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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民国八年予游北海,得“层楼出云表,万叶战秋声”之句,邮寄范孙,得覆云:“昔郭丈曼生有句云:‘孤磬一声秋叶黄’,因有郭秋叶之名。大作‘万叶战秋声’之句,合称为赵秋声,君家倚楼不能专美于前矣!”距“空水红蓼”之句三十年,而先生奖励之心不减于畴昔也。

    嵌字诗之佳者,七言绝句二十八字内嵌十个一字。钱鹤滩先生《题秋江独钓图》诗云:“一蓑一笠一鱼钩,一个渔翁一叶舟。一橹一帆兼一桨,一人独钓一江秋。”真绝妙好辞也。

    前人云:“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髭。”此“安”字骤看似易实则难,有杨君《题许秘书琴伯画佛》,起二句云:“吾乡许子善画佛,妙相庄严齐彷佛”。予谓“齐”宇不安,于是同人皆拟一字,“如”、“同”、“皆”、“都”等字,细思之均不甚安,予则为之改一“佛”字,颇为人所赞许,以“妙相庄严佛仿佛”字法句法皆甚老矣。

    三河王式金茂才清才博学,弱不胜衣,曾馆天津刘氏,光绪甲午随严范孙先生视学贵州襄校,后数年以贫卒。记其《出都》一诗云:“作客轻千里,平沙极目遥。有怀肠九折,无计泪双抛。长辛店中店,芦沟桥下矫,不堪回首处,风雨晚潇潇。”逼近唐人,予与范老常诵之。

    王廉甫大令招饮。坐间有董季友李又尘两君,酒半以谈诗为乐,董述其得意句云:“美人眼泪英雄血,不是黄金买得来。”李述其得意句云:“无边楼阁潇潇雨,独倚朱栏有所思。”合座叹赏,予以董诗似袁随园语,李诗意味尤胜。

    予十九岁由平谷赴津,就婚郭氏,秋深携眷买船还平,途中得《即景》一句云:“空水倒涵红蓼花。”邮奇京都,范孙答函云:“此句神妙,全在一‘空’字,他人所不能,亦不敢也。”奖借后进,情见乎词。

    李太白诗云:“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又云:“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为晚。”磊落雄健,此老岂沉湎于酒者。杜少陵诗云:“安得壮士挽天河,净洗甲兵常不用。”此是何等抱负。韩昌黎诗云:“我能屈曲自世间,安能从汝巢神山。”又“侯王将相望久绝,神纵欲福难为功。”皆有堀强气。苏东坡诗云:“平生寓物不留物,在家学得忘家禅。”又“相逢握手一大笑,白发苍颜略相似。”又“先生食饱无一事,散步遥逍自扪腹。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坦白阔大,熟读此等持,可以变化气质。

    友人王君仁安(守恂)过固安,见壁间题诗云:“西来一片太行色,东去千秋无定河。落日牛羊野苍莽,短衣匹马剑蹉跎。谁能将月补离恨,我欲乘风淩酒波。燕市无人识屠狗,醉来且拊瓦盆歌。”音节苍凉,气体雄壮,不知何人所作也。

    予作诗半生不下千余首,有为人称赏者,有为人指摘者,予皆淡然置之,所谓得失寸心知也。最惬心者只两句云:“握手今宵诉肝肺,他生觌面知为谁。”自以为沉痛到二十四分,惜被人滑口读过也。

    箴之则曰:“外作禽荒,甘酒嗜音。有一于此,未或不亡。”颂之则曰:“六宫才人大垂手,愿君千年万年寿,朝出射糜暮饮酒。”“禽荒”、“甘酒”,已具亡国之二矣。是作诗与作训诰,固是两种笔墨也。

    宋唐子西先生云:“作文当学司马迁,作诗当学杜子美。”洵扼要语也。

    桐城王右弼先生,少年英异,从戴存庄先生(钧衡)学持,有《江南曲》一绝云:“十里酒旗外,人家半掩门。桃花落江水,销尽美人魂。”为人所传诵,时王君十八岁也,予于役石城,遇君之曾孙晓芝,饮酒谈艺甚畅,追述如此。

    人不必因作诗始读书也,然不读书则积蓄不厚,出语必浅薄;不必因作诗始读古人之诗也,然不读古人之诗,则不知韵味之高、格律之协、机杼之熟,出语必致扞格。由前之说证之杜诗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也,证之苏诗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也;由后之说证之成语所谓“能读千赋则能赋”,对于诗亦然,证之谚语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亦会诌”也。

    予十六、七岁时,同人郊行,过一荒冢,得句云:“乱草粘上天,老松绿到地。荒径埋断碑,不辨何年字。”描写实景颇肖,以其太衰飒未收入集,昨偶忆及,辄续入诗话,以存少作,不计其佳否也。

