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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阳前几天,葛寰中三十晋八的寿辰。不是整生,也同往年一样,只在自己公馆里请了四桌客,两桌男客,两桌女客,都是至亲同至好朋友。郝家一家人当然在内。闹到初更散席,女客先告辞走了,男客也走了不剩几人。郝达三要过烟瘾,葛家只有麻将牌,没有吸鸦片烟的家伙;又因葛寰中自从在警察局当了差事,为了自己的官声,也不好再让客人自带烟具到公馆里来开灯。郝达三在连打三次呵欠后,也便坐轿回家;只郝又三还留下,遂被葛寰中邀到小书房里,说是煮茗清谈。

    葛寰中已是穿了身便衣,嘘着纸烟,躺坐在一张洋式靠椅上,慨然叹道:“老侄,你看我到底不行啦!应酬一天,就深感疲倦了。说起来,才三十几岁,比你老太爷小,又没有你老太爷的嗜好,也没有姨太太,可是身体还是不结实!……”

    郝又三忙叫把轿子放下,走出来问道:“接我?家里有啥子事吗?”

    郝又三心里一酸,刚进堂屋,眼泪已经流下。由不得便哭着奔进房去,就习惯说来,他恰恰送了他母亲的终。

    郝又三带着三分希望说道:“这回,怕不完全是谣言吧?”

    这时,叶家姑太太,孙、袁两家表太太,柳家远房的舅太太以及几家亲戚,接了郝府报丧消息,都赶来送殓。照规矩,一进门,受了孝子、孝女、孝媳的磕头大礼后,便该扶着棺材,数数落落大哭一场,主人也照规矩要陪哭,要陪哭到客人被仆妇、丫头劝止之后,再来拉劝主人。主人中最难拉劝的,就是孝女。到小殓完毕,孝女不但声气业已哭哑,并且只是打干呕,叫心口痛,头痛,腰痛。

    轿子才到大门外,高贵提着一只写有官衔的圆纱灯笼,从里面奔出,大声打着招呼道:“是少爷回来了吗?我正待赶来接你哩!”

    话一开头,就说到日本:日本人的身体,日本人的清洁,日本人的学堂,日本人的柔术。因为没有太太在旁边阻拦,因为郝又三又能尖起耳朵领会他的意思,他于是就畅所欲言地谈了好一会,一直谈到目前的谣言,他的话头方转了一个大弯。

    葛寰中笑道:“难道你们简直没听见说过有些州县有革命党在图谋不轨吗?”

    葛寰中把烟蒂向痰盂内一丢,哈哈大笑道:“你老侄学过地理,难道还不晓得四川形势吗?四川,恰如现在调任商务局总办周观察说的,是个死窝窝。我们不忙说革命党人本是一伙不知利害的青年小子,有多大本事,能够赤手空拳造得成反?即令他们有本事,广东那样的地方,交通又方便,又是华洋杂处之区,以他们的头子孙文、黄兴那等声势,回回起事,还要回回失败。他们真个要在这死窝窝里来造反,那只好白丢性命,白白给我们送些保案来,为升官起见,我倒欢迎之至,还有什么危险可言!可惜我们那些有地方之责的同寅们,还不知道破获革命党的劳绩比剿灭土匪大得多!……也幸而他们脑筋还没开通,不然的话,恐怕谣言还要多,革命党的声势还要大哩!”

    葛寰中定睛看着他道:“这回?……”

    老爷也在哭,三老爷也在哭,吴嫂、李嫂、春桃、春英、春喜,都闻声相和地哭了起来。两岁多的孙少爷心官,看见大人们在哭,他也哭了,带心官的何奶妈也哭。全家人所不哭的,只有厨子骆师,看门头老张,大跟班高贵,一个打杂的,三个大班,一个才出世两个月的二孙少爷华官,同一个新雇来带华官的陈奶妈。

    真就把郝又三问住了。他想不起平日在同学中间说过些什么,听过些什么,自己留心过的又是些什么。

    烧倒头钱纸,大门门神上斜着贴上白纸十字,门额上钉一块麻布门旗。房间里则点上几盏洋灯,把死人床上罩子下了。姨太太主张趁死人身体还柔和,先把寿衣给她穿上。大小姐哭得眼睛核桃大,却不肯,说她母亲手脚还是温和的,怕还没有断气,说不定尚会还阳。

    死人装好,盖上三条绸被,被上铺了一张北京友人送的黄绸石印陀罗经,已经满满地装了一棺。然后才幔上蓝绸天花,只剩左上方一角不钉严,等大殓盖棺材盖时,再钉。

    死人穿好之后,大小姐依然寸步不离地守着啼哭,不过却不是数数落落的号哭,而只是抽抽咽咽的隐泣。老爷很不放心,随时都要去唤她几声,又随时叫媳妇去陪她、劝她。其余的男男女女,则忙着买灯草来用新白布打包裹,预备塞尸首。

