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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极一时的红灯教,却经不住官军的一打。大概也因王藩台的那一场恶战,才把大家的勇气提起了。半月之后,不但省城的红灯教烟消火灭,并且连石板滩的那个顶负盛名的廖观音,也着生擒活捉地锁押了进城。

    看杀廖观音,是成都人生活史上一桩大事。

    都是年轻好动的人,而合行社又正在余庆桥的街口,出门只半条街就是院门口。于是不再研究,跟着那底下人就奔了去。

    郝又三简直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只恨耳朵还明明白白听见观众在呼喊,大概那颗远看来仿佛不错的少女的头,已着戴领爷的刀锋切落在地上了。

    郝又三更其把脚尖踮了起来,眼睛更其大睁着,两只膀膊更其用力地将左右挤来的人撑住,而心房更其勃张,头上的汗更其珍珠般朝下滴着。

    郝又三很难得经他们考问过来,平日自己本不大开口的,自然很觉惶惑,不晓得他们出问题的用意。

    郝又三以为将要推上毛驴去了——虽然辕门里并不见有毛驴——却见戈什哈与亲兵们拉了一个大圈子,从人的腿缝中,瞥见廖观音跪了下来。

    郝又三亏得穿了双十分合脚的薄底皮鞋,在人浪中,居然站得很稳。又亏得具了副有进无退的精神,居然被他出了一身大汗,挤到距离辕门不过一两丈远处。略略把脚尖踮起,从前面密密层层的若干耳朵颈项的空隙间,可以把辕门内情形看了个大概。

    郝又三不说什么,而他的意见倒和田老兄的一样。

    那姓尤的是个火气很重的人,登时就跳了起来道:“田老兄,你这话真是油滑之至,算不得新派。我们讲新学的,根本就该反对剐人这办法……”

    那女人果然赤着上身,露出半段粉白的肉,胖胖的,两只大奶子挺在胸前。两手反剪着,两膀上的绳子一直勒在肉里。头发一齐拢在脑顶上,挽了一个大髻。

    那女人刚一露面,辕门外的观众更其大喊起来。

    那一个主张剐男子不剐女人的周宏道却代为答道:“这有啥值得研究!因为她谋反叛逆,所以该死!”

    辕门内,在两只双斗桅杆与两座大石狮的空地上,全站着四川总督部堂的亲兵。红羽毛号褂,青绒云头宽边,两腿侧垂着两片战裙,也是红羽毛而当中是用青绒挖的一个大古老钱;一色的青裤子,青布长靿战靴;头上是青纱缠的大包头,手上拿着洋枪,腰间悬着长刀。看守在辕门侧的,是四五个不拿武器只拿一根皮鞭的武官。

    苏星煌道:“野蛮!野蛮!如何忍看!”

    苏星煌点着头道:“这有理由。郝老弟,你想想看,廖观音犯的啥子罪?”

    苏星煌摇头笑道:“如此浅薄,这绝非铁民君发问的意思。”

    苏星煌把眼镜一摸,带着笑问道:“铁民君一定有极新的议论,鄙人愿请教益。”

    苏星煌同着郝又三刚走了进来,手上各抱了一大叠新书,才从二酉山房和华洋书报流通处买来的。

    苏星煌一掌掴在他的肩头上道:“不要这样酸腐,我们要研究正经题目哩!……”

    看的人如此多,如此拥挤,而辕门外皮鞭所及之地,却没一个人挨近去。马叉也不过几根徒具形式的木头,并无亲兵等人把守,却也没有人敢去翻越。

    看的人又都大喊道:“啊!原来就杀在这里了!……还是砍脑壳啦!……不错!戴领爷在那里!……你看!……刀……”

    田老兄道:“我倒只想看看廖观音的肉身,她的血我却不想看。”

    田老兄看见郝又三穿了双崭新的黑牛皮朝元鞋,正在问他向何处买的、几两银子时,尤铁民猛唤了苏星煌一声道:“老苏!我研究了一下,你的脑筋虽然新些,到底同我们差不多,还算不得十分新!”

    田老兄把脑袋在空气中连画了两个圈道:“此《管蔡论》所谓周之顽民,殷之忠臣也!”

    本来光是一个女犯人,已经足以轰动全城,何况又有观音之称。所以大家一说起来,似乎口里都是香的,甜的。大家先就拟定罪名,既然是谋反叛逆,照大清律例,应该活剐。再照世俗相传的活剐办法:女犯人应该脱得精赤条条,一丝不挂,反剪着手,跨坐在一头毛驴背上;然后以破锣破鼓,押送到东门外莲花池,绑在一座高台的独木桩上;先割掉两只奶子,然后照额头一刀,将头皮割破剥下,盖住两眼,然后从两膀两腿一块一块的肉割,割到九十九刀,才当心一刀致死。

    文明合行社的志士们,在这空气里,自然也在各抒己见了。

    接着便是一伙戈什哈同几个穿短衣戴大帽的刽子手拥了一个女人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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