    “海甸阴风草木腥,史篇特笔姓名馨。一腔热血存余沥,分与儿曹洒贼廷。”庚子冬日,日本兵上百合本以此索书,不知何人作,确是日本人诗也。

    作八股文,摄全题之神理作首两句,曰“破题”。如《孟懿子问孝》题,破题云:“记鲁大夫之间孝为《鲁论》,开问孝之端也。”《唐虞之际》破题云:“才兼二代,圣人郑重于其际焉”之类,比读《国史补》:“李程作《日五色赋》,起二句云:‘德动天地,祥开日华。’以此破题擢状元。”又《六一诗话》谓:“梅圣俞《河豚诗》起二句云:‘春洲生荻芽,春岸飞杨花’,只此破题,以说尽河豚好处。”《萤雪杂说》记汤黄中作《秋燕已如客》诗,起二句云:“近人方贺厦,如客已惊秋。”谓此破题非人所及。是诗赋皆有破题,不独八股为然也。

    吾邑陶仲明孝廉(喆甡)心精力果,博学多能。甲午以后,知中国旧学问、旧政治之不足以图存也,则剀切恳至,呼号国人,力求新学新政为职志。其时众人几以狂怪目之。庚子乱后。憔悴忧伤,竟死牖下。刘云生挽以诗云:“思亲魂断白云边,萱草花枯止隔年。双鹤不来孤月冷,春风吹泪到重泉。”“五洲胸贯气如云,燕市悲歌世不闻。直待沙虫残劫后,人间青眼始怜君。”“济世婆心豹隐余,消磨壮志半穷居。疮痍满目何人补,肠断青囊一卷书。”“才人无禄恨茫茫,枉自忧时鬓为苍。他日金台重市骏,先生墓已有垂杨。”“命蹇时乖事可危,少微星陨哲人萎。惟将一片韩陵石,勒为中郎《有道碑》。”仲明在严范老家教授多年,故范老挽之云:“经籍史乘、金石文字、训诂词章、医方算术、列朝掌故,旁逮海外国书,学博矣哉,我尤服君居心诚恳,虑事精详,立志坚定;劝谕讽诫、扶持调护、讨论辩驳、讲贯切磋、处世精言,兼及家庭琐事,教多术矣,君之于我忘形宾主,异姓兄弟,急难友生。”读此数诗一联,可知孝廉之为人矣。

    予童年有《秋日》一联云:“残蝉四五噪,篱豆两三花。”历四十余年,久忘之矣。前与至友李君锡三饮范孙家,两君以予编诗话,特为述及之。

    予刻诗十一本矣,惜少名句佳章,敝帚自珍,聊自怡悦而已。偶忆在日本西京为一诗,未载入集,兹补记于此:“薄寒忽已袭重袭,霜气棱棱逼瓦沟。老鹤不归松影静,一丸凉月下西楼。”唐企林大令亟赏之。

    建德周玉山尚书(馥)侨寓天津,年八十余,精神矍铄,读书作字不倦,曾以新刻《玉山诗集》一册见赠,受而读之,激切处似少陵、次山,闲适处似香山、务观,必传之作也。其中警句如《过海》云:“可怜无限黄粱梦,同破天鸡第一声。”又《侯家林舟中》云:“重裘三月冷,小酌一灯亲。”又“禾深晓露酣”五字尤佳,非秋郊晓行者不见此景也。

    杨香吟先生(光仪),品端学粹,吾津之乡祭酒也,八十岁时滦州蒋香农先生寿以四律,如“名土无官才脱俗,丈人得寿亦由天”,“知己感深由昔日,传人私幸得同时。”非泛泛酬应之作。予作四律,中有“汉代传经宗伏胜,晋人高节爱陶潜”。两句差可,余皆浮浅,时戊戌三月也。

    东坡先生谪儋州,初僦官屋以庇风雨,有司以为不可,则买地筑室,为屋三间,与其子过泥水杂作,可谓困阨矣。而其《新居》诗曰:“朝阳入北林,竹树散疏影。短篱寻丈间,寄我无穷境。”收处则曰:“数朝风雨凉,畦菊发新颖。俯仰可卒岁,何必谋二顷”云云。胸次悠然,得圣贤乐趣,宜乎李越缦先生遇拂逆时,常诵之以自遣也。

    东坡《郭纶》诗:“河西猛士无人识,日暮津亭阅过船。”又《纵笔》诗:“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两诗同一意境。

    诗谶之说,自古有之。严侍郎范孙前年出美国,其长公子约冲在驻日公使馆充书记官。是岁约冲四十岁,范老寄以诗曰:“我年二十失双亲,儿事双亲到四旬”云云,作诗之宗旨是欣幸之意,不谓约冲竟以是年卒于日本,恰四十岁也。