    棺材底已是用松香漆灰响了堂,先铺了一层柴灰,再铺上棕垫,再铺上白布,再铺上新缝的绸褥,再安上万卷书的枕头。到了时候,道士便穿戴齐整,到房里死人脚下点起香烛,敲起法器,做起开路的法事。郝又三已由人把搭发辫的丝绦取去,换上三根火麻,随在道士身后磕头。

    据道士的查算,小殓宜在子时三刻,大殓在卯正。太太福气好,死的日子很干净,又不犯丧门煞,又不犯重丧,只大殓时要忌小人。

    恰好他的太太由上房下来,才把他的慨叹打住。

    开路法事做完,烧了黄表,遂由底下人连木板将死人抬到堂屋里,移入棺内,对准了天线,用灯草包把全身塞得紧紧的。在死人右手边放了一根柳枝,左手边放了两枚馒头,这是道士吩咐的,说亡人走恶狗村过时,才有喂狗同打狗的东西。又特为敬送了郝太太一张盖有酆都县阴阳官印的路引,以便亡人好一路平安地到酆都去投到。而轿厅外面烧化的一乘纸扎的四人大轿,四个大班,两个跟班,两个老妈,两个丫头,也都由道士命了名,盖了印。

    开路查七的道士已喊了来。四整的建板也抬了来,端端正正摆在堂屋正中。建板是老爷一个同学卖给他的,据说本值纹银八百两,因为人情不同,折让到四百八十两。

    小殓既在子时三刻,此时已是九点多钟,却不能不穿死人。大小姐只管希望母亲是假死,但哭守了一点多钟,也只得依父亲、哥哥、嫂嫂之劝,帮着众人将寿衣整理出。待吴嫂打水把死人净了身,李嫂给死人梳了头,然后从最里面的白绸汗衣裤穿起,一直穿到顶外面的袍褂霞帔,一共算是十一件。然后用白大绸做的夹衾单包裹好,停在床前的木板上。大八折裙同凤头鞋也穿齐整了,只头上包着青纱帕,凤冠则放在头侧,预备小殓后再戴上。脸上搭着一张大红绣花绸手巾,尚是二十七年前太太妆奁里的东西。金簪子、金耳坠、金玉首饰,以及胸前挂的汉玉古式牙签牌子,手臂上一对金钏、一对玉钏,手指上一对玉戒指、一对宝石戒指,鞋尖上一对大珍珠,都是太太妆奁里的东西。姨太太本说留点起来,给大小姐将来作陪奁,大小姐不肯,说她母亲苦了一辈子,殉葬的东西不能不从丰。还打算把整个首饰匣放在棺材内去的,姨太太不敢说什么,老爷不便说什么,三老爷不想说什么,贾姨奶奶不配说什么,少奶奶不肯说什么,只有她哥哥才把她劝住了,说殉葬东西过丰是要不得的。

    太太岁数虽只四十八岁,但在郝府却也要算老丧。棺木衣衾,因为太太连年多病,老爷早给她预备好了。所以在一场送终号哭之后,大家就按部就班地办起大事来。

    因为太太中痰,正由葛家应酬回来,应酬场中大家全没有吃饱。及至小殓之后,姨太太先就感到饿了,她遂来向老爷说:“人是铁,饭是钢,伤心只管伤心,肚子还是该吃饱。一班送殓亲戚,熬更守夜的,也该吃点酒饭才对呀!”

    又谈了一会儿家常,郝又三方告辞出来,坐上已经雇好了的轿子回家。

    到半夜一点钟,厨房果竟简简单单地备办了五桌消夜。四个干盘子,四样热菜,夜深了,不好去买老酒,便把太太所藏的允丰正酒开了一坛。

    全家上下,除了两个孙少爷,按时由奶妈带领去睡了外,一切人都是忙碌的,精神的。孝女躺在躺椅上,陪着女亲,细说她母亲的病情。三老爷与大少爷陪着男亲戚与道士们说鬼话。姨太太暂时当了家,带着少奶奶到处照料。老爷很伤心,虽未像孝子、孝女、孝媳那样哭法,却眉头是皱紧了,随时都在唉声叹气。他说:“气接不起来,艾罗补脑汁不中用,还是把鸦片烟盘子摆出来。”

    他方才想起了开学之后,果曾从好些外县同学的口中,听说某些地方有人在招兵买马,某些地方有人在开坛设教。因为这些话早已听惯了,差不多每年暑假之后,同学们总要带一些这样新闻,互相炫耀。不过说上几个星期,也就烟消火灭,从无下文。……却没有想到革命党起事上面去。他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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