呼呢?我劝她先到天津去唱。今天这两层办法,她全赞成了。”玉和端起杯子来,放在嘴唇边碰了两下,微微抿了一口,又停了一会,才放下酒杯子来,叹了一口气道:“既然是让她出来唱戏,我还挣什么硬气?要什么面子?凡事都由她去做主吧。”张济才看他这个样子,也是觉得可怜,便向他杯子里斟了一杯酒,笑道:“我们先喝酒,别说这些了。”他放下酒壶,将酒杯立刻举了高过鼻尖,向玉和望了道:“喝!一醉解千愁。”玉和也就跟着举起杯子来,笑道:“我也想破了,喝!”他端起杯子来,就一口喝干,而且向张济才照了一照杯。张济才向来就贪两口酒,今天又是和玉和解闷来着,更不能随便了事,因之二人吃一壶添一壶地,二人差不多喝过了一斤多酒,还是玉和觉得脸上狂热得难受,就向济才道:“酒够了,别喝得太醉了,回去撒酒疯。”张济才手按了酒杯笑道:“你既然说酒够了,咱们不是外人,我也不勉强你再喝,可是……”说着哈哈一笑道:“别管怎么着,你可不能撒酒疯。我是请你出来解解闷儿的,结果,倒弄成我调唆是非出来了。”

    玉和向她看了许久,已经知道她心中那一番为难的样子。便道:“事到于今,你不必三心二意,预备去唱戏就是了,关于这一点,我决计不反对,你放心就是了。”桂英道:“真是的,现在我也闹得势成骑虎,不唱戏也不行了。你总可以知道,戏馆子里,那个田宝三,他来找了我好几趟。你看大福,他也把当的许多行头也赎出来了。假使我不唱戏,他们都得和我找麻烦。所以有些事,我也径自去筹划着,并没有来告诉你的原因……”玉和笑道:“我很明白,用不着你来解释,其实你告诉我,那也是白告诉,对于唱戏的事我是完全不懂。”桂英听着玉和的话音,简直是毫不介意,就是看他的颜色,也好像很坦然的,似乎不是作伪的,梦里的话,也只好不去追究了。在玉和这面,他又有他的一番思想,听得桂英说,有些事,她已经筹划过了,那么,那天到济才家所剩余的工夫,一定也是到别处去筹划唱戏的事,她虽然不会公开说出来,事情是可想而知。无非筹划赎行头,要人在打泡的日子捧场,假使她是到天津去唱戏的话,必定是找人写介绍信。一个唱戏的人,这都是免不了的行动,假使自己要干涉她的话,她只好不唱戏了。玉和既然如此想着,他也只好一横心,一切不管。假使桂英一个月能挣几百块钱,那就忍耐着周年半载后等手边有了现款,再做计较。于是他就决定了态度,只是笑嘻嘻地对桂英掩盖他那不愿意和难为情。这天晚上,随便谈了一些话,也就算了。

    玉和一路走着,一路心里默想着大福和岳母,都可恶,明知道我没有吃饭在家里躺着,他们并不叫我吃饭。桂英去唱戏也好,她挣来的钱,是可以让我听便使用的,至少每天吃两餐饭是不至受气的了。至于心里所放不下的一切事情,那总是男子多疑了。请问有几个女人,能够像她那样和丈夫同甘苦呢?不要去想那些了,还是上街找点东西吃。人到了这个时候,只有自己安慰自己。心里想着,已经到了街口,顺步走进一家小饭馆,本来想吃碗炒饭也就算了。刚一落座,伙计送上杯筷来,顺便问道:“喝酒吗?”玉和道:“也好,四两白干,炒一碟牛肉丝。”一会儿酒菜摆上来,玉和一个人,坐在一间小雅座里,又慢慢地想着心事,觉得这个社会,只有金钱是好东西,没有钱便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受人家的气。好!我还是让媳妇去唱戏,她有了钱,我自然有办法,别的何必去管。他如此想着,就不住地斟酒喝,不知不觉之间,把四两白干,喝了个干净。宿酒未醒,又加上了新酒,心里更是昏沉沉的了。这样一来,倒不敢吃饭,下了碗馄饨吃,便回家去。也不知桂英抱着孩子到哪里去了,房子里静悄悄地,正好睡觉。于是摸上床去又睡了。这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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