    光绪戊子顺天乡试,粤西人陈某于试前梦人示以一诗云:“清香飞遇小桥东,半在垂杨隐约中。问遍渔家三十六,无人知是藕花风。”空灵婉约,似中晚唐高作。见《越缦堂日记》。

    唐人有句云:“苦吟僧入定,得句将成功。”言诗成之不易也。前清李竹溪句云:“相逢马上摇头者,得句知他胜得官。”又李怀民句云:“思苦如中酒,吟成胜得官。”言得句之足乐也。又尹似杜云:“看花好似寻良友,得句浑疑是旧诗。”陈古渔句云:“得句浑疑先辈语,登筵初僭少年人。”言得之似天成也。作诗之难,余尚未臻其境,得句之乐,我亦莫名其妙。惟时得佳句,每疑为先辈诗人有之于前,或他日诗人有之于后,抑或同时诗人有之于现在,盖我亦犹人,不必人之不犹我也,与陈尹句略同。余曾有句云:“诗句本天成,得之便属我。一朝犯雷同,人云亦云可。”又句云:“苦吟时入梦,得句亦奇逢。”余之诗境略如此。

    “水田飞白鹭,夏木啭黄鹂。”李群玉诗也,王摩诘加“漠漠”、“阴阴”四字,便成佳句,是否袭用成语,今悬为疑案。予昔游北海,得“层楼出云表,万叶战秋声”,为范孙所激赏,例以郭秋叶诗名,拟“赵秋声”之名以奖之,曾记入诗话,今十余年矣。昨读周美成词,有“万叶战秋声,露结雁度砂碛”云云,无意中用宋词入诗,真出人意外矣。

    蒋香农先生笃于友朋,其《哭陶仲明》诗云:“海内宿儒同殁日,山阳旧侣再来时。”又《天津逢王仁安》诗云:“垂老故交同性命,未忘结习是文章。”深情如揭,凄恻动人。又“四海无家者,行吟任马蹄。五言抗东野,一字动昌黎。渭水秋风冷,并州落日低。桑乾人又渡,回首太行西。”此先生《过贾岛故里》诗也,似非唐以后人所能。

    前总统徐公六十岁时方为相国,海内人上为诗文以祝者盈编累牍,典丽矞皂,不为异也。严范孙侍郎奇一诗只二十八字,可谓包扫一切,其诗云:“旧北江庐人就菊,古莲池上客临觞。念年往事如弹指,又见耆英政事堂。”盖徐公四十岁在都门,五十岁在保定,六十岁为国务卿也。

    唐人《咏莲花》诗:“无情有恨何人见,月白风清欲堕时。”东坡《咏梅花》诗:“风清月落无人见,洗妆自趁霜钟早。”清空微妙,写尽二花之神理。

    杜少陵《乐游园歌》历叙酒筵歌舞之盛,而以“此身饮罢无归处,独立苍茫自咏诗”作结,苏东坡《携妓乐游张山人园》诗前叙细马红妆,而以“酒阑人散却关门,寂历斜阳挂疏木”作结,同一机轴。

    徐鹤亭国琮馆严范孙家司会计,十有余年。幼尝从梅小树先生读,故酷好诗赋,邑有翰香诗社课试律诗,徐每为严氏昆仲捉刀,辄冠一军。簿记之暇,不废哦咏。遣稿散失,仅记一联云:“柳岸微茫鸦背影,板桥匀称马蹄声。”

    慈溪费冕卿(绍冠),严范老族弟子均之表兄也,其《五十自寿》诗有云:“腰为种花甘屡折,口非饮酒不轻开。”新颖可喜。

    陈奉周(璋),陈亚兰(珍),兄弟也。先世籍厦门,其尊人商于津,遂家焉。奉周博识通西学,善谈名理,亚兰则以诗画名。奉周喜为予诵亚兰诗,其尤得意者,如某处即景云:“窗咽晚潮淘落日”,《咏史阁部》云:“不载欺民战欺君,不死何为死何益。”皆屡屡述之。宋少南(坤)尝诵亚兰《题福寿宫壁》云:“王母侍儿许飞琼,低鬟似道浑相识。”少南爱其清折。亚兰有《鸪叶庵集》行世,奉周亦能诗,然秘不示人,某年雪后游左悲院,有句云:“战卒扫大旂,老渔理钓线。”陈幼璋为范老述之。

    王式金(鋆)过桃源县白马渡有句云:“舆中不敢搴帘望,人在悬崖影在溪。”奇险可想。

    壬寅严范孙游日本,有本田幸者投以诗云:“先生末肯闭帘肆,天干或因思钓台。”切姓颂扬,大似中国体裁。

    天津私立第一小学在文庙后院,旧为会文书院,专课举人副贡,同治年邑绅娄君允孚(举信)请于地方有司而创设者也,一切规制皆娄君手订,娄君终年宿院中,以院为家,未几丧偶,欲不复娶,戚友劝之,争投以诗,严范孙尊人仁波翁有句云:“岂为娶妻难作佛,漫云住庙即为僧。”佥以为切合。

    吾乡同光以来,称诗者推杨香吟、梅小树,两先生深居高隐,不与世事。杨有句云:“有生皆险境,无物不争机。”梅有句云:“不耐饥寒立品难。”阅世之深,持躬之峻,于诗句中见之,非寻常人所能道。

    吾乡李筱筠先生嗜酒好吟咏,五律极似少陵。居室中不事洒扫,尘垢满几壁间,手书故事粘贴殆遍,残书断简外无他物。每有所作,随手捡拾破纸以大草书之,《题抱青园》有句云:“满地绿芜酣石气,半林黄叶搅秋声。”逼近唐音。

    周玉山尚书有《过胶州》一律云:“朔风雨雪海天寒,眼底苍茫不忍看。诸国共称周版籍,斯民犹重汉衣冠。何人持算盘盘错,当局枯蓁着着难。挽日回天容有力,可怜筋骨已衰残。”有幽燕老将气韵沉雄之概。闻此诗曾由日本公使高平君译成英文,函达美总统,以示东方文艺优美之一斑。日本除其本国之呗外,诗则全为汉诗,故高平君译此律以为代表。美总统极为欣赏,并索得汉文原稿藏之。

    滦县蒋香农先生(兰畲),沉酣经史,尤长于诗古文词,予记先生有《扶苏石》一诗云:“白骨筑长城,犹照秦时月。一窟紫燕支,中有扶苏血”四句。其后先生刊诗,改为“万里筑长城,白骨填冰雪。谁知片石中,红紫扶苏血。”予以为不如原作之浑成浏亮也。

    香农先生《挽李文忠诗》云:“缁时术大人才少,谋国心孤世变多。”又《吊张文襄》诗云:“作督封疆八州内,调停门户两朝中。”又云:“残局勉支公尚在,大星忽陨国旋亡。”包扫一切,濡染大笔何淋漓。

    直隶新城王晋卿先生(树柟)为近代一大诗家,盖继梅村、渔洋而起者,集中佳句美不胜收,余尤爱其《牧羊词》,兹录其第二首云:“秋霜肃肃百草痱,冬雪深深小麦肥。羊肉一斤麦一亩,努力且待春风归。”诗能俚质,最为上乘。如李崆峒之《豆花行》云:“昨当大风吹雪过,湖船无数冰打破。冰骧{山}山岳立,行人骇观泪交堕。”通体非不俚质,然终嫌生硬少味,晋卿之诗则浑穆如古谣谚,而用笔极潇洒,质朴风华盖兼而有之矣。

    桐城徐宗亮(晦甫),光绪中当事者尝延修《长卢盐法志》。晦甫与张廉卿、吴贽甫交最善,尝见其《夏日苦热答廉卿以文集见示》七律一首云:“高门炎火耀通衢,天末凉风不可呼。一曲清音嚼冰雪,长身杂佩拾瑶瑜。苍茫独立忧何限,寂寞千秋事莫虑。茅屋沧江容侥仰,兴酣风雨看成图。”又《廉卿扇头见吴中书费甫诗甚似山谷,向未闻也,因戏题短句》云:“舍人作文深泉活,对席夺毫惊腕脱。眼明三十六骊珠,摇动凉风起天末。西江旧社传开宗,千秋长恨曾南丰。海棠国里觅香骨,心苦分明仪卫翁。”世传曾子固不能诗,而方植之所著《昭昧詹言》极推之,谓足比美韩黄,故晦甫引之。晦甫在近世桐城诸子中名不甚显,然此咏颇隽永有致。

    浙江俞恪土先生,光绪甲午在天津,寓肯堂先生所。先生诗弟子以诗呈恪士,少许可者,尝有句云:“落日无根大地悬。”又云:“不向深山坐秋草,人间谁识夕阳深。”沉至清深,不可端倪。谓吾乡王仁安曰:“君欲为诗,流俗人能为之诗,吐弃之可也。”

    明季诗凡庸芜□,故渔洋救之以清新。清季诗荒寒纤戾,尤蹈锺、谭之习,惟芜州章式之进士钰有渔洋之风。尝见其《题族弟生甫扇上》七律一首云:“西风消息又寒鸦,自剔残灯注《梦华》。蜡屐犹怜猩嗜酒,玳梁未见燕还家。奇肱有策谭飞口,隶首无才算散沙。我已闭门成久计,蒯缑唱罢出无车。”式之盛年不仕,隐居津上,日讨金石,诗之清新如此,可以想见其风韵也。

    经生家诗多苦涩,惟阮芸台先生为诗空灵秀倩,无格格不吐之谈。其《春尽日阻风和张子白原韵》云:“又放瓯江黄篾船,余寒料峭透轻棉。山来一一重相见,春去堂堂不受怜。括岭清流千百转,秣坠秋雨十三年。今宵凉话应无梦,泊近西堂对榻眠。恐是芙蓉海上城,仙都坐见月初生。宵来料有胎仙过,春去应无杜宇声。屐齿溪山闲后想,灯花诗句客中情。请听一夜船头浪,巳觉东风暗里更。”先生研精覃思,可谓梦见孔、郭、贾、许,而又不失颜、谢山水怀抱也。

    山左泰安汪进士东渠(宝树),尝主讲天津问津书院。后令直隶饶阳,接乡人书,因答以七律一首,中有云:“千里音书劳怅望,十年魂梦绕山河。”薄宦终身不归,斯盖深可想也。

    少陵七绝寓奇于正,藏拙于巧,后人罕有能及之者。陆放翁崛起南末,能深得其用意。近世惟新城王晋卿先生能与放翁并驾齐驱,其《都中赠蒋艺圃侍御》云:“十年几见乌头白,万里相逢客眼青。一曲胡歌燕市土,座中哀怨不堪听。”又《过函谷关》云:“一关深锁桃林塞,万岭遥连华岳云。牛背偶然逢李耳,鸡声何处觅田文。”不著议论,又宛然少陵矣。

    “晚树寒鸦元纬路,秋风黄叶李公祠”,此近人诗,颇隽逸有致,又另一律,其末句云:“欲著十年民国史,寒灯下笔泪如丝。”亦佳,惜皆不忆其全首,其人忘之。又苏州项孝廉薇垣名增寿,光绪庚子官京师南城指挥使,死联军之难。其《潞河夜归》有句云:“夹岸丛芦摇月白,夜村孤犬吠灯红。”亦为当时人所传诵。

    有用颜色字入妙者,如苤人诗:“万绿丛中红一点,动人春色不须多”之类是也。又扬升庵《丹铅总录》谓“唐白乐天《琵琶行》中句云:‘枫叶芦花秋瑟瑟’,解者以为风景萧瑟,不知非也”,升庵直谓“枫叶色红,芦花色白,又映以秋江瑟瑟之碧耳,乃逾见句法之妙”。晋卿《安西道》中亦有句云:“白杨河畔白杨秋,も马城边水自流。绿树葱龙山一角,夕阳如火照河头。”亦正堪与前人比美也。

    古今人自拟斋名,泰半皆寓敛退之意。如曾文正则求缺斋,徐东海则斋,张楚宝则楼,蒋伯伟则庸庵,周缉之兄弟曰止庵、息庵,不胜枚举。江安傅沅叔则藏园,予则藏斋,不相谋不相袭也。一山(味云)误以藏园称予,戏答二诗曰:“藏斋忽写作藏园,一字无心误笔端。我愧江安傅沅叔,图书万卷卧长安。”“笑我无园只有斋,小庭风月自徘徊。痴心亦作东坡语,一壑能专万事灰。”其事颇有趣。

    “犬吠水声中,桃花带雨浓。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此是何等境界;“一溪初入千花明,万壑度尽松风声。”此又是何等境界。画也画不到,我以为世间无仙境,此即仙境也。置身尘土中,那得不起青鞋布袜思想。

    亲串郭君,家小康,年将六十矣。友人刘某为其了债务,乾没二十元。郭侦知怒极,奋髯抵几,难须臾忍。予劝之曰:“债已了,君未吃亏,渠之力也。损款可勿问。”郭仍怏怏,甫两月以病死。又友人刘君家贫而好虚荣,赊借度日,不计还偿,劝之不听,死时几无以为殓,负债无算,至今留话柄也。卢仝诗曰:“有钱无钱皆可怜,百年骤过如流川。”哀哉!

    “便与先生应永诀,九重泉路尽交期。”令人增交契之重。“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他生未了因。”令人增手足之感。至少陵《梦太白》诗:“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昌黎《答东野》诗:“人皆余酒肉,子独不得饱。”则真有交情乃能为谆挚之语也。

    东坡诗“不问人家与僧舍,拄杖敲门看修竹。”又“贫无隙地栽桃李,日日门前看卖花。”胸襟浩大洒落,真天人也。而其《狱中诗》曰:“梦绕云山心似鹿,魂飞汤火命如鸡。”恐惧情词读之令人心悸,狱吏之尊古今同慨,文忠且然,何况世人。

    湖南齐白石翁寓北平,卖画得大名,春间蜀友迎其往游,兼售画,谓可得巨资。且预购一鬟,以给伸纸磨墨之役。翁以年老辞,寄二百金嘱速遣嫁,媵以诗曰:“衣裳作嫁为君缝,青鸟殷勤蜀道通。向后从夫休忘记,罗敷曾许借山翁。”“桃根一诺即为恩,旧恨新愁总断魂。又把赤绳甘割断,永丰园里属何人。”予佩其高义,和作云:“嫁衣珍重与裁缝,千里迢遥一纸通。最是深情最高义,世人谁及此诗翁。”“无言已觉有慈恩,远道空教托梦魂。两首新诗一端绮,黄金合铸白头人。”借山翁,白石别署也。

    杜少陵《梦李白》诗:“水深波浪涧,无使蛟龙得。”苏东坡《赠刘莘老》诗:“岁晚多霜露,归耕当及辰。”古人交谊最重,鉴于仕途之险,人情之诡诈,勉其友谨身远祸,不敢质言而以蛟龙霜露喻之,真温柔敦厚之旨也。

    神仙鬼怪之说,予素不迷信,然亦未必绝无,但若焚香画符,招之即来,麾之即去,亦无此容易之事。至示人休咎,为人治病,亦多半附会之谈。吕洞宾之诗,世多传之,《东坡诗集》中附见二诗,一曰:“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余。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一曰:“肘传丹篆千年术,口诵《黄庭》两卷经。鹤观天坛槐影里,悄无人迹户常扃。”予谓此两诗似非伪托,第二首尤有仙气。

    世传东坡作字用偃笔,又曰如石压虾蟆,大约即字体扁蹇、不用中锋之谓。坡《论书诗》曰:“吾闻古书法,守骏莫如跛。”以跛喻书,是自得语,及读赵子固之论,则谓“徐会稽之浊在跛偃,李北海之浊在欹斜,跛偃之弊流而误吾坡公,欹斜之弊流而为元章父子。”是跛字、斜字皆非书法元灯也。

    “凡事皆有奉原,六经、子、史,大家之本原也;文则两司马、班、扬、韩、柳、欧、苏、曾,诗则曹(植)、阮、陶、谢、李、杜、韩、小李、杜、李长吉、苏、黄、陆、元而已。彼其根只,亦皆植于六经、子、史,而发挥其才力,蔚然为一代之宗。吾人于各家之精神、意气、渊源、宗派肆力研求,必有所得矣。”此吴辟疆先生示其门入学诗文之门径,言简义赅,循此求之,庶不误入歧途也。

    “诗贵有品,无名利心则诗境必超,无娼嫉心则诗境必广,无取悦流俗心则诗格必高,无自欺欺人心则诗语必人人能解;有性情则诗必真,有才力则诗必健,有福泽则诗必腴,有风趣则诗必隽。”此樊山先生论诗语也,予益以两语曰:“有书卷则诗必雅,能煅炼则诗有味;书卷不是堆砌,煅炼不是晦涩。”

    唐郑启好为歇后诗,非正轨也。后拜相,郑自语曰:“歇后郑五为宰相,时事可知矣”云云。昨读黄菊裳学士日记,学士晚年无子,自为一联云:“天之生是使,离人而立于。”藏两独字,以老而无子曰独也。友人方君地山为歌妓来福撰一联曰:“人皆惠然肯,我亦自求多。”上下联分藏两字,巧不可阶。予为范老偶诵之,范老大欣赏,谓他人无此聪隽也。

    东坡诗:“忧时虽自白,驻世有还丹。”不醒出“须发”字,不能以一“白”字概之。又:“福中常服俨不动,孤臣入门涕自滂。”应用“滂沱”,不能以一“滂”字概之。又:“太守归国龙归泉,至今人咏淇园绿。”应有“竹”字,不能以一“绿”字概之。东坡此等处极多,由其天资超逸,落笔率易,故欠检点。吾人于古人不敢妄下雌黄,而其语病,则不可不知也。

    东坡诗:“岁晏风日暖,人牛相对闲。”真写出乡村冬日闲适之景。又“猿吟鹤唳本无意,不知下有行人行。”“空阶夜雨自清绝,谁使掩抑啼孤怀。”何其清冷幽渺也。又:“秋月堕城角,春风摇酒杯。迟君为座客,新诗出琼瑰。楼成君已去,人事固多乖。他年君倦游,白首赋《归来》。登楼一长啸,使君安在哉。”开阖动荡,清豁如话,一种空灵喷薄之气,尤为人所不及。

    予老病衰颓,俗事冗杂,风尘劳苦,扰扰一生,而性好读书,痼癖不释。稍得闲暇,则一卷自持,倾然意远,别有天地。盖乐其所乐,所谓“蓼虫不知苦”也。故案头榻上堆叠书册,不自觉其狼藉焉。殷仲堪云:“三日不读《道德论》,便觉舌本间强。”黄鲁直云:“三日不读书,便觉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予谓此等语犹着迹象也。

    作诗论政治,易涉迂腐,惟大家不然。少陵诗:“舜举十六相,身尊道益高。秦时用商鞅,法律如牛毛。”东坡诗:“斯民如鱼耳,见网则惊奔。皎皎千丈清,不如尺水浑。”皆洞达治体之言,他人所不能道也。

    姜白石《诗说》谓:“诗有四种高妙:一曰理高妙,二曰意高妙,三曰想高妙,四曰自然高妙。”予谓此等议论与前记某君之“神圆、意圆、笔圆”之说同一窠臼,迹近禅悟,引人入魔,绝非说诗正轨。但读书多,积理富,机轴熟,无论作诗作文,亦无论自动被动,一题到手,自有佳咏,仍不外“文成法立”四字,不必故为虚无缥缈,使人可解不可解也。试问以共见共闻李、杜普通之诗,是某种高妙,恐亦瞠目不能答也。

    东坡《题文与可画竹》诗起句云:“与可画竹时,见竹不见人。岂独不见人,嗒然遗其身。其身与竹化,无穷出清新。”《题画雁》诗云:“野雁见人时,未起意先改。君从何处看,得此无人态。”何其空灵超妙乃尔,是画是诗,浑合无迹,后有作者弗能及也矣。

    久早得雨谓之“喜雨”,或曰“甘霖”,久雨未晴谓之“苦雨”,或曰“霪雨”。雨之为物,招之不来,麾之不去,真神秘也。近人苦雨诗曰:“冷雨凄凄夜欲阑”,又曰:“空江积雨愁寒潦。”喜雨诗,姜白石:“人生难得秋前雨,乞我虚堂自在眠。”陆放翁:“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春雨、秋雨各有佳趣,近人之“平生听雨爱虚堂”,“得雨彻宵听”,“要留此雨在山听”,亦皆有味。予最喜东坡兄弟《夜雨联床》诗意,予终鲜兄弟,而以明灯夜雨楼名书室,用以寄意,特听雨之真趣殊不可多得也。

    宋王元之自黄移蕲州,间啼鸟,问其名,或对曰:“此名蕲州鬼”。元之大恶之,果卒于蕲。东披作《禽言》曰:“使君向蕲州,更唱蕲州鬼”云云。前清叶损轩官邳州,邳州有地名猫儿窝,叶奇陈老诗云:“螺女江归陈学士,猫儿窝属叶邳州。”陈拾遗以为不伦,其后叶《卧病诗》云:“招魂我在猫窝里,门对长河入大江。”诗有鬼气,寻殁。两事相类,特一觉,一不觉耳。

    《唐诗品汇》总谓:“开元、天宝间则有孟襄阳之清雅、王右丞之精致,大历、贞元间则有韦苏州之雅淡、刘随州之闲旷。”予谓四人之诗各以两字括之未必允当,然尚可括也。若李太白之奇气横海、天葩吐芬,杜少陵之翡翠兰苕、鲸鱼碧海,虽欲括之而无能括也。故批评古今人之文字极是难事,不能孟浪,友人陈君问予:“李、杜二人诗究竟孰优?”予戏答之曰:“烹鱼与烧肉,二味究竟孰美?君不能答此,犹我之不能答彼也。”一笑。

    五言律收二句最忌松散空泛,平塌下去,索然无味。近人《典衣诗》收句:“忽作大裘想,弥天万族温”,可谓才气横溢,匪夷所思。古人如太白《送白利登将军西征》收句:“抗手凛相顾,寒风生铁衣。”《赠钱徵君》收句:“如逢渭川猎,犹可帝王师。”何等英壮。少陵之《泊岳阳城下》收句:“图南未可料,变化有鲲鹏。”《春日江村》收句:“藩篱颇无限,恣意向江天。”何等雄阔,后之作者有此笔仗者殊少。

    前记近人《典衣诗》收两句“忽作大裘想,弥天万族温”,以诗论,收笔能振,颇为兀傲;以事实论,为大言以自壮耳。朱九江先生《典衣诗》有:“春衣与我同飘荡,南北东西奇岁年。”又“袖底雨花襟上酒,可能留到上元宵。”以滑稽出之,较有情味。善夫滦州蒋香农先生《典衣诗》收句云:“一衣何足珍,条条慈母线。”则深挚非寻常人吐嘱矣。

    仁安襟怀夷旷,不亟亟于进取,其《夏日齐居诗》云:“蝉嘶高树闲生趣,鱼跃清池静有声。帘隙风来穿牖爽,檐头日转照窗明。好诗多自无心得,世事何劳有意成。老去何求求却病,欲培元气在和平。”和平之致,溢于言表,似乾嘉时士大夫,故浮沉郎署中二十余年,晚乃出尹会稽。赵智庵、孙伯兰皆以后进位其上,而先生处之恬如。

    金希候少保《春柳》警句云:“刺史植成空有荫,先生归去已无家。”盖自伤身世飘泊也,又句云“不才幸免明君弃,顾影翻怜识者稀。”亦颇肖金之为人。又《赠张今颇将军》云:“上马逐强贼,下马拥爱妾。回首白头峰,春风好颜色。”

    广智馆附设之存社,每月徵诗,上月章式之先生主课以《谒李文忠祠》命题,约收四十余卷。城南社员应课者甚多,张芍晖孝廉贾勇作十八卷,才气横溢,同侪亻免首,好在糊名易书,无通榜之嫌也,其佳句如“聂马有祠勋莫并,骆胡专阃谥从同”、“八旬衰老仍筹笔,九命荣哀到盖棺”、“平心功罪何须掩,瞑目河山不忍看”、“举世谁持非战论,至今才识议和难”、“塞上风云沽上水,不堪庙貌亦沧桑”、“晟由天降安宗社,绛惯和戎恃老成”、“大老盖棺元气尽,盖臣谋国小民知”、“末世英雄东去浪,君家壁垒北平王”、“丹书铁券等闲事,剩水残山空夕阳”、“望满寰中身已老,盟临城下事堪哀”、“预知浩劫难筹笔,故使纯忠早盖棺”。佳联甚多,不能悉记矣。

    王静安先生谓诗词之境界在乎不隔。诗之神秘,则须有朦胧性者,隔也,不隔则无朦胧性矣。文学之妙在乎隔与不隔之间,尽不隔则味薄,然显豁:尽隔则味浓,然晦涩,贵乎参差运用也。“隔不隔之间”,五字是文字秘诀。

    某小说载某君诗曰:“乱离年少无多累,行李家贫只旧书。”某君虽贫,然“乱离年少”句确是太平景象,今则几乎无年不乱离,无处不乱离,无论贫富,盖无人不多累也。又写定庵句为联云:“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甚佳,不必如吕晚村、钱南山之狱也。断断辨论,吹毛索瘢,甚至疾言遽色,皆文字狱也。果能赏奇析疑,岂非文人之乐事乎?至著书而为稻粱之谋,则其书必无真诣,虽不著可也。

    冀州赵湘帆先生论文曰:“我诚有所得耶,据理而发论,不主故常,惧愉之词,穷苦之言,皆足以信今而传后。我诚无所得耶,夫何如默而息焉之为得也。蹈循前人之轨迹,章摹而句仿之,以求其合,此岂壮夫所为者”云云,真能抉出文字之真谛。无所得而勉强为之,绝无好文字,又何能到不主故常境界耶?何以有所得,是在读书多,积理富,吾始终以此语人也。

    长洲叶鞠裳学土,论自唐初至宋,书法凡五变,武德、贞观如日初升,鸿朗庄严;自垂拱迄武周、长安,超逸研秀,兼有褚河南、薛少保之能事;开元、天宝,华腴精整,盛极而衰,苏灵芝、吴通微之流即出于是时;乾元以后,体格稍卑,以肉胜者近灵芝,以骨胜者近诚悬;至开成遂有经生一派,学欧者失之枯腊,学虞者失之沓拖;驯至为宋初之袁正已、孙宗望,于是苏黄诸家出而振之。此书学迁流之大概也,其说似为前人所未发。

    作诗岂易言哉。宋人谓“诗有别才,非关书也”,其说未圆满,有能文而不能诗者,以其无别才,且性之所不近也。然枵腹必不能作诗,则“非关书”一语非笃论矣。予自十八九岁即嗜吟咏,师则张公筱云,友则严范孙、李锡三两君而已。其后办教育,办实业,交游日广,朋友日多。民国二年在营口,始所作益多,系与王维宙、邓孝先、黎仲苏、蒋伯伟、郭啸岑诸君时常倡和,一时称盛。充议员后,徐东海为之介绍柯凤老、张贞老、王晋老,请益之余,意境一变。其后城南诗社诗友益多,唱酬益夥。厥后见郑苏戡、杨昀谷两先生,意境又一变,而昀老之益我尤多。至章太炎、朱古微、陈庵、章一山诸公,仅瞻风采,未敢与之言诗也。且古今人之诗集,几乎日不去手,而才力孱弱,所造并不深邃。作诗岂易言哉!

    城南诗社已故之诗友不计外,今之时与赓和者,则顾君寿人之典雅,王君逸塘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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